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出兵封鎖明倫堂,把數百名士紳舉子全部囚禁,其中還有高世泰、王夫之這樣的朝廷命官,如果放在太平年代,這是不可想象的大逆不道,光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汪克凡淹死,朝廷也肯定會派來欽差,把他捉拿送京,乃至斬首示眾。
但在朝代更迭之際,拳頭大才是硬道理,見到楚軍真的動了粗,一直叫囂不停的士紳文官們突然集體失聲,除了私下里感慨幾句人心不古,世風日下之外,再沒有任何辦法。
色厲內荏!
戰爭打破了舊有的統治秩序,士紳地主前所未有的虛弱,面對蠻不講理的軍閥,只能徒呼奈何。
關鍵時候,章曠、堵錫、許秉中等一批文官及時站了出來,表態支持楚軍的合理自衛,譴責極少數別有用心的士林敗類,呼吁各方人士保持冷靜,不要受他們的挑撥,同時在官場內部進行自查自控,保持口徑統一,楚軍也派出大量人手,到市井民間進行宣傳,還原事實真相,進行合理加工…
多管齊下,輿論方向被硬生生扭了過來。
輿論,是士紳地主最后一件看家法寶,以前的時候,所有的輿論渠道都掌握在他們手中,凡事隨心所欲,任憑他們涂抹,汪克凡卻利用官府的行政力量,強行把這種局面打破了。士紳地主雖然多有不滿,民間的傳言風評卻已經轉向,同情楚軍。支持楚軍的人不斷增多。
官場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楚勛集團進入湖南以來,一直都笑呵呵很和氣的模樣,如今突然沉下臉。立刻露出仿佛要擇人而噬的鋒利獠牙,官場上頓時人人自危,沒人再關心劉嬸的案子,平日里滿口的道義氣節也都拋在腦后,只想保住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利益。
高世泰和王夫之?隨他們去吧,要不是這兩個討厭的家伙惹事。也不會激怒楚軍,搞得現在這么被動。
楚軍要丈量田畝?隨他們去吧,汪克凡這后生什么都敢干。簡直就是個二百五,和他硬抗絕非上策,私底下用些手段,一樣能把損失補回來。
文官們突然下了軟蛋。汪克凡既覺得欣慰。又感到有些遺憾。
欣慰的是,文官既然已經讓步,這件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不用浪費時間和精力。
遺憾的是,他本來已經做好準備,對湖廣官場進行一場清洗,現在卻沒了發作的理由。
由于歷史原因,在湖廣官場上。大大小小的山頭派系數不勝數,大圈子里面套著小圈子。小圈子又掛在另一個大圈子上,有的圈子里較為松散,有的卻緊緊抱團,外人很難插手。
很難插手,不等于無法插手,實力強到汪克凡這種地步,砸爛這些圈子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但在之前的兩三個月,汪克凡一直忍著沒動手。
收復湖南后,任命了一大批行政官員,朝廷新派來的官員占了三成,其中大部分是楚勛集團的人,而剩下的差不多七成,幾乎全是以前何騰蛟的班底。
這是沒辦法的事。
大明朝的地方官并不好干,一個人往往要扮演多個角色,方方面面都得照顧到,一個方面出了問題,其他的事情做得再好也沒用,這種復合型的人才需要時間沉淀,光憑著一腔熱情是干不好的。
沒有足夠的人力資源,只能留下原來的老人。
每個州縣的情況都不一樣,讓個新人去當主官,兩眼一抹黑,手下人又不聽話,光適應環境都得一年半載的,接下來也未必能干出好的業績。
重起爐灶的成本太高,只能先收編,然后慢慢改造,慢慢換血。
劉嬸的案子鬧大后,汪克凡就準備搞一次大的行動,把文官中的頑固分子踢出局,換上一批自己人的同時,對其他的文官也是一個震懾。
沒想到文官們雷聲大,雨點小,賽前信誓旦旦要勇奪金牌,發令槍一響就摔倒在地,自動棄權了。
汪克凡只好減小打擊面,先收拾高世泰、王夫之這幾個冒頭的。
王夫之很快接到通知,免去湘潭縣令職務,調任岳麓書院教授。
張獻忠大鬧湖廣的時候,岳麓書院毀于戰火,重建剛剛三四年,又遇到孔有德入侵湖南,再次被毀,不過這座書院名聲遠播,在湖廣有很大的影響,明軍收復長沙后,章曠就一力主持,準備再次重建岳麓書院。
