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德渾無論如何都不愿離開衡陽,而且情緒很不穩定,耿仲明不敢再勸,告辭回府,滿腹心事的獨自呆坐了半天,命人把耿繼茂叫來,交給他一支將令。
“大軍糧草匱乏,我命你擔任押糧官,去岳州府籌糧。”
“父王,你這是何苦!”耿繼茂鼻翼煽動,大聲叫道:“父王困守衡陽,孩兒怎能獨自逃生!”
“怎么?你想叫我耿家絕后么!”耿仲明也動了感情,唏噓說道:“我耿家全族幾乎都在衡陽,一旦城破,玉石俱焚,怕是全都難逃性命,不早做打算留下一線血脈,我將來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你是家中長子,我殉國之后應當能繼承王爵,重新耿家光大門楣…”耿繼茂再也聽不下去,跪下哭泣道:“既然如此,就請父王一起走吧,咱們還有三萬兵馬,總能護得父王周全!”
“荒謬!這不是造反么!多羅貝勒既然矢志死守衡陽,我又怎能把兵馬帶走,到時候連你也走不脫。”耿仲明嘴里厲聲斥責,腹中卻暗自心酸,眼前的局勢已經無解,他只有出此下策。
如果勒克德渾和近萬滿蒙八旗折損在衡陽,自己卻在危機時刻逃走,肯定會遭到清廷的嚴厲懲處,到時候除了擁兵自重或者扯旗造反,再沒有任何生路。
但衡陽的兵權在勒克德渾的手里,哪怕真能逃得性命,也帶不走多少人馬。
將來沒有自保能力。
“多羅貝勒既然要死守衡陽,我也只能陪他走到底了,若能僥幸逃過這場大難。固然謝天謝地,若是戰死沙場,朝廷念我一腔孤忠,也會優撫耿家子嗣。我老了,來日無多,如此結局也算有個交待…”
“父王保重,孩兒去了!”耿繼茂苦勸無果。只好含淚領命,當天晚上領兵兩千,帶著幼子耿精忠和數十位族中親眷。
悄悄乘船離開了衡陽。船到岳州府,耿繼茂顧不得去籌集糧草,只讓手下人先行登岸,自己繼續北上來到武昌府。
哭求孔有德派兵救援。聽說湖南戰局短短半個月就惡化到這種程度,孔有德也大驚失色,深悔當初不該由著勒克德渾分兵駐守湖南,才給了明軍各個擊破的機會。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沒有用,得想辦法如何善后,勒克德渾不能不救,近萬滿蒙八旗不能不救。
耿仲明也不能不救,孔有德連忙拼湊了一支四萬多人的援兵。派尚可喜、佟養和、耿繼茂為將,水路并進,前往衡陽。
如此一來,湖北就變得非常空虛,孔有德調集兵馬,嚴密監視明軍控制下的常德府,同時派人聯絡征南大將軍譚泰,請他暫緩對金聲桓的進攻,先駐兵九江一線,以確保武昌府的安全。
牽一而動全身,衡陽之戰的勝利,對江西也是一個有力的支援,金聲桓因而得到了寶貴的喘息時間,調集兵馬,存儲糧草,修繕城防,做好了保衛南昌的準備工作,揭重熙和傅鼎銓也在饒州府經營的有聲有色,影響不斷擴大,相鄰的南直隸和福建的州縣都有抗清義師舉旗響應。
為了支援江西,防備金聲桓順江而下襲擾南京,譚泰又從福建把李成棟給調了過來,福建的清軍也同樣轉為守勢,困守廈門的鄭成功壓力驟減,立刻開始向外展,一方面招兵買馬,在鼓浪嶼操練新軍,一方面用強硬的手段吞并了鄭采等部,鄭芝龍投降后變成一盤散沙的鄭氏家族又被捏合在一起。
在真實的歷史上,李成棟是南明時期一個非常重要的政治人物,他擒殺隆武、紹武兩位南明皇帝,為滿清攻占福建和廣東立下汗馬功勞,手下的兵馬越來越多,勢力越來越大,卻只得了一個廣東提督的職務,因為功高賞薄以及其他一些原因突然舉旗反清,搖身一變成了永歷朝廷里最大的軍閥,在朝堂上舉足輕重,直到兵敗身死。
有了汪克凡這個穿越客攪局,李成棟既沒有抓到隆武帝和紹武帝,也沒有占領廣東地盤,泯然眾人的一個普通綠營將領,就沒了造反的本錢和心思,接到命令后立刻動身,帶著手下的幾千人馬直奔饒州府,去打揭重熙和傅鼎銓了。
…湖南,衡陽。瀕死的野獸更加兇狠,勒克德渾退過蒸水河后,集中全力猛攻草橋,幾度殺到石鼓山前,但很快又被楚軍趕了回去,前沿陣地來回易手。
到了這個時候,楚軍才真正拿出了看家本領,以恭義營為核心的防御部隊如同一顆煮不熟,咬不動,砸不爛的銅豌豆,死死釘在蒸水河北岸,釘在蒸水和湘江的交匯處,不斷加固陣地,運上來更多的大炮,在炮擊清軍的同時封鎖江面,把曾經囂張一時的滿清水師打得不敢靠近石鼓山。
