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要對整個地主階層開刀,樊文欽一個頭有兩個大,感到非常棘手。
增收稅賦,丈量土地,減租減息,這都是從士紳地主身上割肉,樊文欽可以肯定,他這任知府當完之后,肯定會博得“天高三尺”的稱號,落下一片罵名。
但是,這都是汪克凡親口布置下來的任務,不但不能推諉,還要保質保量的完成,盡一切可能做到最好。否則的話,他這個新鮮出爐的江西參政就算當到頭了,仕途上再沒有出路。
樊文欽以一個舉人當上了三品大員,正是心氣高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抱緊汪克凡的大腿,只好硬著頭皮接受了命令。
他心里沒底,雖然有意掩飾,言語和神色間還是露出了一些痕跡,汪克凡明知他在作難,卻佯裝沒有看見,一條接著一條布置任務,要求非常具體。
這幾條政策執行起來有難度,汪克凡當然知道,但是和真正的土改比起來,這幾條政策要溫和得多,在官府和軍隊的雙重高壓下,完全可以實現,如果樊文欽完成不了任務,就要打發他卷鋪蓋回家了。
這是對樊文欽的一次考試,或者說是一個試用期,樊文欽如果能通過,就將成為楚勛系統的一員干將,汪克凡還將繼續對他進行扶植,如果他不能通過,就掛著個鎮武伯的頭銜接著當傀儡吧。
對汪克凡來說,井岡山地區是一塊“土改”試驗田,是一個總結經驗教訓的試點,如果搞好了,還將是推廣成功經驗的樣板,如果搞砸了,黑鍋當然要由樊文欽來背。
這個年代的中國是一個自給自足的農耕社會,社會的主體由地主和農民構成,沒有現代工業,商業也不發達,至于海洋貿易什么的,更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汪克凡要打敗滿清,就必須借助地主和農民的力量,讓地主出錢出糧,讓農民出人出力,無論他們是否心甘情愿。
汪克凡明確提出要求,井岡山地區要在明年提供五萬兩銀子的軍餉,并負擔部分軍糧,也就是說,汪克凡如果帶走兩千吉安義兵的話,這支部隊的糧餉基本由井岡山地區提供,不用汪克凡再掏腰包。
除此之外,汪克凡還特意強調井岡山的建設,萬一形勢不利,可以退回山上打游擊。
“軍門這是何意?我軍已經占有三縣之地,還要那個破山溝做什么?”樊文欽很不理解。
“清軍隨時會攻入湖南,江西也不安穩,吉安府這一帶還有可能反復。”汪克凡解釋。
樊文欽一愣,猶豫了片刻,咬了咬牙說道:“既然這樣,我就當一回滅門知府,想方設法再給軍門湊一萬兩軍餉…”
于公于私,樊文欽都要支持湖廣會戰。
從私人關系來說,汪克凡是楚勛集團的首領,他能否打贏湖南會戰,關系到楚勛集團每個人的利益,樊文欽早就上了船,和汪克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然要支持湖廣會戰。
從公事上來說,湖廣會戰和江西息息相關,井岡山地區緊鄰湖南,如果湖廣會戰失敗,井岡山地區這幾個縣也保不住,樊文欽剛當上知府沒幾天,還沒過夠官癮就得重上井岡山,這種后果他實在不能接受。
所謂滅門知府,破家縣令,作為一個知府,對付單個的士紳地主非常容易,隨便搞個栽贓陷害,釣魚執法什么的,輕輕松松就能吞沒對方的家產,再加上其他來錢的路子,知府想搞錢不要太簡單。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大明的情況也差不多。
當然,這種灰色收入本來和公事無關,大都會落入知府個人的腰包,但是汪克凡的事情半公半私,更關系到樊文欽自己的官位,所以把灰色收入也貢獻出來了。
“不要搞得太過分了,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是失了民心,恐怕會鬧亂子。”汪克凡突然發覺有些不對,這句話樊文欽好像剛剛說過。
“國難當頭,理應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由不得他們!”樊文欽咬牙切齒,殺氣騰騰,思路轉變之后,他很快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汪克凡笑了笑,沒有制止他,要和強大的士紳階層開戰,就需要一股子銳氣,反正只有井岡山地區這三個縣,不妨讓樊文欽放手搞下去。
