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出操完畢,恭義營全體將士在校場上集合,分發作戰獎賞和撫恤銀子。
手里有錢好辦事,從牙行商賈那里籌措了四千多兩白銀,花曉月又搞來了一千多兩,恭義營從來沒有這么富裕過,正好還上以前的舊賬。
論功行賞!
按照汪克凡的要求,恭義營不以首級和繳獲論戰功,而是強調遵守軍紀、服從命令、作戰勇敢等原則,只要在戰斗中沒有違反軍紀,就可以領到賞銀,有突出貢獻的,由哨官、隊官、什長等各級長官為其報功,額外發放獎賞。
凡是參加對杜龍王那場戰斗的士兵,每人領到一兩賞銀,長槍陣外圍的排頭兵處在作戰的第一線,每人領到三兩賞銀,像史阿大這樣勇敢負傷的,領到了五兩賞銀。
恭義營八百戰兵幾乎人人有份,校場上歡聲雷動,士氣高昂。這些士兵大都是思想簡單的莊稼漢,當兵賣命就是為了多掙些銀子,除了灌輸忠義孝悌和民族大義之外,還要用金錢刺激他們戰斗的欲望。
陣亡和傷殘退伍的,按朝廷的標準加倍發放撫恤銀子,解除士兵們的后顧之憂。
接下來,又處罰了兩名違反戰場紀律的士兵,他們在戰斗中私藏繳獲財物,被沒收之后還取消賞銀,當眾打了三十軍棍。
“砰,砰,砰…”沉悶的軍棍聲中,史阿大的臉色蠟黃,越來越難看。
解散之后,他找到汪克凡,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小的金戒指。
“汪千總,這是俺那天私自藏下的,現在上交…”
“不用了,那天的經過我都看見了,你已經負傷脫離戰斗,不算違反軍紀,自己留著吧。”
“真的?那謝謝千總,俺留著娶媳婦用。”史阿大喜滋滋的剛要走,汪克凡卻叫住了他。
“回來。”汪克凡皺著眉頭打量史阿大,把他看得直發毛:“你也是一名隊官,怎么連條例軍紀都搞不清楚?平常怎么管理部下的?”
“啊?俺是個粗人,誰要是敢不聽話,俺就上腳踹…”
“回去把所有條例都抄寫十遍,有不認識的字去找花醫官。”汪克凡頓了一下,又說道:“花醫官是有學問的人,跟著她好好學,以后用得上。”
史阿大縮了縮脖子,有些遲疑的樣子,看到汪克凡臉色不善,連忙大聲應了下來,汪克凡擺擺手打發他去了,沒有多說什么。
大老粗只能當一輩子低級軍官,路已經給史阿大鋪好了,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住…
發了賞銀之后,恭義營士氣高漲,每日操練不停,重點放在野外行軍作戰和土木作業上,新兵們也漸漸和部隊融為一體。
呂仁青正式加入恭義營,并領到了第一個任務——趕赴武昌府,拜見何騰蛟、黃澍、牛忠孝等文武大員,并呈遞申狀,再次討要糧餉。有黃澍從中作梗,這筆糧餉八成要不回來,但還是要去抱屈喊冤,鬧上一鬧,不能吃個啞巴虧。
過了幾天,汪克凡突然接到通知,巡撫何騰蛟召見。
武昌府中,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
左良玉和白旺剛剛經過一場大戰,戰爭刺激了經濟的畸形發展,幾十萬大軍的吃穿用度,一舉一動都要花錢,商行店鋪的生意反而比平常好了很多。街面上更加熱鬧,官兵們得了賣命的賞錢,大都揮霍在吃喝嫖賭上,青樓賭場家家爆滿,酒樓茶肆也座無虛席。
