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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出征之夜遇水鬼

  汪克凡離開的同一天晚上,胡大海來到了湖廣巡按御史黃澍的家中。

  “姐夫,汪克凡那小子總算走了,這件事多虧您費心啦!”胡大海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幸災樂禍,得意非凡。

  “走了就好。眼中釘已經幫你去了,回頭再給你保個參將,不要一天到晚光想著撈錢,盡快把恭義營的兵權抓在手里才是正事。”黃澍瞪了胡大海一眼,教訓道:“日后你也長進些,那汪克凡穩重內斂,光這一點就比你強…”

  巡按御史就是戲曲中杜撰的八府巡按,以七品職位代天子巡狩,負責考核吏治,位卑而權重,黃澍本人更是東林黨干將,和左良玉關系莫逆,朝中文武奧援無數,幾乎可與湖廣巡撫何騰蛟相抗衡。

  (嚴格來說,何騰蛟并不是東林黨人,但他發跡于史可法的賞識,史可法又是東林黨魁左光斗的弟子,就這么七扭八拐的搭上了關系。)

  “只要姐夫您能步步高升,恭義營的兵權有什么用?還不如多撈些銀子。”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胡大海借著黃澍的勢力剛剛當上千總,只想一展平生之志,好好吃上幾天空餉。

  “鼠目寸光!這個世道里,手里有兵權才最重要。福王殿下為什么能當皇上?還不是有江北四鎮總兵在背后撐著,否則只憑馬士英那個卑鄙小人,豈是我東林諸賢的對手?”

  東林黨在朝野中勢力極大,卻在擁立皇帝的斗爭中一敗涂地,根本原因就在于沒有兵權,左良玉雖然坐擁數十萬大軍,卻遠在湖廣,無法插手南京的政治斗爭,坐看福王和四鎮總兵聯手奪取了皇位。

  “姐夫,牛忠孝本來不難對付,但有汪克凡做他的爪牙就非常麻煩,上次要不是姓汪的搗亂,我早就…”胡大海還在抱怨,黃澍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你放心,汪克凡不會回來了…他手下只有幾百新兵,肯定不是水匪的對手,就算在戰陣中僥幸不死,也能定他個敗軍之罪!”

  黃澍身份尊貴,若是單純為了妻弟胡大海的面子,還不至于對汪克凡一個小小的千總下手。但事關政治斗爭,就必須把他拿下,哪怕為此賠上八百名裝備精良的恭義營新兵,也在所不惜。

  何騰蛟、牛忠孝、堵胤錫…,能回護汪克凡的就這幾個人,他們都忙于對付白旺的大順軍,根本顧不上崇陽這邊。黃澍大權在握,要收拾汪克凡并不難,關鍵要做得漂亮,做得不留話柄,任誰都無法挑理。

  “汪克凡…,汪克凡還是有兩下子的,萬一真的打贏了這一仗,以后可就更難對付了。”胡大海想起了那場比武,當時以為十拿九穩吃定了他,卻不料碰了個鼻青臉腫。

  “哼哼,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這個道理還用你說?”黃澍突然冷冷一笑:“后面的事情我早有安排,你不用操心了。”

  胡大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姐夫老謀深算,還藏有后招!

  夜色深沉,長江水陣陣拍打著江岸。

  一陣低沉的號子順著水面傳來,正在打盹的黑魚突然睜開了眼睛,手扒礁石探身看去,那里有一群赤身裸體的纖夫,身子前傾幾乎與地面平行,半爬半走在岸邊的江水里,奮力拖動著江面上的幾艘夜航船。

  黑魚的目光在纖夫身上稍微停頓了一下,就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幾艘夜航船,他的大半個身子都泡在江水里,波浪起伏間仿佛變成了一塊礁石,靜靜地一動不動。

  一個浪頭打來,黑魚突然無聲的消失了,再次露出水面的時候已在幾十米開外,離那幾艘夜航船近了好多。

  “嘿呦呦嘿,嘿呦呦嘿…”

  單調的號子充滿了節奏感,黑魚在水中的身影越發流暢輕快。

  他本來就是纖夫的兒子,從小泡在長江中,讓他練就了一身好水性,甚至可以在江水中打盹睡覺。但是他從沒見過父親,對母親也印象模糊,殘存的記憶里只有一對干癟的Ru房,上面竟然被纖繩磨出了老繭…

  無聲無息地分開浪花,黑魚離那幾艘夜航船越來越近,借著船上照亮的燈籠,已經能看清船頭上明軍的紅旗。他盯著早就選好的目標,摸出一柄短刀咬在嘴里,又一個猛子扎進水中,魚一樣游到了領頭那艘大船的船底。