“只要這幾個縣不被清軍攻陷,下官定能籌到足夠的糧餉,但還有一件事甚是為難,下官無能為力,請軍門相助!”樊文欽還有一個要求,但沒有直接說,而是拐了個彎子。
“什么事,你說說看。”
“下官有幾個衙門要設,手中卻無可用之人,怕耽誤了軍門的大事,請軍門盡快任命屬官,助我一臂之力。”
無論知府還是兵備道,下面都有屬官,比如同知、推官什么的,等于是知府的副手下級,吉安義兵里缺乏文官,連那三個縣的知縣、縣丞、主薄等等都沒湊齊,甚至樊文欽還兼任著龍泉縣的縣令。
這些屬官各司其責,在行政管理中都有各自的作用,大量缺員會影響衙門的正常運轉,樊文欽時間緊,任務重,只好向汪克凡求援。
“既然是你用的人,當然由你做主,回頭和劉淑劉總兵商量一下,列個單子報上來就是,沒什么大的偏差,我都允了!”汪克凡的夾袋里也沒人,干脆大手一揮,把人事權下放。
“啟稟軍門,我有幾位族弟親友,頗為干練,素有為政之才,只是驟然攫升,恐怕招來非議…”樊文欽喜出望外,他樊家是豪門大戶,子弟中不乏讀書人,這下都能安排個官職,甚至是五品、六品官,簡直是一步登天。
“舉賢不避親嘛,當然沒關系,但也不能冷落吉安府的士紳,你和劉淑商量吧。”汪克凡必須扶植樊文欽的勢力,以免吉安府本地官員做大。
大明的官員都不會在家鄉任職,但井岡山地區這種情況,肯定會有很多本地的士紳出任官員,只好讓樊文欽這個外來戶平衡一下,免得搞成一個獨立王國…
當天晚上,樊文欽又排下宴席,遍請龍泉縣里的頭面人物,為汪克凡接風洗塵。
國難當頭的時候,汪克凡本來不想參加這種迎送活動,但考慮到樊文欽的用意,還是答應了。
很明顯,樊文欽有扯虎皮拉大旗的意思,要借汪克凡提督操江的身份,為他自己撐場面…這也是一種工作,必須支持樊文欽,讓龍泉縣的士紳看看樊文欽背后的力量,將來向他們收錢的時候,阻力自然會少一些。
但是汪克凡沒有興趣和士紳們大吃二喝,吩咐樊文欽改變宴席的規格,移風易俗,勤儉節約…
龍泉縣最好的酒樓是乘風樓,這天晚上濟濟一堂,來了足有三十幾位士紳長者,以及商賈大戶,圍著四張圓桌把一間大廳坐滿,等候著汪克凡駕到。
令他們略感奇怪的是,桌子上沒有擺任何酒菜,每人面前只有一杯清茶,完全不像要舉行盛宴的架勢。
“提督操江到!”
隨著扈從一聲吆喝,汪克凡等幾位官員走進大廳,士紳們紛紛站起行禮,汪克凡笑容可掬,拱手答禮,來到自己的座位后,伸手向大家虛按了幾下,請士紳們坐下。
汪克凡隨即開始講話,從恭義營進入江西說起,到火并張先壁,二打吉安府,汀州救駕,贛州戰役…,從軍事說到政治,全方位的介紹了自己,介紹了恭義營,也介紹了樊文欽和劉淑。
當然,汪克凡也使用了一些春秋筆法,隱去了樊文欽僭越使用“鎮武伯”稱號的經歷,在他的口中,樊文欽和劉淑都是大智大勇的抗清英雄,深得隆武帝信任和重用。
對恭義營的介紹更是重中之重,以一連串的赫赫戰功,堅定這些士紳的信心,有這樣一支精銳之師與清軍對抗,一定能夠收復江西全境,保衛吉安府的安全。
在講話的最后部分,汪克凡懇請士紳商賈支持大明,支持抗清,得到了全場的熱烈響應。
“諸位,國家正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我等今日聚會,是為了共襄盛舉,協力抗清,可不能‘前方吃緊,后方緊吃’,所以今天要委屈大家了。”汪克凡說道這里,向后吩咐一聲:“來呀,上菜吧,我們吃飯。”
跑堂小二們魚貫而入,在每張桌子上擺下四菜一湯,一條魚,一碗肉,一盤豆腐,一盤青菜,再來一盆魚頭湯。碗碟一個比一個大,但里面的菜式實在太簡單了。
這哪是酒宴?簡直就是普通的一頓飯嘛!在座的都是非富即貴,平常吃飯都比這幾個菜要精細得多,士紳商賈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位操江大人在唱哪一出。
“諸位,我以茶代酒,略表敬意!”汪克凡舉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坐下親手盛飯,慢慢一大碗再夾些肉菜,然后端起來呼呼啦啦吃了個精光。
那就吃吧?!士紳們也紛紛裝飯夾菜,吃了起來,汪克凡又給幾位長者分別盛了一碗湯,然后拱手告辭。
“本鎮公務繁忙,請各位慢用。”不顧士紳們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