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下章曠,汪克凡出門揚長而去,走出去很久之后,心情仍然難以平靜。
這一年多來,他眼睜睜看著清軍大舉南下,眼睜睜看著南明毀掉了半壁江山,看到亂世中太多的黑暗和不堪,他一直在忍耐,一直在回避,直到今天才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滿清人口不過百萬,只是一支愚昧落后的漁獵民族,論國力,論兵力,都遠遠不是大明王朝的對手,卻偏偏征服了這萬里江山,究竟是什么原因?
說到底,是漢民族自己打敗了自己。
自秦皇漢武以來,漢民族建立了一個龐大的中央集權國家,但一直沒有解決社會內部的深刻矛盾,“產生暴君,暴君產生。”三百年一個輪回的治亂循環,始終無法擺脫。
到了明朝中晚期,封建國家的統治模式已經不能適應生產力的發展,整個社會產生了巨大的動蕩和混亂,各種價值觀念不斷發生碰撞,漢民族正處于涅槃重生前的陣痛期。
此時的漢民族,前所未有的虛弱!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如果沒有外力的干擾,漢民族經過一場巨大的社會動蕩后,應該能夠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但是,彪悍的滿清趁虛而入,勾結漢民族中最保守的官紳地主,建立了一個拉倒車的大清王朝。
滿清的統治方法粗暴而原始,一手屠刀,另一只手是閹割刀,一切以維護滿清統治為根本,玩不轉的統統砍掉!
生產力的發展需要新的生產關系,滿清就壓制生產力的發展,所以康雍乾的“雜糧盛世”一過,整個大清王朝就像叫花子一樣赤貧。
各種文化思潮不利于滿清的統治,滿清就大興文字獄,對漢文化進行閹割截取,對老百姓實行愚民政策。清朝二百多年“萬馬齊喑”,最流行的是考據學,大家都鉆到故紙堆里研究茴香豆的四種寫法,以免惹禍上身。
對于愚昧落后的滿清來說,能夠和先進的漢文化融合,本身是巨大的進步,但清王朝的建立,打斷了中國社會發展的正常進程,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總之,滿清入主中原,其中充滿了各種意外因素,落后征服先進,愚昧征服野蠻,并不是歷史的必然選擇。
而且從后世的史料來看,哪怕在弘光朝廷滅亡之后,南明還有好幾次翻盤的機會,就算不能立刻收復長江以北,起碼也能維持南北對峙的局面。但遺憾的是,在幾次關鍵時刻,南明都被自己人打敗了!
因為站的角度和高度不同,穿越者對這一切自然看得比較清楚,但是這個年代的很多南明官吏,卻沒有什么大局意識,只是茍且偏安,得過且過,如果清軍真的打到城下,就自殺尋死,以全名節。
戰爭,說到底是國力的比拼。汪克凡非常清楚,哪怕自己化身岳飛,也不可能獨自對抗滿清,只做一員武將是不夠的,他必須要尋找機會,走上南明的政治舞臺。從前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守備,位卑言輕,無論說什么都沒人理會,但在臨湘之戰后,在一舉消滅滿清五千大軍之后,他要發出自己的聲音了!
人的思想最難改變,汪克凡沒指望只憑幾句當頭棒喝,就能讓章曠幡然醒悟,但是,只要他能稍有觸動,在今后的所作所為中能稍有改變,就算達到了目的。
如果從全國戰局來看,隨著李自成和南明弘光朝廷的覆滅,滿清最大的對手已經變成了張獻忠的大西政權,湖廣方面只要能擋住勒克德渾的進攻,就能再爭取到一段寶貴的發展時間。
忠貞營已是湖廣抗清的主力,荊州之戰事關全局。如果何騰蛟、章曠之流不能摒棄對農民軍的偏見,在背后勾心斗角,想法設法陷害,甚至還抱著“借虜平寇”的主意,就會斷送眼前的大好形勢…
汪克凡回到自己的帳中,奮筆疾書,點點刷刷,親筆給勒克德渾寫了一封信。
這是一封挑戰書,著重渲染清軍臨湘之戰的慘痛失利,又向勒克德渾發出邀戰申請。
“何公擬遣將北征,傳檄江南,聯兵湘楚,以報君國之仇,彰我虎賁之威,與爾會獵武昌之時,自見戮虜之志,書不盡意…”
這封信里充滿了威脅和恐嚇,還號稱何騰蛟要率大軍北上,攻打武昌府,就是為了激怒干擾勒克德渾,不能全力去救援荊州。
以恭義營的實力,主動北上武昌府,去挑戰勒克德渾的大軍,無疑是不理智的行為,但是如果能把他調到岳州府來,能夠牽制他的一部分兵力,也是對忠貞營農民軍的有力支持。汪克凡剛剛占領岳州府,瓶瓶罐罐不多,如果勒克德渾真的來攻岳州府,他就準備敵進我退,戰略轉移。
岳州府,是汪克凡占領的第一個州府,但是處在明清兩軍對峙的前線,一旦清軍大舉進攻湖廣,死守岳州并不明智,所以,這里只是一塊暫時的根據地…
挑了一名俘虜的綠營將領,放他回去給勒克德渾送信,汪克凡又寫了兩封報捷的文書,派人送給何騰蛟和堵錫。
快馬往來,書信傳遞,臨湘大捷的消息傳開了…
不相信,大家最初的反應都是不相信!
哪怕是一向信任汪克凡的堵錫,也再三派人到岳州查驗,手下人卻眾口一詞,都說殲滅韃子數千精兵,堵錫將信將疑之下,干脆親自趕來岳州府,親眼看到了那面巴雅喇龍旗…
至于躲在長沙府的何騰蛟,更對此發了一頓脾氣,號稱要懲治謊報軍功,甚至殺良冒功的汪克凡…直到章曠回到長沙之后,仔細講述他在岳州府的所見所聞,才終于確信打了一個大勝仗!
向皇上報捷!
何騰蛟顧不上驚訝,也顧不上這一仗是怎么打勝的,先雷厲風行地寫奏章,向隆武帝報功。汪克凡雖然不太聽話,但終歸還是他手下的官軍,打了這么大一個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