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姓的歡呼聲中,章曠默默退了下來,經過蒙正發身旁的時候,向他深深看了一眼,蒙正發立刻低下頭,掩飾著臉上的怨毒之色。
小廣場上,回蕩著呂仁青興奮的聲音。
“各位鄉親,今天是審案局成立的第一天,公堂既然搭起來了,當然就要審案。”
圍觀百姓和縉紳富戶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沒想到,今天就要動真格的,不知誰是第一個倒霉鬼!
“第一件案子,白霓鎮于家二郎案,下面帶原告于婆、于嫂一家,被告蒙家四公子蒙正揚,管家蒙全。”
隨著呂仁青的聲音,蒙正發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雖然早知道汪克凡要拿蒙家開刀,他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態。
于三郎陪著于婆于嫂,來到了簡陋的公堂上,看到對面就是蒙正揚和蒙全兩個仇人,于婆于嫂立刻跪倒在地,向堂上痛哭喊冤,懷中的小兒也被嚇得大哭,孤兒寡母令人同情。
于三郎送上狀紙,鄭選接過來,先大聲念了一遍,又向圍觀的百姓解釋了一番。
案情非常簡單,是非曲直一問便知,蒙正揚和蒙全被恭義營抓來的時候,已經吃盡了苦頭,嚇破了膽子,不敢有絲毫抵賴。聽到蒙家為了謀奪一個小小的商鋪,不惜編造罪名害了于家二郎,引得百姓們群情激奮,紛紛高呼嚴懲蒙家惡霸。
“蒙正揚圖謀他人財物,唆使蒙全等人殺害于二郎,已觸犯大明律XX章XX條,XX章XX條之法規,理應嚴懲!”呂仁青做出總結,又轉身向章曠行了個禮:“不過,這件案子牽扯到了圣功兄(蒙正發字),乃是章觀察身邊得力之人,該如何處置,還請章觀察示下。”
章曠的臉龐騰的一下紅了。
汪克凡之前已經和他通過氣,章曠被迫答應丟車保帥,讓蒙家服罪認罰,但是,呂仁青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強逼著章曠拿自己的心腹手下開刀,簡直是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
怒火中燒之下,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爆發了。
“蒙正發,你是怎么治家的?蒙正揚無良惡賊,必須要嚴懲!嚴懲!…”
咆哮,聲嘶力竭的咆哮,章曠指著蒙正發的鼻子破口大罵,盡情發泄著心中的憤怒,雖然被狠狠地打了耳光,他卻只能服軟低頭,只能拿蒙正發撒氣,打落牙齒和血吞。
圍觀的大多是富有同情心的善良百姓,都被他深深地感動了。這位大老爺可真是個好官,看把他給氣的!
“不錯,觀察大人剛才已經說了,審案局查案要從嚴從重!”汪克凡上前一步,插話道:“但凡事都有個規矩,審案局也不能隨意行事,斷案要以大明律為依據!”
這里面卻留了個活頭,大明律的條款非常多,有些還相互重疊,同樣一件案子,可以采用不同的條款處置,其結果就大不相同,不是熟習大明律的積年刑名,根本就搞不清里面的彎彎繞繞。
鄭選鄭師爺卻是這方面的人才,在汪克凡的授意下,他早就精心挑好了對應條款,現在要做的,只是在百姓面前擺擺樣子罷了。
他和呂仁青、汪晟商量一番,然后當眾宣布,蒙正揚杖三十,號枷十日,收監關押,并罰白銀二百兩賠償于婆一家,直接兇手蒙全,則于三日后問斬!
轟的一聲,百姓們興奮不已,沒想到第一個案子就要砍腦殼,真是太刺激了!
蒙正揚當場行刑,被打得哀嚎不斷,蒙全卻徹底嚇傻了,軟癱在地上也不喊冤,幾名恭義營的士兵把他拖了下去。
蒙正發卻上前兩步,向著于婆一家深深一躬:“舍弟犯下如此大罪,正發慚愧不已,愿加倍賠償老夫人,明日送來四百兩紋銀。”
他說完這句話,也不管還在行刑的蒙正揚,低著頭穿過人群,自顧去了。百姓們看他一臉愧色,都起了同情心,覺得這件事怪不得蒙正發,一起讓開了道路。
“第二件案子,隆茂昌販賣私鹽案,下面帶被告,隆茂昌掌柜胡XX…”呂仁青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胡大官被帶上來之后,嘴里叫個不停:“小人冤枉!許大令,隆茂昌每年為縣衙捐納數百兩銀子,不該受此冤枉!章觀察,您是識得小人的,不能見死不救呀!”
