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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說翻臉就翻臉

  呂大器、楊廷麟、路振飛、翟式耜…甚至包括樊文欽,周圍的文官們有一個算一個,無不目瞪口呆。..

  黃錦是在說反話嗎?還是給汪克凡設下的圈套?要知道,在世的東林黨元老里,黃錦的身份地位最高,他怎么會原諒死敵魏忠賢?!

  汪克凡也頗為謹慎,小心應道:“絧庵先生念頭通達,參悟深奧,晚生自愧不如。”

  明著是拍馬屁,暗里卻堵住了黃錦的話頭——別想把我繞進去,我不會輕易松口的。

  黃錦嘆口氣說道:“唉,哪有什么參悟?不過到了從心所欲之年,不再有那么多羈絆罷了。”

  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這是孔夫子的話,這兩句話的意思很容易懂,但是沒到那個年齡,很難真正理解其中的心情。

  眾人一時無語。

  黃錦壓低了聲音,連呂大器都避開了,只讓周圍幾個人聽到:“思宗烈皇帝歸天時,痛呼‘諸臣誤我’,老夫聞之哀痛不已,追思當年每每悔恨交加。大明之亡,亡于黨爭,老夫當年所作所為,看起來雖然占盡大義,其實卻于國家社稷有害。今日見到云臺,老夫只有一言相贈,無論所作何事,都應以大局為重呀!”

  他沉默片刻,又接著說道:“我知道,云臺之所以出此下策,必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朝廷積病已久,片刻間難以盡除,云臺的軍餉屢遭拖欠。老夫都有耳聞。不過今日追來討要庫銀的這些人,并非全是貪官蠹吏,只是職責在身。不得已才與云臺為難的。剛才老夫也看到了,云臺的士卒幾次對天空射,并不愿流血殺戮,若是日后還要一起共事,何必對他們羞辱過甚。”

  騰的一下,楊廷麟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張張嘴吧又閉上了。黃錦仍在說話,他不好打斷。

  “篤,篤。篤…”隨著沉重古怪的腳步聲,伴著辛苦的喘息聲,呂大器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單腿跳著走了過來。

  “老夫這次來桂林。并非要偏向東林一脈。只是想勸解諸位幾句,天下三分,滿清已得其二,這個時候自家人再鬧起來,豈不是自蹈死路?凡事還是盡量平和些,絕不可再起黨爭之禍。呵呵,老夫這張臉,在朝中和圣上面前還有幾分面子。云臺若愿退一步息事寧人,先將庫銀歸還。老夫也愿居中調停,不但此事一筆勾銷,拖欠的餉銀也盡快發放,云臺以為如何?”

  他長篇大論,汪克凡一直沒有開口,直到這個時候,才突然笑了:“哈,對天空射已經被你們看破了,那肯定不好使嘍…李玉石,過來!”

  他突然轉頭,高聲喊叫,李玉石聞聲跑了過來,汪克凡說道:“告訴你的士兵,從現在開始,凡是進入七十步以內的,不用再鳴槍警告,直接開火。”

  “喏!”李玉石行個軍禮,轉身跑遠。

  “云臺真的要執迷不悟么?”

  黃錦的聲音仍是那么蒼老,語氣卻突然變得冷峻:“我東林一脈,歷來不乏錚錚鐵骨之士,云臺劫掠庫銀,已經有錯在先,若是不愿歸還,我等只有誓死周旋!”

  “對!誓死周旋!”楊廷麟在叫。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呂大器咆哮。

  呂潛、呂淵、李實等人紛紛挺身向前,迎著面對楚軍士兵的刺刀,毫無懼色。

  聽到黃錦的質問和威脅,面對氣勢洶洶的東林眾人,汪克凡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拍拍手說道:“大家爭來爭去,都是為了這些庫銀,可惜我到現在還沒看一眼,來吧,咱們一起看看,這些銀子若是成色不足,那就先還給你們好了。”

  他轉身向裝著銀箱的大車走去,對一名軍官說道:“來,把銀箱打開,哪一車是太倉的?太倉的,節慎庫的,常盈庫的,光祿寺庫的,每家都打開一箱,讓我仔細看看。”

  這是服軟找臺階嗎?

  眾人一時間,不知道汪克凡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他既然發話可以歸還庫銀,心里就生出了希望,一起跟了上去。聽他的話風,似乎只打算還一部分銀子,到底是還戶部的,還是兵部、禮部或者工部的,還無法確定。

  路振飛和翟式耜等人一起加快腳步,想要說服汪克凡,把自己衙門的銀子先還了,這件事后面會如何發展,會不會鬧成一場難以收拾的大亂,現在還很難說,盡早拿回銀子抽身才是上策。

  “絧庵先生,您方才所說,是騙他的吧?”呂大器湊到黃錦耳邊,低聲說道:“就算他把銀子還了,這件事也不能一筆勾銷,更不能再發給他餉銀。否則各家軍鎮都有樣學樣,朝廷法度豈不是蕩然無存!”

