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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事急一死報君王

  在何騰蛟等人的苦苦勸說下,左良玉沉巨舟,鎖長江,表明無意出兵南京,并取出多年斂聚的金銀財物分給各營,才算穩住了軍心。三天之后,左良玉接受福王朱由菘的冊封,由寧南伯晉升寧南侯,南明最大的軍閥終于認可了新鮮出爐的皇帝人選。

  但這只是暫時的平衡,左良玉之前反對福王繼承帝位,君臣之間裂痕已深,朱由菘對左良玉不放心,左良玉也對朱由菘不滿意,為將來的動蕩埋下了禍根。

  在左良玉的彈壓下,武昌府中的騷亂漸漸平息,亂兵們分批出城回營,只有些不開眼的喇唬混混還想再撈一把,卻都被當做亂賊直接剿殺,全部梟首示眾,百十顆人頭分掛在武昌府各個城門上,成了這場騷亂的替罪羊…

  騷亂平息之后,新兵們撤回東湖軍營,很快有小道消息傳來,恭義營即將擴編。

  經過這場騷亂,何騰蛟對完全不能控制的左良玉失去了信心,準備大力擴充自己的親信部隊。巡撫的撫標親兵有明確的定員限制,私自擴編很容易招來朝廷的疑慮,他就把目光放在了恭義營身上,準備將其擴充到五千人的規模。

  對恭義營眾將來說,擴編無疑是個升官的好機會,把總們都在討論誰會被提拔為千總,這其中,汪克凡和胡大海都是眾望所歸的熱門人選。

  胡大海有湖廣巡按御史黃澍做后臺,連何騰蛟都得讓他三分;汪克凡作為秀才軍官的領袖,在這場騷亂中又立下大功,這兩人都是板上釘釘,肯定會被提拔。

  騷亂結束后,武昌知府吳炳安立刻親筆寫下一封呈文送到巡撫衙門,將自己臨危受命,堅守府衙的詳細經過上報何騰蛟,并為奮勇剿滅四合教的汪克凡請功。

  據吳炳安報告,被關押在武昌府衙的花小弟是四合教的少教主,四合教為了營救花小弟,糾集了數千名教民發動暴亂,瘋狂進攻武昌府衙,在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吳炳安毅然將花小弟就地正法,四合教群龍無首,被汪克凡乘勢殺得落花流水…

  守住知府衙門只是份內職責,剿滅四合教才是大功一件,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吳炳安將汪克凡捧得高高的,自己也能落個指揮籌劃的功勞,皆大歡喜。

  汪克凡剿滅了四合教,在恭義營乃至巡撫衙門中都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震動,很多人開始并不相信,但隨著俘虜首級等證據一件件送上來,所有的質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恭義營的一片贊揚。

  武昌府中鬧了這么大一場亂子,把責任全推到百十個喇唬混混身上難以自圓其說,急需重量級的反派角色頂缸,四合教出現的正是時候。湖廣文武很快統一了口徑,賊心不死的四合教就是這場騷亂的幕后主使,他們趁著崇禎皇帝駕崩的機會突然發作,卻被運籌帷幄的何軍門一舉掃滅…

  牛忠孝為此掙足了面子,志得意滿,每天都是喜滋滋的;譚嘯和周國棟沒能趕上這場好戲,惋惜之余對汪克凡的練兵方法信心更足,對手下的士兵操練更緊。

  按說汪克凡立下如此大功,又有吳炳安這樣的四品大員保舉,升任千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又有消息靈通人士透露,汪克凡好像得罪了左帥麾下的大將金聲桓,何軍門投鼠忌器之余,對汪克凡的任命猶豫不決…

  汪克凡對這些流言并不在意。

  當初出手救援京良一家的時候,他早就想到了今天的后果,哪怕因此丟掉了升官的機會,也沒什么后悔的。

  那個千總已經交還左良玉,這件事又占著大義名分,金聲桓就算想報復,最多在暗中下下絆子,不用理會。

  汪克凡兩世為人,對社會的復雜性早有體會,也能冷靜面對世間的各種陰暗面,但如果麻煩找上門來,他就會按照自己的方式處理,絕不會退縮逃避。

  剿滅四合教之后,他把花曉月姐弟冒險藏了起來。

  事后經過調查,這對姐弟沒有什么顯著的惡行,花小弟只是受到父親的牽連,本身沒有罪過,花曉月攻打衙門也只是為了救人,如果把他們交出去的話,肯定難逃一死。

  四合教到底是不是邪教并不重要,花老教主是不是好人也不重要,哪怕他真是罪大惡極,也不該牽連還是一個孩子的花小弟,汪克凡無法接受古代刑律中株連家人的做法,碰上了只好管一管。

  只要這件事不暴露,升官不升官的并不重要,亂世中抓緊手里的軍隊,將來有的是機會。

  趁著休整的工夫,汪克凡抓緊練兵,督促新兵們進行戰后總結。

  用鮮血換回來的經驗教訓最為寶貴,只有不斷總結提高,新兵們才能成長,逐步變成精銳老兵。

  在這一戰中,新兵們傷了二十多人,陣亡了四個,主要都是汪晟的手下,他們負責把守布政司,在四合教全力進攻時損失最大。

  汪克凡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新兵們雖是初次上陣,但對手只是一群烏合之眾,這么大的戰損暴露出許多問題,無論是戰場心理還是相互配合,新兵們提高的空間還很大,長槍陣的戰術也有改進的余地。

