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軍的高級將領中,騰雙林最初和譚嘯等人并不是一個圈子,但他們本來就出身相近,經過幾年生死與共的并肩戰斗,彼此已經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滕雙林的年齡大個十多歲,為人處事都比較老道,在譚嘯等人面前從來不擺老大哥的架子,反而贏得了他們的尊重,平常雖然嘻嘻哈哈的,真碰上什么事情,都愿聽聽他的意見。
剛剛加入楚軍的時候,滕雙林和呂仁青走得最近,后來慢慢融進這個圈子,和性格直爽的譚嘯最投緣,能聊一些和別人不會深聊的話題。
正事說完,兩個人又隨口聊了會兒眼下的戰局形勢,從山西姜瓖反正到云南大西軍歸順,最近可謂大事不斷,讓人有一種眼花繚亂的感覺,但總的來說,大都是好消息。
營帳外,突然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已經是三更天了,譚嘯摸出懷表看了看,立刻站了起來。
“哎呦,我要去查哨了,你先歇著吧。”
“怎么,你每天晚上都要親自查哨嗎?”滕雙林問道。
“不親眼看看,總是不放心啊,咱們就在韃子的眼皮底下,萬一出了什么岔子,可不是鬧著玩的。”譚嘯穿上一副軟甲,然后罩袍束帶,收拾朗利,朝著滕雙林點點頭,挑帳簾就要出門。
“我跟你去看看。”滕雙林站起身,跟了出來。
一到帳外,就覺得眼前異常明亮,晚上天氣寒冷,雪又下得越來越大,地面上終于有了一層積雪,雖然明天白天還可能融化,此刻卻仿佛是一片千里冰封的景象。
江南少雪,看到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潔凈,譚嘯和滕雙林都覺得心胸異常舒暢,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兩人邁步踏過吱吱作響的積雪,并肩向前走去。
中軍、倉庫、營棚、營門…一路走下來,值夜的哨兵都能恪盡職守,離著老遠就會大聲詢問口令,走近細看,軍容軍紀也不錯,頂風冒雪仍能一絲不茍的站崗。
“譚老弟帶的好兵,不比恭義營差了!”往回走的路上,滕雙林毫不吝惜自己的夸獎。
“只學了個皮毛罷了,骨子里的精神氣還是差了一層。”譚嘯搖頭說道:“我就不明白了,云臺手把手教給我帶兵的法子,怎么就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這些年大大小小幾十次軍演,岳州營就沒有贏過一次!”
“哈,口氣不小!”滕雙林笑道:“恭義營都是汪軍門親自帶出來的兵,你的岳州營再強,也比不上他們啊!”
“好吧,就算云臺是天生的將才,我不和他比,但和你比總沒錯吧,為什么每次軍演通山營總能壓著岳州營一頭?”
岳州營是楚軍起家的老底子,后來一直被當做主力使用,各方面也受到一定的照顧,無論后勤補給還是實戰機會,岳州營的優先級都在楚軍里排在前幾名。但讓譚嘯感到郁悶的是,岳州營的戰斗力多少有些欠缺,比如和滕雙林的通城營相比,似乎還要差那么一點點。
滕雙林笑了笑:“軍演不用當真,戰場上才能見高低,岳州營戰功赫赫,在咱們楚軍里可…”
譚嘯卻一瞪眼:“老藤,咱們兄弟之間,誰有幾斤幾兩都一清二楚,沒必要說這些扯淡客套話吧!我現在的兵馬雖然比你多上三千人,還剛剛換裝了新式的燧發槍,真要是對陣廝殺的話,可沒把握贏你。”
滕雙林舉起手,用食指對著太陽穴畫著圈,一本正經地說道:“那是因為我腦子活,足智多謀,撒豆成兵,一物降一物,正好克制你這個一根筋。”
“吹吧你就!我沒把握贏你,也不見得會輸給你!”
他們此時已經回到了中軍,來到譚嘯的寢帳前,譚嘯笑著罵了一句,抬手挑起帳簾,寢帳里火盆燒得正旺,一股熱浪撲面涌出:“怎么樣,今天晚上和我打通鋪,咱們徹夜長談!”
