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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天下熙熙皆為利

  第二天早上天色剛剛透亮,崇陽西門悄悄地打開了,數匹健馬魚貫而出,馬上騎手相互吆喝一聲分頭而去,蹄聲得得,在清晨的薄霧中漸行漸遠。

  他們是前往各個鄉里報捷的使者,自從宋江犯境以來,崇陽縣內暗流涌動,勝利的消息能夠安撫民心,提振縉紳們抵抗的勇氣,震懾那些蠢蠢欲動的不法之徒。

  每個使者身上都帶著許秉中的親筆信,提醒地方縉紳加強戒備,防止宋江分兵劫掠鄉里,如果水匪大舉來襲就及時撤退,實行堅壁清野。

  另外兩個使者在碼頭乘船出發,走水路去武昌府報捷。這一仗斬殺水匪四百余名,生擒三百余名,這么結結實實的一份功勞,足夠引起湖廣巡撫何騰蛟的重視,恭義營和崇陽縣都與有榮焉,兩名使者也是各派一人。

  恭義營的使者是穩重老成的汪晟,他還擔負著另外一個重要任務,催要后續的糧餉物資,營中要增招一批輔兵,現在正是缺錢的時候。

  按照汪克凡的計劃,準備招募三百五十名輔兵,這些輔兵的糧餉、號衣和裝備器械…,乃至于安家銀子和傷殘撫恤,一切開銷用度都要自力更生解決,等到新招的輔兵到位之后,再為他們申請正式編制,現在卻不能走漏風聲。

  增招輔兵等于改變恭義營的現有編制,這種事情非常敏感,何騰蛟肯定不會同意,如果他明確表示反對,汪克凡總不能硬和湖廣巡撫對著干。

  只能先斬后奏,白手起家。

  既成事實更容易被接受,等到生米煮成熟飯,然后再打上兩場勝仗,讓何騰蛟看到輔兵的作用,應該就能一笑了之了。也許,他會因此心生疑忌,但是汪克凡并不在意。

  現在最關鍵的還是經濟問題,手里有錢才能發展壯大,得想辦法開辟財源。

  這次出征之前,汪克凡領到的錢糧物資并不多。

  對宋江的戰事由黃澍統管,黃澍卻有意刁難恭義營,除了當月糧餉之外,開拔銀子一兩也沒給。部隊出征在外,一舉一動都要用錢,要不是牛忠孝和許秉中伸手幫忙,汪克凡這四哨人馬就要餓肚子了。

  粗粗估算一下,招募三百五十名輔兵最少得花費兩千兩白銀,汪克凡沒有這么多錢。

  但是,恭義營剛剛打了一場大勝仗,繳獲了很多戰利品。

  武器、牲口、車輛、器械…,孟寶打仗也許不行,打掃戰場卻著實是一把好手,所到之處顆粒歸倉,把水匪丟掉的家當全都運回城中,又轉交給恭義營。這里面雖然沒有什么貴重金銀,但勝在量大貨足,牲口馬匹什么的還算值錢,應該能賣上不少銀子。

  上午八九點鐘的光景,幾位特殊的客人先后來到了恭義營,他們彼此間非常熟絡,一見面就聊了起來。

  “哎呦,這不是宋大官嘛!仁兄氣色健旺,滿面春風,定是遇上了喜事!”

  “呵呵,錢外郎,食飯未哂?”

  “趙埠頭,我剛才還念叨著你呢!怎么樣,今天這么多便宜貨,咱倆搭伙做筆買賣?”

