在清軍眾將看來,回兵巴掌洞山是個不錯的戰機,總體來說機會大于風險,值得一搏。
打仗這種事情,有時候不是你想打就能打到的,濟爾哈朗兵力占優,一直想和楚軍正面決戰,將優勢轉化為勝勢,但是楚軍利用寧鎮山區的特殊地形節節抵抗,壓力過大的時候就放棄陣地主動后退,清軍分兵就撲過來狠狠咬一口,搞得濟爾哈朗左右為難,一直抓不住楚軍的主力,只能對著延陵鎮方向一路強攻”。
楚軍卻在這個方向上修建了大量的堅固工事,給清軍造成了嚴重殺傷,濟爾哈朗表面上在主動進攻,其實卻很被動,就像下棋搶不到先手,總是跟著對方的步調亦步亦趨,把勝利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能夠及時攻破茅山防線上,卻沒有打擊楚軍的有效方法…清軍中以何洛會為首的一些將領已經提出意見,覺得濟爾哈朗的戰術太保守了,只想著為延陵鎮解圍,進攻路線過于單一,就算最后成功救出朱馬喇和穆里瑪,也因為傷亡慘重而得不償失,而且仍然無法消滅楚軍主力。
如果寧鎮會戰最后打成這樣的結果,清軍最多只能說挫敗了敵人的意圖,卻無論如何談不上勝利。濟爾哈朗大致統計了一下,加上瘟疫等非戰斗減員,他的部隊至今已經損失一萬余人,朱馬喇和穆里瑪也傷亡了大幾千,再加上張天祿、劉弘遇、卜從善、郝效忠等部,清軍在寧鎮會戰中總計已經損失了三萬軍隊,就算最后把楚軍趕回江西。這一仗也是雖勝尤敗,很難向清廷交代。
濟爾哈朗帶半國之兵南下。所圖的絕不僅僅是為南京解圍,他渴望重創甚至消滅楚軍。把南明的反抗勢頭打壓下去,然后進一步侵入江西、湖廣和兩廣,消滅一直在頑抗的隆武政權…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八旗兵入關之后正在以飛快的速度墮落腐化,就像餓狼吃飽了肚子就會兇性大減,這是大勢所趨,無法阻擋,如果不能抓緊時間一統天下,以后可能就更沒機會了。漢人這次的反抗浪潮如此兇猛。所謂的“東征”更是萬眾矚目,他必須維護八旗兵戰無不勝的神話,而不是不疼不癢地救出朱馬喇和穆里瑪,卻看著楚軍從容退回江西。
楚軍分兵截斷巴掌洞山,是一種挑釁和試探…來得正好!汪克凡既然敢冒頭,濟爾哈朗就決心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把楚軍死死揪住,不容他們再躲進山溝里捉迷藏,就在巴掌洞山一戰定勝負!
命令傳下。三軍鼓舞。
碾子陣不利于兵力展開,清軍好幾萬人馬,只有前鋒部隊和少量側翼部隊在作戰,主力都跟著打醬油。這段日子在山溝里鉆來鉆去吃盡了苦頭,全軍上下都憋屈得難受,聽說南賊竟然敢斷我糧道。八旗官兵無不踴躍求戰…茅山大營里瘟疫流行,酷熱難當。南賊的毛兒都見不到一根,卻被無數的蚊蟲蛇鼠折騰得不清。俺們八旗兵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子,腦袋掉了碗大的疤,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但是那一群一群的蚊子,那冷冰冰的毒蛇卻讓人怕得要死,還是去打仗更痛快。
何洛會抽調其中的兩萬精銳,共計滿蒙八旗八千多人,漢軍旗三千多人,綠營精兵六千多人,外帶數千名輔兵長夫,如同一道倒卷的洪流掉頭向巴掌洞山殺去…濟爾哈朗留在蒲塘村坐鎮,減兵不減營,仍然保留五點梅花大營,并對茅山繼續發起進攻。這并不是佯攻,而是實打實的進攻,何洛會帶走了兩萬清軍,濟爾哈朗手下還有三萬人馬,他們同事對巴掌洞山和茅山施加壓力,楚軍就會顧此失彼,早晚有一邊頂不住。
與此同時,濟爾哈朗派人通知茅山外圍的譚泰,除了原來守衛糧道的清軍,再調集一萬清軍從丹陽縣進入寧鎮山區,對巴掌洞山兩面夾擊,另外又分兵一萬余人,迂回進攻寧鎮山區南部的溧陽縣等地,堵住楚軍可能的逃竄路線,為最后的收網做準備…只要占領了溧陽縣,楚軍戰敗后就無法向東南竄入常州府或者寧國府,只能從秣陵關太平府池州府一線撤退,失去了騰挪轉換的空間,清軍再利用水師和騎兵追上去,就能把楚軍殘部包圍在長江岸邊,進而一舉殲滅。
這段時間清軍也在不斷增調援兵,算上南京城、金壇縣、鎮江、常州和其他州府的守軍,寧鎮山區外圍的清軍總數已經超過三萬五千人,由譚泰和馬國柱分別指揮,加上濟爾哈朗的五萬大軍,朱馬喇和穆里瑪的一萬多人,清軍在南直隸投入的兵力已經接近十萬人,江蘇、安徽、浙江、山東、北直隸、乃至北京的機動兵力都被抽調一空,真正是傾半國之兵,決一戰勝負,濟爾哈朗和何洛會等一眾清軍將領都是勢在必得!