  黃錦掃了他一眼,眼神冰冷:“韃子大軍屢次南下,都靠楚軍支撐危局,若是湖廣之戰敗了,桂林已為勒克德渾所有,你等還能在這里爭銀子么?清軍早晚還會南下,有銀子當然要緊著楚軍,老夫為何要騙他?”

  ‘可是…‘呂大器猶豫了一下:‘若是楚勛得勢,東林一脈必將粉身碎骨!”

  “此事再做計較,先平息了眼前這場大禍,汪克凡今日只要歸還庫銀,這件事就是他的錯,等到皇上過問,我等不與他為難就是,他哪有功夫再來找你的麻煩?”

  “嘶…”呂大器恍然大悟,到底姜還是老的辣,不管是哄是騙,只要汪克凡低頭服軟,劫掠太倉就是板上釘釘的鐵案,楚勛必然會遭到群起而攻之。到了那個時候,東林黨渾水摸魚也好,煽風點火也好,合縱連橫也好,自保的機會都大了許多。

  “好吧,只要能讓他歸還銀子,我也給他說幾句好話。”呂大器準備委曲求全,決不能再激怒汪克凡。

  “不用,你該怎么做,還怎么做,只要不是太分就行了。汪克凡雖然年少,卻以國家社稷為重,這才被我幾句話擠住,你若是太過反常,倒會橫生枝節。”黃錦嘆口氣,教訓道:“唉,他雖是個少年人,心胸之寬廣遠勝于你,這件事過去后,不要再與之為敵,你呀,好好想想其中的道理…”

  “是,學生知錯!今日歸家之后,就此閉門思過,另向圣上請罪。”沒想到黃錦如此推崇汪克凡,呂大器一萬個不服氣,但是他現在急需東林黨的幫助,哪敢和黃錦犟嘴,只得做出一副恭謹模樣。

  呂大器搞政變,早晚得過隆武帝那一關,與其負隅頑抗,不如趁早認錯,當然了,謀反的罪名肯定不能認,再換另一個差些的罪名,先表明一個悔過的態度最重要。

  嘩啦啦,銀箱一個個被打開,銀錠被倒出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眾人圍了上去,汪克凡走在最前面,上去挨著仔細翻看,不時點頭。

  “這銀子的成色,都不錯呀。看來哪家的都不能還,我還是全帶走吧。”

  “汪克凡!你怎能出爾反爾!”呂大器連忙叫道:“這都是特意鑄成的庫銀,成色當然上佳,以此為由拒還庫銀,你是在消遣我等么?”

  “那你說,我該還那一家的?戶部,兵部,禮部還是工部?”汪克凡拿著一錠銀子,遞到呂大器的面前。

  “全部都還,一兩也不能缺!你要軍餉,再去各部申領,該給你的,自然會給你。”

  “我信不過他們。這一年來為了餉銀,我的人在各部反復碰釘子,拖欠的餉銀越來越多,只好先拿走了。”

  “不過是十五萬銀子罷了。知道么?絧庵先生答應為你出頭,將此事一筆勾銷,你要是真把這十五萬銀子拿走,以后再別想領軍餉了…”

  呂大器不停大聲叫著,聲音越來越高,不惜充當惡人,把大家想說不敢說的話一股腦都說出來,就在他聲嘶力竭幾乎變聲的時候,汪克凡的面孔突然變得猙獰扭曲,高高抬起手里的那個銀錠,向著他的臉上一把砸了下來,帶起一陣風聲。

  他的動作很大,表情兇狠,呂大器早就覺得不對,見到銀子劈頭蓋臉砸下,連忙向旁邊一閃,但是肩膀上卻一陣劇痛,撲通一聲被砸倒在地。

  呂大器的兩個兒子呂潛呂淵,就站在旁邊扶著他的胳膊,見到汪克凡動手,連忙上去攔阻,但是他們都是弱不禁風的書生,和汪克凡一碰,就被撞到旁邊。呂大器倒地之后,后面李實等人一起沖了上來,卻被汪克凡的親兵擋住,周圍的其他人都被嚇的呆若木雞。

  汪克凡俯下身子,扶起呂大器,盯著他的眼睛,冷冷問道:“呂大器,你是戶部的,還是工部、禮部或者兵部的?他們都沒說話,你為什么要出頭?”

  “你,你劫掠庫銀,就是,就是強盜行徑的大罪,本閣,身為朝廷命官,自然責無旁貸!”呂大器的聲音斷斷續續,氣息散亂。

  “我去跟他們要銀子,他們不給呀!”汪克凡站起來,對著黃錦說道:“我跟他們講道理,他們跟我耍無賴,我跟他們耍無賴了,他們又跟我講道理。絧庵先生,要是你碰上這種事情,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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