“好啊,正有此意。”滕雙林邁步走進寢帳,迎面就看到掛著一幅字——做了過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
“這條幅不錯啊,是汪軍門的墨寶?”親兵早就準備好了茶點熱水,滕雙林向他們點了點頭,隨口又對譚嘯問道。
“是啊,八月節那天云臺寫的,我看著不錯,硬是從章曠手里討了過來。”譚嘯一邊卸甲更衣,一邊感慨道:“當初剛剛從軍的時候,我也是滿腔的豪情壯志,如今當上了總兵,才知道當官真是累呀,不容易!”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嘛,這不是掛在汪軍門嘴邊的話,你怎么忘了。”滕雙林就著熱水凈面洗漱,擺擺手讓親兵出去,然后問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太累了?主將隨便發牢騷,對軍心士氣可沒什么好處。”
“我知道!這不是就在你面前說說嘛。”譚嘯一屁股坐在床上,解開發髻胡亂往腦后一批,如果被現代人看到了,立刻就會聯想到熒屏上那些瀟灑的大俠,不過這位大俠此時卻耷拉著腦袋,釋放著多日積攢的壓力:“我的性子粗獷些,帶兵也是邊學邊干,當初做個哨官還好,現在卻管著三個小營七千多人,總覺得自己還是差了點道行…”
楚軍的高級軍官有很多都是書生帶兵,年輕而且經驗不足,先天上存在短板,部隊規模小的時候有汪克凡手把手的教著,還沒有什么問題,當楚軍成長為一個龐然大物后,他們身上的壓力也驟然變大,深感自己的能力存在不足,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打仗還好一些,部隊的管理卻是個大問題,譚嘯雖然粗中有細,但整體還是個粗線條的人,一下子管了三個小營七千多人,很多細節就顧不上了。
“七千人就是七千個腦袋,碰上事情就有七千種想法,自從擴編小營之后,我手下亂七八糟的事情就不斷,有些根本是莫名其妙,說出來都是笑話。”譚嘯感慨道:“這天下最難的不是科舉文章,也不是打仗拼命,而是管人,管幾千個大活人,我對他們掏心掏肺的,這幫家伙卻根本聽不進去…”
他嘟嘟囔囔地發著牢騷,滕雙林的眼睛閃了閃,說道:“說句不當說的話,你帶兵的法子有些問題。”
“什么問題?你快說,我正想找個明白人指點一下呢。”
“你是個爽利人,很多事情不愿計較,覺著手下的士兵能打勝仗,能在關鍵時刻拼命就行,對他們從來不吝惜賞賜,是不是?”滕雙林盯著譚嘯的眼睛,見他點頭才說道:“但咱們不是梁山好漢,帶兵應該盡量嚴一些,一味賣好反而會讓小人得寸進尺,把士兵都慣壞了。”
“我已經很嚴了啊!你都親眼看到的,岳州營上下沒人敢不聽我的話。”
“還不夠。”滕雙林說道:“你看到的,固然都是聽話的,你看不到的地方,就可能是另一個樣子!”
譚嘯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滕雙林又慢悠悠地說道:“咱們楚軍這段日子進的人太多,其中難免良莠不齊,老人也都連著升官,當初的一個小兵現在都當上了隊官哨官,這里面就藏著很多隱患。我看著汪軍門的意思,最近就要大力整肅軍紀,你可要小心點,俗話說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啊。”
“整肅軍紀?你怎么知道的?”譚嘯突然有些緊張,他大咧咧的慣了,在楚軍幾支主力部隊中,岳州營的軍紀一向是倒數的。
“聽其言,觀其行罷了,只要心里有了想法,哪怕嘴上不說,不由自主也會帶出來的。”滕雙林的眼睛向下一垂,如大師說法,高深莫測。
譚嘯琢磨著說道:“現在的軍法已經很嚴了,再整肅的話,恐怕會矯枉過正。”
“既然是矯枉,就必須過正,當年戚繼光斬了親生獨子,每逢作戰必行連坐法,才有了天下無敵的戚家軍,難道不是過于嚴苛嗎?”
滕雙林這個例子一舉,譚嘯再也無法反駁。
戚繼光的獨生愛子奉命出征,打了一個大勝仗,但是違背了戚繼光的戰前部署,被他毫不留情的砍了腦袋,因為這件事情,戚繼光一輩子怕老婆。
戚家軍打仗的時候實行連坐法,每一級主將戰死,他的下屬都一律斬首,完全不講道理,也正因為如此,戚家軍打仗的時候才會拼死作戰,成為天下無敵的精兵…
就著這個話題,兩個人又聊了很多。
男人聊天的時候,最后往往會繞到女人身上,到了后半夜,滕雙林和譚嘯也終于聊起了女人。
“沒想到啊,你譚嘯當年也是岳州府有名的公子哥,原來卻是個童子雞!”
“誰說的?當年岳陽樓詩會,我與兩位花魁共宿舫船,大被同眠,二女共事一夫,其中滋味你可想不到!”
“吹!接著吹!”滕雙林一邊鼓掌,一邊問道:“大被同眠之后,你又做了些什么?說仔細些,不許打馬虎眼!”
“我當時…”
譚嘯眼睛向斜上方瞟去,正在努力編造一個香艷的故事,帳外突然有人快步跑來。
“報!豐城縣有緊急軍情!”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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