  父母早亡的黑魚是一名水賊,因為他長得黑,水性好,又像黑魚一樣兇狠,才有了這樣一個外號。時間長了,他已經忘了自己的本名。

  黑魚?這個名字挺不錯的!他覺得自己就是一條吃肉的黑魚,憑著一身好水性在長江上獨來獨往,絕不會像父母那樣辛苦一生卻白白餓死。

  這幾艘大船雖然打著明軍的旗號,卻是黑魚眼中不折不扣的獵物,他做水賊已經好幾年了,和明軍打過多次交道,哪怕是全副武裝的水師也不怕,何況這幾只平常的運輸船。

  趁著夜色悄悄摸上船去,能偷就偷,能搶就搶,如果能順便割上兩個當官的腦袋,也是一筆不錯的外快。宋江宋大王正在和明軍開仗,對明軍的首級懸賞豐厚,只要有證明身份的腰牌就能換來白花花的銀子。

  汪克凡乘船離開武昌府之后,傳來了史可法督師淮陽的消息,汪晟和周國棟等人聽說之后,無不憂心忡忡,大半夜的仍在議論不止,都沒有注意到窗外多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秦檜在內,李綱在外,小人竊居廟堂之上,國將不國也!”汪晟面色異常沉重,史可法是清廉正直的代表,這樣的正人君子沒能擔任當朝首輔,反而被排擠出了權力中樞,大明還有復興的希望嗎?

  “不錯,福王昏聵,史閣部早有七不可立之論——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讀書、干預有司…,昏君當道,此乃亡國之象!”周國棟面色潮紅,心情激動而痛苦,當著知交好友無所顧忌,竟然把攻擊的矛頭指向了即將登基的皇帝。

  汪克凡獨自坐在旁邊,對著一幅地圖認真研究,沒有參與他們的議論。這次出兵太過倉促,敵情不明,戰況不明,準備不足,連這幅地圖都過于粗略,要做的功課實在不少。

  巡按御史黃澍暗藏禍心,這八百新兵孤立無援,身處險境,所有這一切困難,兩世為人的汪克凡又怎會看不清楚。

  周國棟卻不放過他:“云臺,你怎么像個沒事人一樣,難道不為史閣部著急嗎?”

  “這件事不該咱們著急吧?”汪克凡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地圖:“史閣部是清官,馬士英是貪官,可他們的治國之策沒多大區別,誰當首輔都是一樣的。”

  史可法無疑是個清廉正直的君子,更是個慷慨赴死的民族英雄,但可惜的是,史可法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

  史可法出任督師之后,一直堅持“借虜平寇”的政策,對滿清報以幻想,對農民軍視為生死大敵,企圖效仿唐朝借沙陀兵平定黃巢起義,連真正的敵人都沒有認清…

  他的治國方針和“閹黨”馬士英如出一轍,沒有任何高明之處。

  “云臺這話說的就偏了!君子聯袂而去,小人翩翩入朝,靠誰來輔佐社稷,復國安邦?”周國棟聲調漸高,對汪克凡的態度很不滿意。

  “治國能力和個人修養是兩回事,君子和小人也不是簡單的黑白對立關系,每個人都有兩面性的,評判人物還是應當賢能并舉…”汪克凡耐心解釋。

  這番話用詞雖然古怪,周國棟也聽明白了其中的含義,立刻反駁道:“云臺此言大謬!賢為本,能為表,無賢者立身不正,縱有經天緯地之能,不過是禍國殃民之輩,為我輩所不取也…”

  明末的風氣非常偏激,士大夫無限拔高個人的品德修養,以此作為衡量人的唯一標準,造就了一大批只會與“異己”分子劃清界限,以犯顏直諫、名動天下為榮的道德憲兵。這些人體用不分,只重節操不重才干,束手空談心性,周國棟也深受影響。

  客觀的說,周國棟的觀點并非沒有道理,但失于簡單和理想化,對社會的復雜性認識不足。汪克凡無意和這個明朝憤青展開一場大辯論,只笑著搖了搖頭。

  “先皇登基時眾正盈朝,為何短短十七年就會亡國?”

  “這個…”周國棟被問得啞口無言。

  崇禎登基之后一舉掃滅了魏忠賢為首的閹黨,朝廷中的大臣全是東林黨的人,這就是崇禎初年所謂的“眾正盈朝”。不料大明江山從此江河日下,崇禎皇帝最后成了亡國之君,東林黨在其中難咎其責。

  “好了,史閣部已經督師江北,你我就是在這里罵上一夜,又于事何補?不如想想如何對付宋江。”汪克凡把目光又轉回了地圖,不給周國棟繼續爭論的機會。

  有些道理必須要自己領悟,別人說的再多也沒用,點他兩句就足夠了。

  “但是…”周國棟還想爭辯,艙外卻突然傳來一聲驚呼,還有跑動打斗的聲音。

  幾個人臉色都是一變,不約而同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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