和何洛會一起出征的,還有鎮國公傅勒赫、滿鑲黃旗梅勒章京巴山、漢軍旗梅勒章京張大猷、綠營總兵張國柱等滿漢將領,其中傅勒赫是何洛會的副手,巴山是沖鋒陷陣的前鋒,張大猷是炮兵指揮官,張國柱是炮灰指揮官…何洛會率領這些清軍將領和兩萬大軍,順著來路殺向巴掌洞山,在沿路清軍營寨的接應下行軍的速度很快,第二天晚上就接近了巴掌洞山的外圍。
楚軍吉安營和蒲圻營突然出兵切斷清軍補給線,就已經做好了迎擊清軍反撲的準備,他們不僅占領了一七七高地(巴掌洞山),還包括周圍大大小小的二十來個無名高地和山峰,西側后方還有崇陽營一部掩護,借助有利的地形,構成了一個完整的防御體系。
清軍如果發起強攻的話,這二十來個山頭一個個啃下來,最少要付出幾千人的傷亡,但是何洛會并不擔心。楚軍守山的能力太強,臼炮和燧發槍的威力太大,這種以短擊長的戰法當然不是他這個百戰之將的選擇。
何洛會帶著兩萬大軍殺到這里,壓根就不是為了打通糧道,所以一開始就沒打算強攻,而是準備迂回包圍吉安營和蒲圻營,然后來一個圍點打援,讓楚軍的援兵也嘗嘗攻山時被各種吊打痛扁的滋味。漢軍旗也有大量的紅衣大炮、虎蹲炮和鳥銃,雖然比臼炮和燧發槍差了些,但也可以比葫蘆畫瓢,模仿楚軍的陣地戰戰術,張大猷所部帶來了大小火炮幾十門,鳥銃一千多支,再加上綠營兵也有一部分火器,足夠楚軍的援兵喝一壺的。
經過周密安排,何洛會派巴山迂回巴掌洞山的東側,防止楚軍奪路而逃,傅勒赫則率領五千滿蒙八旗和三千綠營兵,從西側崇陽營和吉安營的防區結合部發起猛攻,以完成分割包圍,他本人則率領中軍在南側坐鎮,掩護輜重部隊和炮兵,并充當預備隊。
能否完成整個戰役部署,關鍵在于西側的傅勒赫,吉安營和蒲圻營如果頂不住想跑,最可能從西側突圍向楚軍主力靠攏,所以他把傅勒赫這支精銳中的精銳派了上去,還給他配了三千綠營炮灰,同樣也是炮灰中的精銳。
“大將軍盡管放心,末將麾下都是兩黃旗、兩白旗的勇士,必能一戰奏功!”傅勒赫神情倨傲,自信十足。他是阿濟格的次子,麾下的八旗兵都是從山西前線調來的精兵,除了數百名巴牙喇兵之外,還有三個有巴圖魯一類賜號的戰將,分屬滿洲上三旗和鑲白旗,是八旗兵中最能打的部隊。(多爾袞曾經和多鐸換旗,正白旗變成鑲白旗,鑲白旗變成正白旗,總之兩白旗都是多爾袞一派的嫡系。)
“全賴鎮國公虎威破敵,本將就在這里靜候佳音。”何洛會的笑容親切可掬,對傅勒赫非常尊重,一點不擺領軍大將的架子,要知道,傅勒赫可是努爾哈赤的親孫子,阿濟格的次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他何洛會的主子,雖然年紀尚輕也怠慢不得。
“末將這就去了,未時初刻,還請大將軍從南面同時發起佯攻,助我一臂之力!”傅勒赫扠手抱拳,然后撥轉馬頭,率軍而去。
阿濟格的長子叫愛新覺羅和度,順治三年就掛掉了,所以傅勒赫等于是阿濟格的長子,阿濟格也對他寄予厚望,年紀輕輕就放手讓他帶兵,是滿清宗室中有名的少年將軍。
傅勒赫的理想,就是像當年的勒克德渾一樣,成為獨當一面的大將,繼承愛新覺羅家族的榮光與勇武,他今年只有二十二歲,在何洛會這樣的老將面前還是個小字輩,滿腔的斗志和勇氣卻遠遠超過對方,無比渴望在寧鎮會戰中建功立業。
這也是被逼的了。
傅勒赫雖然是事實上的長子,阿濟格卻更喜歡他的弟弟樓親,已經封其為貝子,傅勒赫卻只是一個鎮國公,照這樣發展下去,將來肯定是樓親繼承阿濟格的王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