耿繼茂走后的第二天,李過率四萬余大軍風塵仆仆趕到衡陽,戰場形勢立刻扭轉。
清軍腹背受敵,被迫由攻轉守,放棄了對草橋的進攻,耿仲明提議大軍退回衡陽城內,堅守待援,卻遭到了勒克德渾的斥責。
“堅守待援?怕是援兵未到,賊兵先來,到時候被困死在衡陽城里,只能束手待斃!”勒克德渾最近幾天心情煩躁,喜怒無常,雖然當著眾將也沒給耿仲明的面子,說話的態度很生硬,咬牙切齒道:“眼下只有放手一搏,就在城外和南蠻決一死戰,先打敗一只虎,再回頭對付汪賊!”何騰蛟和其他的明軍正在6續趕來,時間拖得越久對清軍越不利,汪克凡占據地利,死守草橋,一時拿他沒有辦法,先把李過的忠貞營打敗,也能扭轉戰局。
耿仲明連忙勸阻:“一只虎直撲衡陽,士氣正旺,我軍卻連遭小挫,急需休整,況且汪賊還在背后虎視眈眈…”勒克德渾粗暴地打斷了他:“一只虎長途奔襲數百里,士卒疲憊不堪,哪來士氣正旺的說法?我八旗健卒身經百戰,向來愈挫愈勇,必能將其一舉擊潰,而那汪賊只會躲在壕溝營墻后面死守,真要是敢來撩撥我的話,順便把他一起滅了就是!”說著話,他把手用力的向下一揮,殺氣騰騰的樣子,如果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還以為清軍占盡了上風,抬手就能砍掉汪克凡和李過的腦袋,幾名軍將一起躬身抱拳:“多羅貝勒,威武!”
“這個,這個…”耿仲明無言以對,勒克德渾這番話強詞奪理,他又不以口才見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忠貞營的確是從幾百里外趕來的,但路上用了十多天的時間,并不是急行軍,所謂“士卒疲憊不堪”的說法只是一廂情愿,八旗兵這幾天卻已現疲態,遲遲不能攻占草橋,所謂 “愈挫愈勇”更是自欺欺人的笑話,勒克德渾明顯已經失去了冷靜,在意氣用事。
見他推三阻四,不肯努力向前,勒克德渾老大的不耐煩:“好了,兵貴神,此事不用再議,我這就領軍去戰一只虎,請懷順王鎮守衡陽!”清軍隨即分兵,耿仲明率兩萬人守城并監視草橋,掩護勒克德渾的后翼,勒克德渾則率領三萬人直奔趙家灣,迎擊忠貞營。
明明已經身陷重圍,卻仍在不停主動尋釁,清軍的兇狠出乎預料,忠貞營上來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前軍被勒克德渾擊潰,劉體純的五千人被包圍在趙家灣南岸。
但李過也是久經沙場的大將,很快頂住了清軍的進攻,還一點一點把戰線往回推,試圖救援那五千孤軍。
自從湖廣轉入反攻以后,忠貞營連戰連捷,士氣正旺,奮勇沖殺之下,清軍漸漸抵敵不住,李過遠遠已經能看到劉體純的將旗,兩軍相隔不足十里,眼看勝利在望。
就在這個時候,戰場上突然響起凄厲的海螺號,馬蹄聲如雷鳴般震得大地不停抖動,勒克德渾派出他的王牌部隊——巴雅喇兵。
巴雅喇騎兵最擅長沖陣野戰,和楚軍作戰的時候,對方總是挖溝筑墻,設置路障,再用火槍大炮一通猛轟,巴牙喇兵始終沒有用武之地,今天和忠貞營進行野戰,他們終于逮住了出氣的機會。
一千名巴牙喇兵像一柄有力的鐵錘,往來沖突,把忠貞營的陣型砸得支離破碎,勒克德渾趁機起反擊,又重新奪回了戰場的主動權。
袁宗第被一群清軍圍住,揮舞鐵鞭大呼惡戰,終于沖出包圍和李過匯合。
“這樣子下去不行啊,二虎(劉體純)救不出來,連咱們也得陷進去!”忠貞營已經被分割成幾股,形勢危急。
“那支白甲兵太難纏,撤兵吧,讓弟兄們分散突圍。”李過拿得起,放得下,繼續打下去損失更大,及時撤退保存實力,還有報仇的機會。
“嗯,但愿二虎吉人天相,也能沖…”袁宗第剛剛說到一半,突然沒了聲音,只張著嘴木呆呆地盯著遠處。
遠處紅旗飄揚,戰馬奔騰,像一道細浪卷過田野,馬上的騎兵揮舞斬馬刀,吶喊著殺向勒克德渾的中軍大纛,李過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楚軍的西騎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