如此一來,岳麓書院也就變成了官辦的府學,除了一名教諭仍按老習慣稱為山長,還有一名正七品的教授,權力小卻清貴,對王夫之正好是平級調動,名聲上還更好聽些。
這是汪克凡親自點的名,王夫之雖然和他作對,但到底是一代大儒,這個人不適合搞政治,更適合安心做學問,放在岳麓書院是最好的結果。
汪克凡如今在湖廣一手遮天,調動王夫之這樣的七品官,只是一句話的事情,高世泰身為湖廣提督學政,卻是可與總督巡撫分庭抗禮的顯要高官,必須要經過朝廷來任免。
話雖如此,汪克凡要拿掉他也很簡單,甚至可以先行處置,然后往朝廷里發一封公文,在吏部備個案就行了,要知道當初何騰蛟當權的時候,連巡撫都隨他心意任免,也沒人覺得不妥。
只是出于安撫人心的目的,汪克凡不想把事情做絕,和章曠等人商量后,決定把他趕出湖廣了事,章曠隨即上書隆武帝,保舉高世泰出任貴州提督學政,掛按察司僉事的頭銜。
(在明朝末期,提督學政是俗稱,正式名字叫提學副使,或者提學僉事,名字里有個“副”字,其實卻是正職學官,因為他們掛的一般是按察司副使或者按察司僉事的職務,這樣子繞來繞去很容易讓讀者產生閱讀障礙,所以一律使用提督學政的稱呼。)
提督學政和總督一樣,本身沒有固定的品階,都要掛一個對應的虛職,高世泰也是平級調動,但貴州相對貧瘠,文氣尤其孱弱,一年出不了幾個舉子,調到那里當學政,等于坐冷板凳了。
這也算人盡其才,高世泰是一個攪屎棍的性子,貴州巡撫范鑛如今關起門來稱大王,朝廷插不進手,正好讓高世泰去攪一攪。
趕走了高世泰,由誰來繼任湖廣學政,是一個問題。
章曠已經倒向楚勛集團,自然和汪克凡保持一致,對湖廣學政這個位子有想法的,是剛剛上任的湖南巡撫熊偉。
提督學政清貴卻權小,又是個五品官,熊偉本人當然不想干,但他想把這個位子攬到自己的親信手里,湖廣如今是楚勛集團的大本營,作為堂堂湖南巡撫,熊偉到任后處處仰人鼻息,急于培植自己的勢力。
但是,汪克凡不同意。
經過一番明里暗里的爭奪,這個位子還是被汪克凡拿到了,只是任命的人選并不是楚勛集團的骨干,而是湖廣本地官僚卜作文。
卜作文原來是辰州知府,后來被劉承脅迫,跟著他一起投降滿清,明軍反攻湖南的時候,獻城投降,反正歸明。雖然他在暗中多次幫助明軍,但身上終歸有了污點,自己的靠山也倒了,所以一直閑置候補,沒有任命實缺。
從四品知府變成五品學政,聽起來好像是降職了,但提督學政掌管一省文事,在官場上被看做和布政使按察使同級的存在,哪怕見了總督巡撫也不用行下屬之禮,其實卻是結結實實地升了一級。
卜作文很滿意,非常滿意,朝廷的正式任命還沒有下來,就已經以積極的態度進入角色,對重建岳麓書院的事情抓得很緊,把王夫之指使得團團轉。
汪克凡卻把他叫了去,布置了另一個任務,重建石鼓書院。
“在衡陽再建一座府學?這可不容易,沒那么多教官訓導,而且也沒那么多士子就讀。”
卜作文非常為難,建學校首先得有老師,作為一所官辦府學,里面的老師起碼得是舉子出身,還得有一兩個進士撐門面,像王夫之這樣的恩科進士太過年輕,岳麓書院又調來了兩個同知推官才算鎮住了場子,如果再建一座石鼓書院,倉促間到哪里找這么多老師?
除了老師外,學生更加重要,朝廷連開恩科,湖廣的士子已經被割走了幾茬,如果急于擴招,生源必然下降,最后砸的是書院的牌子。
“沒關系,石鼓書院不教四書五經,學生也要士子生員,和岳麓書院完全是兩碼事。”汪克凡笑了笑,對目瞪口呆的卜作文說道:“這座書院專門培養各種工匠,以教授格物算學為主,四書五經不學也罷。”
“這,這還叫書院么?”
“是啊,我也覺得應該改個名字,你覺得叫藍翔技校怎么樣?”
“學生不敢茍同!”卜作文好容易當上學政,責任感非常強,對這個莫名其妙的怪名字無法接受。
“那好吧,就叫石鼓學校好了。”汪克凡見他拒絕,也沒有繼續堅持心里的那點惡趣味,畢竟這所學校的前景未定,萬一她發展成了楚勛集團的黃埔軍校,卻頂著個大藍翔的名字,只怕惡心的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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