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建議榆園軍立刻撤兵,退回在魯西南的根據地,不要在開封和清軍決戰。
也許是因為忙,也許是故意端著,張七、任七和梁敏等幾位榆園軍的首領都沒有親自來見李來亨,只派葉廷秀全權代表。既然這樣,李來亨和張鼐也省得啰嗦,囑咐葉廷秀把話給他們幾位帶到,就率領捻軍繼續往東走。
離開開封府后,進入河南、山東和安徽的三省交界地帶,沿路的人煙突然變少,田地大量拋荒,年久失修的道路破損嚴重,兩旁的村落堡寨大多都被廢棄,偶爾還會碰到小股的響馬強盜。(安徽在明末清初屬于南直隸的一部分,沒有安徽省這個說法,但是南直隸的地盤太大了,為了便于讀者理解,還會使用安徽這個地名,下文中不再另作說明。)
在崇禎年間,山東兵災戰亂不斷,白蓮教起義、登州兵變、滿清數次入關侵擾、農民軍攻占濟南…對原本富庶的山東造成了毀滅性打擊,尤其在河南、山東和安徽的三省交界地帶幾乎是赤地千里,十:頂:點:室九空。
滿清入關之后,北方各省的戰爭漸漸平息,天災不斷的小冰河時期也到了尾聲,北方一定程度上恢復了生產秩序,但在魯豫皖三省交界的三不管地帶,滿清的統治還非常薄弱,給榆園軍留下了生存空間。
榆樹是北方常見的一種落葉喬木,生長快。適應性強,耐鹽堿,耐干冷。只要落地生根,很快就能長出一大片林子。拋荒的田野上,一片一片的榆樹林郁郁蔥蔥,已經接近了榆園軍的地盤。
“這個林子不算密,到了曹州你再看,幾十里上百里的林子連成片,里面密密麻麻的根本沒有路。外人肯定進不去。”蹈東和尚一路上悶悶不樂,見到榆樹林后情緒好了許多,熱情地介紹著:“當初榆園軍最興盛的時候。曹州和蒲州的幾片林子里住著十來萬人,男男女女的好生熱鬧,韃子幾次來剿都被打敗,可惜李化鯨貿然離開榆園才被困死在曹州。”
張鼐好奇地問道:“榆樹林里面沒有路。你們自己怎么出入?”
蹈東和尚笑道:“挖地道呀!我們在林子底下挖的地道四通八達。就像蜘蛛網一樣,韃子兵每次來剿,我們都從地道繞到他們的背后偷襲,韃子根本防不住。”
李來亨問道:“你們吃什么呢?林子里住著十萬人,哪來這么多糧食?”
“是啊,糧食的確不夠吃,要不然李化鯨也不會去占曹州。”蹈東和尚嘆了口氣:“人少的時候好對付,林子里總有些空地可以種莊稼。榆錢也可以果腹,但是榆園軍的聲勢起來以后。周圍不愿剃頭的饑民百姓都來依附,林子里的糧食就肯定不夠…張七、任七這次進兵豫東,除了呼應小李將軍之外,多半也是為了打糧劫財,所以他們不愿立刻回兵。”
捻軍兩天前就出了開封府地界,一路走得并不快,只是正常的行軍速度,但是榆園軍各部卻遠遠的拖在后面,還在豫東一帶活動。相比曹州和濮州,河南省城開封周圍富裕得多,榆園軍大多不愿立刻離開,而是試圖攻打蘭陽(今蘭考)等縣城,只有張七在葉廷秀的苦苦勸說下,已經調頭返回。
“梁敏、任七他們這樣拖下去會吃虧的。”李來亨皺著眉頭說道:“我們從西往東在河南打了個對穿,除了班布爾善以外,身后引來的韃子兵越來越多,聽說吳景道也帶著五千綠營回來了,梁敏、任七如果還不走,被班布爾善咬住就不好脫身了。”
“是啊,這里是韃子的地盤,不能和他們硬拼。俗話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韃子拼光了隨時可以得到支援和補充,咱們拼光了就全完了。”張鼐是李自成的義子,當年跟著他到處流竄,對這種流動作戰最有心得。在沒有后援和根據地的情況下,首先要保證自身的安全,然后專挑敵人的薄弱環節下手。很多時候不是不能一戰,但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就要盡量避免打硬仗,拼消耗。
“兩位將軍盡管放心,任七和梁敏都不是毛頭小子,風頭稍有不對跑的比誰都快,去年李化鯨被韃子圍在曹州,他們兩個卻早早跑回榆樹林,躲過了一劫。”蹈東和尚很自信的樣子。
“這回可不一樣!班布爾善手下都是騎兵,被他咬住了,任七和梁敏可不容易脫身…”張鼐不以為然。
“鼐子,算啦,咱們是客人,管不了那么多的。”李來亨又對蹈東和尚問道:“榆園軍既然缺糧,我們去曹州恐怕要給大家添麻煩了,不過請你轉告張帥任帥和梁帥,我們不會在曹州待太久,最多休整十天半個月就會離開。”
捻軍進入河南之后一直在行軍作戰,先在伏牛山里鉆了將近一個月,然后奇襲洛陽,轉進豫東,上千里奔波轉戰,部隊急需進行休整,然后才能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沒關系!沒關系!”蹈東和尚連連擺手,覺得很不好意思:“榆園軍再窮,總不會讓客人餓肚子的,小李將軍手下一共才兩千人,十天半個月用不了多少糧食,吃不好總能吃飽。葉謙齋(葉廷秀字謙齋)這幾天一直在張帥那里,肯定會把一切安排妥當。啊,恕我多問一句,不知小李將軍下一步如何打算,是準備南下徐州嗎?”
