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琳達為首的那些西班牙人,在參觀完了大明即將“出征”的大軍后,很快就被釋放了回去。現在朱斌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等待西班牙在呂宋的總督發來“抗議”或者協商。對于呂宋的安排,朱斌心里并沒有什么可以擔心的!
但是其后的一件事,卻讓朱斌顯得非常的迷茫。
十月間,山西汾陽、平遙、大寧等地遭受災害,朝廷調撥五十萬兩銀子和大批物資賑災。并再三叮囑山西官員小心賑災,安撫民心,恢復生產。萬不可出現崇禎年間饑民無所食,百姓餓死街頭的慘狀,乃至流寇四起的情況。
對于每個受災家庭,可分得多少錢,多少糧食,朝廷都有明文規定,并且為了防止政令不得嚴格執行,還專門派遣了官員監督減災物資的發放情況。但就是這樣嚴密的措施,該發生的卻還是依然發生了。
錢糧倒是照常發了下去,但和朝廷的規定天差地遠。以一個六口之家而言,按照朝廷的規定是發銀一兩,米一石。折換下來一千銅錢,一百二十斤大米,也能夠這家人度過災荒了。
但等帶真正下發的時候,這六口之見銀子根本沒有看到,米變成了一合。一合米只有三兩,讓六口之家去分三兩米,就算熬得再稀也吃不到一頓。由此民間產生怨恨。在汾陽。發生了一個叫方國歸地當地農民,自稱是闖王李自成的部下,李自成被擒之前,以他為大順國繼承者,秘密潛伏民間。而今民不聊生,朝廷無道。官員大肆欺壓良善,真主合當出世,自己當振臂一呼,四方百姓響應,共抗朝廷暴政。
其后。方國歸自稱“都天順昌大將軍”,帶著同村百余人襲擊了當地官府,爾后流竄至深山,當地百姓應者不少,短短的幾天時間,方國歸便擁兵兩千余人。不過。這次起義很快便被鎮壓了下去,其首方國歸也落入大牢。
而負責賑災物資發放的官員共三人,上報給朝廷的奏章中,皆稱山西受災府縣物資俱已全部發放完畢,百姓感念朝廷恩德,稱頌不已,更有甚者愿為武英王建立生祠,年年供奉云云。并且特別注明。由于受災地區眾多,懇請朝廷再次增撥救災款項。
至于方國歸的造反。在奏章上明確寫明:賊首方國歸者,素來對朝廷都有怨言,乃一刁民,賑災物資運來后,方賊竟帶鄰近暴民劫掠。所幸官防范嚴密。方賊未曾得手。隨后汾陽府遣官兵擒拿之,愿為汾陽府請功等等…
這和密探送上來地報告完全相反。看著兩份截然相反的報告。朱斌忽然發現自己居然連憤怒的心情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是滑稽、荒唐,甚至有一些無助的感覺。難道這些官員這種無恥地行徑,就真的一點治理的辦法都沒有了嗎?
為了整肅官場紀律,杜絕官員貪污,自己可謂下了大力氣。大幅度提高官員俸祿,以高薪而養廉;制度嚴厲法規,一經發現貪污嚴懲不怠;定時讓上級官員監督屬下,定期向朝廷匯報動態…
但所有的努力,在人的貪婪面前,卻顯得是那么的不堪一擊。當初面對遍地地流寇,面對來勢洶洶的八旗軍隊,朱斌從來也都沒有畏懼過。但這一次,他忽然發現自己在這些貪官污吏們的面前,第一次有了落敗的感覺。
其實他心里也知道,不光是在自己的國家,在其它任何一個國家,貪污都是始終無法根治的一個現象,只不過,在大明這種現象更為嚴重而已。
但朱斌卻有一個夢想,也許真的只能稱為夢想了,那就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一定要把這種丑惡地現象最大限度的消除,還百姓一個太平世界,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那些被武英王臨時召集起來地大臣們,沉默著看著同樣沉默的武英王。朝廷官員和地方官員相互勾結,派去監督的人竟然被拉下了水。這是大明的恥辱,這是朝廷所有官員的恥辱。
有些人心中產生了害怕,按照武英王地性格,也許這次要大開殺戒了吧?山西地那些官員實在是昏了頭了,本來朝廷就在大力整頓,可偏偏還是在這個時候犯到了槍口上。
朱斌把兩份報告一齊扔到了面前的幾案上,笑得有些苦澀:“你們都看到了吧?朝廷出了大把大把地銀子養這些官員,為的就是讓他們好好辦事。可現在呢?居然把賑災銀子貪污,這些人還有沒有一點的人性!這些人還有沒有一點良知!這些人還是不是百姓的父母官!”
“殺,必須殺!”史可法這次也動了真怒:“為官禍害百姓,這樣的官員還要了做什么?我建議朝廷再度啟用重法嚴刑,殺上一批,殺給所有的官員看看。讓他們看看,這樣做會有什么樣的下場。讓他們看看,是銀子重要還是他們的腦袋重要!”