  這些人的衣著富而不貴,大都是一副商賈打扮,寒暄著來到恭義營的大門前,守門士卒接過拜帖一看,原來都是本地的牙行掌柜。

  “各位請稍候,容我進去稟告。”

  那士卒轉身去了,幾位牙行掌柜接著聊起了生意經…

  牙行是經營中介業務的商行,在明朝中晚期非常興盛,業務種類覆蓋面極廣。柴米油鹽醬醋茶,交易、運輸、借貸、倉儲和食宿,甚至代替官府收稅…,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各種貨物交易全都依靠牙行。

  崇陽是個小縣,一共只有十幾家牙行,除了本地的小牙商之外,還有兩家外地大牙行開設的分號。

  “湘楚商行”,是湖廣本省的官牙,除了正常的業務經營之外,還負責檢查稅收,管理市場。崇陽分號的掌柜姓錢,半商半官的身份,所以被大家稱作“錢外郎”。

  (外郎是漢朝的官名,宋朝之后演變為對衙門小吏的尊稱。)

  “隆茂昌”,則是一家財雄勢大的私牙,在湖廣、江西和兩廣開設了上百家分號,據說在朝廷中的背景非常深厚。崇陽分號的掌柜姓宋,就連縣令許秉中見了他,也客客氣氣地稱一聲宋大官。

  “宋大官,水匪那里能有什么好東西!你隆茂昌日進斗金,何必和我們搶這點破爛?”說話的是趙埠頭,他嚴格說來不算牙商,主要經營碼頭水運,也是半商半官的身份。

  宋大官矜持地笑了笑:“呵呵,這次采買是許大令親口吩咐下來的,隆茂昌當然要盡心竭力…”

  汪克凡急等用錢,就通過許秉中找來幾家牙行,準備出售繳獲的那批戰利品。崇陽縣令的面子果然不小,各家牙行的掌柜幾乎都到齊了。

  街角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名三十多歲的黑瘦漢子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見到眾人后搶著作了個羅圈揖,嘴里忙不迭地打著招呼。

  “宋大官,錢外郎,趙埠頭…,于三郎這廂有禮了。”

  這人名叫于三郎,是崇陽縣中一個不入流的小牙商,他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葛布長衫,頭上的瓦楞帽崩開了好幾處線頭,腳下赤足蹬著一雙舊草鞋,打扮不倫不類,一看就非常寒酸。

  宋大官厭惡地撇撇嘴,呵斥道:“于三郎,你來做什么?”

  “回宋大官人話,恭義營今日發布采買,小人來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

  “哈哈,真是笑死人啦!”錢外郎指著于三郎,夸張地笑道:“你也算做生意的?難道來恭義營收糞肥嗎?”

  于三郎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卻賠笑道:“不敢,不敢,正是要收糞肥,再相看送些柴火。”

  牙行經營范圍各不相同,于三郎做的是糞肥和柴薪生意,把縣城中的糞便轉賣給農家當肥料,再從農家收集柴薪送到縣中出售。

  這在牙行中屬于最低等的賤業,于三郎又人窮志短,同行一向欺負他慣了,錢外郎幾個嚷嚷起來,不許他參加今天的采買。

  “于三郎,今天是什么場合你知道嗎?別給我們丟人現眼,你這腌臜貨還不快走!”錢外郎是官牙身份,除了實力雄厚的隆茂昌之外,在其他私牙面前一向威風八面。

  于三郎卻舍不得走,梗著脖子爭辯道:“錢外郎莫刁難小人!鄙號招牌雖小,牙帖和信印文簿卻一樣不少,憑什么不讓我采買?”

  自從水匪進犯崇陽以來,百姓們無心耕種,于三郎的生意也大受影響,如果不能在恭義營這里攬上兩樁買賣救急,離關門就不遠了。

  看他突然犯了倔,其他牙商一起上來打偏拳,幫著錢外郎說話,于三郎卻就是不愿走,眾人正在爭吵不休,恭義營的大門突然推開,汪克凡親自迎了出來。

  汪克凡一身戎裝,笑容滿面,未曾說話先拱手作禮,客客氣氣地把牙商們讓進軍營。到了這個時候,錢外郎幾個也顧不得于三郎了,由著他跟在眾人后面,一起來到了存放戰利品的倉庫。

  檢驗質量,估算價格,牙商們各自挑選中意的貨物。小牙商由掌柜本人出馬,隆茂昌和湘楚商行卻都帶著自家的牙儈,宋大官和錢外郎悠閑無事,你一言我一語,圍著汪克凡大拍馬屁。

  面對這兩人的聒噪,汪克凡始終面帶微笑,和氣對答,很有耐心。以他的身份本來不用這么客氣,但是恭義營現在急需用錢,汪克凡關心之下,放低身段和這兩個牙商周旋。

  一切都是為了銀子,希望這批戰利品能賣個好價錢!