  因為剿滅四合教立下大功,新兵們領到了第一筆軍餉,每人還有數目不等的賞銀,這些要求不高的莊稼漢個個心滿意足,士氣為之一振。牛忠孝又撥發了大筆軍需,汪克凡的糧食危機暫時得到了緩解,新兵們繼續操練不止。

  忙碌中轉眼又過去了一個多月,牛忠孝突然通知眾軍將,一起到巡撫衙門赴宴。

  恭義營在這場騷亂中表現優異,把守的藩庫衙門都沒有大的損失,圓滿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何騰蛟對此非常滿意,親自設下慶功宴,款待恭義營所有把總以上的軍官。

  在慶功宴開始很久后,何騰蛟才姍姍來遲,牛忠孝率眾軍將上前行庭參大禮,汪克凡跟在后面默默跪下。

  漢朝以前沒有椅子板凳,華夏的老祖先都跪坐在地席上(盤腿胡坐是無禮的行為),相互行禮時俯身叩首非常自然,這就是跪拜的來歷。但是到了明朝時,跪拜已和臣服卑賤劃上了等號,讓汪克凡感到很不舒服。

  不過,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他心里雖然抵觸,表面上卻規規矩矩的,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

  “恭義營剛剛成軍,就能扶危定傾于不測,本撫深感欣慰…”何騰蛟端起酒杯向眾將致意,在唇邊潤了一下,就算已經赴宴完畢。以他一省巡撫的身份,不可能屈尊陪著這些低品武官大吃二喝,對眾軍將勉勵一番就準備離去。

  眾軍將放下酒杯列隊相送,何騰蛟緩緩踱著官步,從眾將面前微笑走過,碰到胡大海等熟悉的將領還會談笑兩句,平易近人,如春風微拂面,細雨不濕肩。

  來到汪克凡面前的時候,何騰蛟停下了腳步。

  “你就是崇陽汪克凡么?”

  何騰蛟的笑容很親切,語氣也和藹,顧盼之間眼神卻極為鋒利,瘦削的臉頰上皺紋又深又長,一看就是個心機深沉的角色,官服上還有一塊大大的補丁,非常刺眼,好像在宣講著主人的清廉。

  牛忠孝跟在他身后,插話道:“軍門說的一點也不錯,汪克凡出身崇陽汪家,從軍前可是個正兒八經的秀才,這次又一舉剿滅四合教,立下了大功…”

  何騰蛟頭也不回地擺擺手,打斷了他:“這些本撫都知道,不必多說。”

  牛忠孝心中一凜,這才意識到自己搶著說話,在何軍門面前竟然亂了尊卑禮數,不由得大為懊悔。

  “末將汪克凡,參見軍門!”長官垂詢,汪克凡再次躬身施禮。

  “難得,難得!”何騰蛟點了點頭,贊許道:“崇陽汪家士林望族,子弟中人才輩出,賢侄以青矜士子之身從軍建功,且家學淵源,詩詞也做的極好的——‘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趨避之’,如此酣暢淋漓之佳句,當浮一大白否?…”

  何騰蛟談笑風生之余,身旁的屬下就該湊趣接話,不能讓巡撫大人自拉自唱,冷場失了面子。但牛忠孝正在后悔不已,何騰蛟興致勃勃地轉過身,看到他木呆呆的一張面孔,不禁大起對牛彈琴之感慨。

  哎,這牛忠孝雖然忠勉,但終歸是個粗鄙武夫,不懂規矩禮數,跟他談論詩詞更是煞風景…轉身再看看汪克凡,雖是一身戎裝打扮,卻知進退,明分寸,到底還是讀書人出身,看著順眼多了。

  何騰蛟心情大好,對汪克凡笑著說道:“國家正在用人之際,你雖然入了軍旅,文章學問卻不可荒廢,以后不在軍中的時候,在我面前還是自稱學生吧。”

  “謹遵撫臺教誨!”汪克凡心中一喜,有了何騰蛟這個表態,他就和普通的軍將有了區別,和文官打交道時方便了很多…

  何騰蛟走了之后,酒宴繼續進行,汪晟、譚嘯和周國棟幾個受到了巡撫大人的夸獎,都沉浸在興奮中,酒到杯干興致勃勃,汪克凡卻淡淡的,若有所思。

  對于普通人來說,位高權重的何騰蛟就是朝廷的代表,身上籠罩著神秘的光環,是必須仰視的存在,但在汪克凡眼中,何騰蛟只是個繞不過去的歷史名人。

  南明朝廷建立后不久,何騰蛟就會升任湖廣總督,此后執掌湖廣軍政多年,一直堅持在抗清前線,直到兵敗后以身殉國。

  今天二人初次見面,何騰蛟雖然官威十足,對汪克凡卻隱隱有籠絡之意,對于一個七品武官來說,能得到何騰蛟這種封疆大吏的青睞,毫無疑問是一份難得的機遇。

  但是汪克凡不想和他走得太近。

  除了堵胤錫之外,何騰蛟是汪克凡見到的第二個歷史名人,在史書中的評價卻差了很多。此公志大才疏,貪功攬權,心胸狹窄,目光短淺…,雖然在民族氣節上令人稱道,但主政湖廣期間幾乎一無建樹,在重大關口還總起負面作用,對南明的滅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平日束手談心性,事急一死報君王。”

  以何騰蛟的能力心胸,只當一個縣令的話,會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縣令,當個知府就嫌有些勉強,由他擔任總攬數省軍政大權的湖廣總督,無疑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

  這場慶功宴過后第二天,汪克凡接到了千總的任命,節制本部及汪晟、譚嘯和周國棟四哨人馬,前往崇陽縣征討水匪“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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