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府位于江西省中部的西側,境內河流眾多,都是贛江的支流,恭義營接連渡過兩條大河之后,離湖南和江西交界的永新縣不遠了。
踏上橫跨河面的石橋,恭義營眾將停下腳步,在河風的吹拂下舉目遠眺,指點議論周圍的風景。
“汪將軍,我們是要回湖廣么?”呂仁青有些擔心。
“怎么,想家了?”汪克凡一笑。
“沒有!咱們在江西轉了一圈,還沒闖出個名堂,就這么回去了,肯定受欺負…”呂仁青一直在猜測汪克凡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在他看來,恭義營遭到排擠,被迫進入江西,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如果灰溜溜地回到湖廣,肯定會遭到何騰蛟的報復,而且不是穿小鞋那么簡單…應該就在江西扎下根來,想法設法打開局面,或者干脆去投奔江西總督萬元吉。
“你說的不錯,咱們不回湖廣。”汪克凡笑道:“但我離開湖廣,并不是害怕何軍門,進入江西,也不是因為走投無路。”
眾將都轉過臉來,面露關注之色,一起凝神聽他說話。恭義營進入江西之后,轉戰數百里,雖然連戰連捷,但也引來了清軍的瘋狂追剿,下一步該怎么辦,滕雙林、帖兆榮等人心里都存著幾分困惑。
“咱們到了吉安府,這可是個好地方。仁青,你給老帖說說,吉安府都出過什么大人物。”
“吉安府么,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可多了,有楊萬里,歐陽修,還有…”呂仁青突然一頓,臉色變得肅穆莊重。對帖兆榮解釋道:“還有文山公,嗯,就是抗韃的文天祥丞相!”
“噢,文丞相就是吉安人啊!”帖兆榮恍然大悟,他也知道文天祥的鼎鼎大名。
“不錯!如今和南宋是一樣的,韃虜逞兇,山河破碎,神州陸沉就在眼前,我等應仿效先賢,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汪克凡提高聲音。凜然說道:“清軍已經占了大半個江西,正在瘋狂攻打贛州,若是贛州失守,兩廣之前再無屏障,同為大明官軍。我等豈能見死不救…?”
拋卻一省一地的偏見,把出兵江西和整個抗清大業聯系在一起。眾將心中都升起了一股凌然正氣。
“嗨。我老帖就是個軍漢粗貨,要是能和文丞相的名字連在一起,死了也值得了!”帖兆榮一挺胸膛:“汪將軍,你下令吧,我愿率本部人馬為先鋒,救援贛州!”
“老帖說的不錯。贛州是一定要救的,不過清軍勢大,我們只有幾千人馬,不能和他們硬碰硬。”汪克凡笑著說道:“咱們進入江西快一個月了。一直在趕路,鞋子都磨破了好幾雙,先在吉安府喘口氣…”
永新縣城內,張先壁正在宴客。
張先壁,早年是大明傅宗龍的部將,累功升至副總兵,和農民軍長年作戰,部隊被打垮再整編,整編再打垮,手下已經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是何騰蛟卻對他頗為倚重,視為心腹。
被隆武帝再三催促,何騰蛟派郝搖旗和張先壁進入江西,擺出一副迎駕的樣子,暗中卻命令他們不許前進。張先壁正好不敢和清軍交戰,率領一萬多人馬進占永新縣后,就呆在江西和湖南的交界地帶,燒殺搶掠,作威作福。
因為張先壁是云南人,所以他手下的部隊叫“滇奇營”,在湖南的時候軍紀就不好,進了江西更加無所顧忌,這里反正不是他的地盤,老百姓也都被迫剃頭了,隨便安個通韃的罪名就任他揉捏,張先壁來到永新半個多月,已經發了一筆橫財。
今天一大早,又有人來給他送銀子,而且來人還是個美貌女子,他連忙安排酒宴招待。
“這是一千兩銀子,犒勞張將軍的麾下將士。”那女子一身戎裝,向著張先壁抱了報拳,行的是男子禮節,英姿颯爽,又帶著一絲嫵媚風情。
“好說,好說,王夫人果然是忠良之后,忠義,真是忠義啊!”張先壁嘴里打著哈哈,眼睛卻在那女子身上掃來掃去,那女子臉色一變,薄目含嗔,反而更添俏麗。
她名叫劉淑,父親是萬歷年間的進士,被魏忠賢害死,經崇禎平反賜太仆寺少卿,所以被稱為忠良之后,她丈夫姓王,已經去世,所以被稱為王夫人。
“張將軍,妾身今日有一事相求。”劉淑強壓怒氣說道:“我手下的義兵要借道前往湖廣,請張將軍成全…”
劉淑家里是吉安府的大戶,清軍入侵吉安,她散盡家財招募了一千多名義兵,舉旗抗清,戰敗后退到永新,想通過張先壁的防區撤往湖廣,投奔何騰蛟。
那一千兩銀子,其實就是買路錢。
不料,張先壁還有條件。
“要去湖廣么?好說,好說!只要答應我一件事,我親自把你們送到長沙。”
“張將軍請說!”劉淑臉色鐵青,已經感到不對。
“本將軍戎馬半生,為國征戰,身邊卻缺個女人照看。若是王夫人有意,不如隨了本將軍,正妻怕是做不成…”
張先壁一語驚人,竟然想把劉淑納為小妾,手下的將領親兵愣了一下,然后一起大呼小叫,起哄叫好。
羊入虎口,看你能飛上天去!
“噌啷”一聲,劉淑突然拔出腰間寶劍,向著張先壁沖了過來,張先壁一愣神,還沒搞清她要干什么,劉淑舉劍就刺!
這一劍直奔張先壁的咽喉,分明是要他的性命,張先壁慌忙向后一閃,嘁哩喀喳從椅子上摔了下去,連滾帶爬地逃命,劉淑卻仍是緊追不舍,舉劍連刺。
張先壁閃身向柱子后面躲去,他的將領親兵圍了上來,劉淑的幾名隨從也紛紛拔刀上前,劉淑卻突然奮力一躍,把張先壁踢倒在地,手中的寶劍抵著他的咽喉!
對峙!
張先壁的親信被迫后退幾步,仍把劉淑一行人圍在中間。
“取筆來!”
劉淑突然一聲怒喝,筆墨取來,她在墻壁上留詩一首:
憑空呵氣補乾坤,礪志徒懷報國恩。
麟閣許登功未建,玉樓待詔夢先騫。
銷磨鐵膽甘吞劍,抉卻雙瞳欲掛門。
為棄此身全節義,何妨碎裂散芳瑰。
劉淑是明末著名的女詩人,俠骨丹心,文武雙全,是中國傳統女性的代表,一生命運坎坷。
她7歲的時候,父親劉鐸被殺(魏忠賢和東林黨的是是非非,不在本書的討論范圍之內),19歲嫁給寧夏巡撫王振奇的次子,21歲丈夫病故,獨立撫養幼子。
清軍入侵江西,她起兵抗清,兵敗后躲藏在山林里,整理父親的文稿,自己也留下了很多詩作,剛烈豪邁,巾幗不讓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