章曠前些日子剛剛收過他的厚禮,聽他話里有話,臉色立刻就是一變,向許秉中使了個眼色,有衙役上前啪啪幾下,用竹板掌嘴,胡大官口中滲出一道鮮血,說話的聲音變得含糊不清。
許秉中的臉上卻露出不忍之色,明朝的田賦都要上交,縣衙里的收入大部分來自商賈牙行,這胡大官原來也是縣衙的座上客,現在的樣子實在慘了點。
但這都是胡大官咎由自取,他摘了“為富不仁”的牌子,還想借著章曠的勢力陷害汪克凡,汪克凡一直隱忍不發,一旦反擊過來,卻是勢不可擋的霹靂手段。也不知他從哪里找來的證據,經過恭義營這幾天的落實,每一條,每一件都是板上釘釘,哪怕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法替隆茂昌翻案。
有了證據,案子判得很順利,胡大官極其手下分別收監杖責,枷號示眾,隆茂昌被查封,所有財物罰沒充公。
一眾牙行商賈噤若寒蟬,膽戰心驚地看著滿臉鮮血的胡大官,再偷偷看下汪克凡,看下章曠,低下腦袋,大氣也不敢出。
京良捧著一本新做的功果簿來到他們面前,讓每家牙行商賈一一過目,再過幾天就是農歷新年,明年每個月的功果銀都標注的清清楚楚。
還好,比第一次的數目少多了,各家牙行商賈多的一百兩,少的三五十,都在承受范圍之內,雖然仍有些肉疼,但在這個當口,誰敢說半個不字。
“各位賢達鄉鄰,湖廣地方不靖,從明年起,各鄉各里的大戶人家也要捐納一定數目的功果銀,用以整軍練兵,護境安民…”汪克凡終于對士紳動手了,農民軍和清軍即將進入湖廣,抗清戰爭將壓倒一切,不怕得罪這些士紳。
當然,汪克凡并不準備和整個士紳階層翻臉,而是要與他們中的大多數合作,利用他們的力量和資源…
黑魚擠在人群中,一直看到審案結束,轉身向恭義營走去,此時的他,臉上已沒了迷茫的神情,眼神清澈而堅定。
周國棟等人一直跟著看熱鬧,有個問題憋了很久,和汪克凡回到軍營后,終于有機會問出來:“云臺,蒙家的罪行可不止這一件,憑咱們掌握的證據,可以把蒙家連根拔起,就是那蒙正發也脫不了干系。莫非…你還是忌憚章曠,對蒙家手下留情?”
“呵呵,今天這件事后,已經把章曠得罪狠了,我又何必手下留情。”汪克凡笑道:“我忌憚的不是章曠,而是其他的縉紳富戶…”
如果對蒙家下手太狠,就會引起其他的士紳富戶的警惕和不安,甚至引起強烈的反彈。殺掉管家蒙全,和于二郎一命抵一命,在分寸上把握的正好,其他的豪強大戶看到這樣的結果,多半會選擇合作,而不是魚死網破的對抗。
這段日子以來,汪克凡拳打腳踢,生生闖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但同時也得罪了一大批人,有文官有武將,還有士紳商賈,江湖勢力,除了最底層的百姓之外,幾乎是四面樹敵。
他沒有剝削普通百姓的渠道,部隊要生存,要發展,就會和各種各樣的利益集團發生沖突,在這種復雜的局面下,只有采取更加靈活的斗爭策略,才能在夾縫中走得更遠。
沉默片刻,汪克凡突然抬起頭,對周國棟說道:“馬上要過年了,我想去通山一趟,拜見令尊令堂兩位老人家。”
通山縣,是周國棟的老家。
李自成,死于湖北通山縣九宮山。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