蹈東和尚當過史可法的幕僚,頗有幾分戰略眼光。明軍發動東征之后,江南地區無疑是決勝的關鍵所在,李來亨這支騎兵部隊如果從北邊殺進南直隸,就像從背后捅了譚泰一刀,具有極大的威脅。
徐州,未必是終點。李來亨如果膽子大一些,完全可以順著千里平原一口氣殺到長江北岸,和江西的明軍南北夾攻,互相配合,給清軍造成沉重的打擊。
“我不只想南下徐州,還想在山東截斷韃子的漕運,或者過河北上去直隸轉一圈。”李來亨的話半真半假,不愿泄露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到底去哪里,現在還不一定,但首先要在曹州養足力氣,再回河南和班布爾善干一仗。”
“哦?班布爾善?”蹈東和尚一愣,有些遲疑地說道:“小李將軍自從進入河南之后,一直不愿與班布爾善交戰,哪怕有榆園軍相助,仍然避走曹州,怎么又要回河南…”
“大師有話直說,沒關系的。你是不是覺得我見了班布爾善就跑,以為我怕了他?”李來亨向著表情尷尬的蹈東和尚點了點頭,笑道:“班布爾善在許昌養精蓄銳一個多月,我卻剛從山溝里鉆出來,打不過他就只好逃跑嘍,讓大師見笑了。不過沒關系,等我在曹州養足力氣,再回河南和他兜兜圈子,看看到底誰的馬快。他一直咬在我的屁股后面討厭得很,不把這條尾巴砍掉,我哪也去不了…”
四月上旬,李來亨率領兩千捻軍騎兵到達曹州。
班布爾善一路追擊,在蘭考附近和榆園軍交戰,擊敗任七、梁敏、蔡乃憨等人的聯軍,榆園軍蔡乃憨、周虎所部被擊潰,任七和梁敏卻事先安排好退路,小挫之后立刻撤退,北渡黃河,甩掉了班布爾善的追兵。
緊接著,吳景道率領五千綠營兵急匆匆地趕回開封,清廷也把突然殺進河南的兩千楚軍騎兵看成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多爾袞連下幾道急旨,從河南、河北、山東、安徽等地抽調兵馬,向魯豫皖三省交界一帶殺了過來,企圖把捻軍包圍在榆樹林里。
沂州總兵佟養量,臨清總兵宜永貴,保定總兵名國男,河南總兵高第,河北總兵孔希貴…這幾個省的地方駐軍被大量抽調,滿清拼湊了兩萬多人馬,再加上吳景道和班布爾善的部隊,準備把捻軍一舉消滅,并且一勞永逸的解決榆園軍。
清軍雖然氣勢洶洶,李來亨卻并不擔心,好整以暇地在曹州休整。
滿清的精銳部隊都云集山西,圍剿榆園的清軍人數雖多,卻以綠營地方駐軍為主,而且是經過幾次抽調后的二線三線部隊,和烏合之眾的榆園軍比起來,這些綠營兵都是精銳的正規軍,但和久經沙場的捻軍相比,這些短腿的綠營步兵沒有太大的威脅。
相比之下,班布爾善的威脅最大,其次是吳景道的五千綠營兵,捻軍的嘴巴不夠大,很難把他們一口吃掉。
到達曹州后第三天,李來亨終于見到了張七。
榆園軍各部魚龍混雜,雖然都打著抗清的旗號,有些其實就是土匪響馬。相比之下,張七、任七和梁敏的實力最強,號召力也最大,部隊也最為正規。
張七還頗有古人禮賢下士之風,對讀書人非常尊重,請葉廷秀擔任軍師,為他出謀劃策。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有葉廷秀等人幫他出主意,張七少走了很多彎路,實力發展的最快,隱隱已是榆園軍各部的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