在普通人看來,北方的戰亂非常遙遠,湖廣有左良玉幾十萬大軍作為屏障,自然堅如磐石。只有少數目光敏銳的有心之人,才能發現背后的危險預兆。
航船靠岸,搭上跳板,汪克凡踏上武昌碼頭,京良提著行李在后面跟著。
呂仁青前幾天就到了武昌府,奔走于各個衙門之間,今天特意趕來接船,大家一起出了碼頭,走進了一家街邊的酒樓。
正是中午吃飯的時間,酒樓里的客人很多,雅間已經沒了,大堂里也坐了七八成。呂仁青塞給小二一串銅錢,在角落里找到個臨窗的位置,這里相對僻靜一些,方便說話。
落座之后,呂仁青說起這幾天武昌府的新聞,汪克凡才知道湖廣官場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和記憶中的歷史基本一樣,雖然對不上具體的時間細節,但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南明弘光帝撤銷了原來的川湖總督,何騰蛟即將升任湖廣總督,加兵部侍郎銜,主持湖廣、四川、云南、貴州、廣西五省軍務。
堵胤錫升為湖廣按察使司副使,提督學政,邁進三品大員的行列。
與他們相反,巡按御史黃澍則被免職,還成了朝廷緝拿的欽犯。
黃澍前些日子到南京去了,在朝中和“閹黨”針鋒相對,斗得你死我活。他彈劾首輔馬士英十八條罪狀,每一條皆曰可殺,并且當著弘光皇帝的面上演了一出全武行,狠狠抽了馬士英一個大嘴巴子,用手中的笏板砸得對方頭破血流。
馬士英的地位相當于一國宰相,受到這種奇恥大辱當然要反擊,很快就有充分的人證物證表明,黃澍存在嚴重的貪污受賄問題,因此丟官罷職,只得逃回武昌,躲在左良玉的庇護之下。
在明朝末年,東林黨一直是士林領袖,控制著輿論和話語權,馬士英和東林黨作對,被安上了“閹黨”的大帽子,儼然是個禍國殃民的奸佞小人,秦檜趙高一類的人物。
黃澍一個小小的七品巡按,敢于彈劾當朝首輔,還痛快淋漓地打了他一巴掌,正是一副正邪不兩立,錚錚鐵骨的形象,雖然成了朝廷欽犯,在朝野間卻有很多支持者,呂仁青也是其中之一。
“馬士英這奸賊徇私報復,天下人無不義憤填膺,聽說何軍門與左帥已聯名上疏,定能為黃道長討回公道…”
他滔滔不絕說個不停,汪克凡卻聽得直皺眉頭。
“國家危亡之際,朝廷大臣本應精誠合作,耽于黨爭就落了下乘。馬士英雖不是救時之相,但堂堂朝廷首輔,怎能如此攻訐羞辱?”
汪克凡這番話和主流輿論背道而馳,呂仁青不由得一愣。
“云臺兄,你為何替馬士英開脫?朝中閹黨當道,弄權誤國,黃道長此舉可謂大快人心…”
“仁青,你當真以為黃澍做得對嗎?”
汪克凡嚴肅地說道:“黃澍此舉看上去大義凜然,其實卻暗藏私心。為求剛直之名,不惜對當朝首輔大打出手,卻把皇上逼到昏聵不仁的死角,讓朝廷中的黨爭更加激化,這些道理你都不懂嗎?”
“這個…”呂仁青啞口無言。
“嬉笑怒罵,難免流于偏激,守拙取正,才是君子處世之道。”汪克凡頓了一下,又說道:“做官和讀書一樣,一要靜心務實,二要胸襟寬闊,日后方能成就大器。”
這番話既有尖銳的批評,又暗含鼓勵之意,天氣雖然寒冷,呂仁青的額頭上卻有汗水涔涔而下。
“云臺兄教訓的是,小弟知錯了…”
正在此時,旁邊一桌站起個陌生人,對汪克凡等人作了個四方揖。
“幾位談吐不凡,在下十分佩服,能否作個東道,請諸位喝上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