  時間不長,牙商們各自選好了貨物,匯總出一份價目單呈到汪克凡手中,汪克凡接過來一看,眉頭就皺起了一個川字。

  才這么點銀子?

  按照市價估算,他拿出來的這批戰利品最少也值一千兩白銀,但是價目單上只有五百多兩,整整少了一半!

  “錢外郎,趙埠頭,所有貨物都結算清楚了嗎?”該不是牙商挑肥揀瘦,剩下了許多。

  “回稟將軍,所有貨物全都結算了,一件不差。”錢外郎的眼珠轉動不停。

  “嗯…”

  汪克凡逐條細看那價目單,立刻發現了問題:“這個價格是不是太便宜了,比如這都是能上陣的軍馬,怎么一匹才賣十七兩銀子?”

  明末戰亂連連,再加上南方缺馬,所以軍馬的價格居高不下,四十兩銀子都未必買得到。

  “汪將軍有所不知,這些馬匹都是土匪劫掠而來,無保無戶,所以只能賤價出售。”錢外郎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有些心虛。

  牙行交易關節繁雜,外人很難搞清楚,汪克凡不置可否地向下看去,又問道:“精鐵刀二百七十柄,每柄一貫四百文,這也算得太低了吧?”

  戰亂年代人人自危,兵器的價格不斷攀升,一柄好刀可以賣到三四貫錢,一貫四百文只是三成的價格。

  宋大官作了個揖,笑著接過話頭:“回汪將軍的話,這些兵器都是水匪劫掠官兵所得,根本見不得光的,況且制式龐雜,出售不易,一貫四百文一柄已經無利可圖,這價格著實不低了。”

  他臉上掛著謙恭的笑容,卻咬定價格死不松口,在商言商,隆茂昌和官府打交道多了,汪克凡只是個小小的六品千總,沒什么可忌憚的。

  眾牙商跟著紛紛行禮,叫苦連天:“汪將軍錯怪我等了,這批貨的確無利可圖,再不能加價!”

  這理由太牽強了!

  汪克凡微微生怒,冷冷的目光正和宋大官碰上,宋大官的身子微微一顫,連忙撩衣跪倒。

  “若汪將軍不信,鄙號寧可不做這筆生意,免得被百姓戳脊梁骨…”

  “唉——,宋大官說哪里話。”汪克凡淡淡一笑,擺手道:“快起來吧,就按這張單子收貨,一兩銀子也不用加。”

  他臉上的笑容未去,心中卻怒意更濃,這伙牙商言不由衷,聽其言觀其行,肯定在搞什么貓膩。

  商人逐利,本來是天經地義,但牙行的責任之一就是公正評估貨物的價格,這伙牙商巧令辭色,把自己當成了冤大頭,實在有些欺人太甚。

  但是部隊的建設更重要,為解燃眉之急,只能先吃個啞巴虧了。

  宋大官起身后仍在不停地分辨,汪克凡沒有理會他,只命手下公事公辦,交貨收銀,氣氛有些尷尬。交易結束之后,牙商們紛紛告辭而去,汪克凡點頭不送。

  但是,一名不太合群的牙商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個衣著破舊的黑瘦漢子,只挑走了十來輛損壞的雞公車,給出的價格也很公道。

  “你是哪個牙行的?我這里還有些別的貨物,你要不要挑一挑?”汪克凡問道。

  “多謝汪將軍!”于三郎興奮地說道:“鄙號通江商行,想向貴軍采買,那個,黃白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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