“這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官場老油子岳謹元說道:“要論嚴刑峻法,有誰能比得上本朝太祖?梟首示眾、剝皮實草,吏治的現象的確逐漸得到扭轉。但是等太祖爺龍馭后呢?官員們貪污前赴后繼,面對峻法視死如歸。所以殺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所在。”
“難道就任憑他們這么下去嗎?”史可法承認岳謹元的話有道理,但還是不甘心地說道:“我大明當初毀就毀在了這上。文官愛錢,武將愛財,生生地把個朝廷毀了。當初災害四起,官員不以賑災為重。致使流寇四起。國難,國難啊,這才過去了幾個月?好,好得很,又出了個什么都天順昌大將軍,我看。再這樣下去,第二個國難只怕為時不遠了。武英王,史可法沒什么本事,但愿意為朝廷當這個惡人。請朝廷下道圣旨,讓史可法去山西。去看看那些官員地腦袋究竟有沒有鋼刀快!”
朱斌冷冷地笑了一下:“這個惡人我來當,這些官員非殺不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那個方國歸給咱們提了個醒啊。現在朝廷把主要的目光放在了監視金虜,恢復國內生產上,吏治問題卻被放到了后面。我有很大的責任,總以為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官員們總該能消停幾年了。可現在,嘿嘿,他們居然就給了我顏色看。真當朝廷的法度是一張廢紙嗎?我看那個方國歸不但無罪,反而有功,有大功于朝廷。他這是在用自己的腦袋告訴我們,看看大明地江山,看看咱們官員們吧!”
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慢慢地站起了身:
“根治是個長期而困難的工作。但再難也要做下去。十年,二十年。等出來,一切都按照律法辦理,該抓的抓,該殺的殺,終有一天。雖然這樣丑惡的行徑無法杜絕。但我相信一定會大大減少地。
自即日起設立民間舉報制,一切官員貪污行為。皆可通過舉報制舉報。不分貧富貴賤,不分士紳百姓,所舉報內容一經查實,皆賞。同時,為防舉報人遭到報復,舉報不必以實名,報錯不究其責,報對,只需以舉報憑證,可至專門機構領賞。
各州、府、縣皆設肅貪司、局、所,獨立于當地官衙之外,,受朝廷直接管轄,接受各種舉報,其最高官員,每年輪換一次,由朝廷考核其政績,或獎或罰。肅貪部門官員,一經發現與當地官員勾結,即以倍罪論處。京師設肅貪部,獨立于六部之外,只對內閣負責。肅貪部一應成員,皆由新科入舉者中挑選,這些人才入官場,還沒有被這一大池水染黑,我相信他們的年輕干勁,相信他們對肅貪的熱忱。同時,肅貪部官員同一個位置上不得擔任超過三年。至于這肅貪部最關官員的職務…”
他把目光從面前的大臣們臉上一一掃過,然后在史可法面前停留了下來:“史大學士,你忠誠耿直之名天下盡知,你兼著科學院掌事,現在我想免去你的這個職務,另找他人代之,由你出任肅貪部掌事情,不知大學士意下如何?”
“王爺這是對我地信任。”史可法慨然說道:“史可法必然竭誠報效朝廷,誓死和那些貪官污吏周旋到底,百死不悔。何況科學院的那些東西,史可法也實在有些弄不清,竊據其位未免讓人汗顏…”
朱斌微微笑了下,隨即正色厲聲說道:“黃溪,駱養性,我命你二人,即日起增派人手,查訪各地官員政績,每日報告于朝廷。我要讓我大明的官員們知道,好官,朝廷自然會有重賞;可那些貪官,我不但讓他們把吞下去的銀子吐出來,還要讓他們傾家蕩產!”
黃溪和駱養性應了,互相看了一眼,這次那些貪官當真有難了。武英王素來說到做到,那些個官員落到武英王手里,只怕偷雞不成蝕把米,辛辛苦苦搜刮來的銀子,頓時化為一枕黃粱,就連本就屬于自己的家產性命怕是也都難以保全了!
安頓好了這些,朱斌忽然對徐軍說道:“精選一批侍衛,隨我一起到山西去,朝中政務,暫時交給岳大學士,史大學士,黎風等人共同掌管。”
岳謹元卻顯得有些猶豫:“王爺,山西雖然出了這樣的事,但還不必勞煩王爺親往。我看,只需精選一員干吏前往,按照朝廷的意思處置即可。”
朱斌搖了搖頭:“山西地事可大可小。大明剛剛安定下來,流寇剿除未久,影響依然在山西、陜西等地存在,這次方國歸的例子就是最好地證明,必須要把這個苗頭壓下去。派其他人去不顯誠意,只有我這個權臣去了,才可以證明那些官員的作為不是朝廷的本意。”
他自稱“權臣”二字,讓席間引起了一陣竊笑。
的確,這位忠勇武英王那可當真是朝廷的第一權臣,不過,自古以來可沒有哪個權臣會這么叫自己地,這位王爺一半是玩笑,還有一半只怕是無奈地自嘲吧…
散了后,史可法有些出神,他越來越弄不明白朱斌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了。
他為了推行新政,穩固自己地權利,不惜把一些反對新政,毫不相干的人推到了“張溥案”中,使朝廷的權利,徹底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從這一點上來看,他和古往今來所有的奸臣并沒有任何區別。
但是,他的所作所為,明明都是在為大明做著實事。為了這個朝廷,他放棄了很多原本就是屬于自己的東西,放棄了很多旁人根本難以舍棄的利益。從這一點上來看,他哪里是什么奸臣,根本就是大明開國以來的第一忠臣。
史可法苦笑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的真的永遠也無法看清朱斌這個人。“覺得很奇怪是嗎?”不知什么時候,岳謹元出現在了史可法的身邊,他像是看穿了史可法的心思說道:“記得我第一次見到武英王的時候,就覺得這人不過是個毛頭小伙子而已,沒有什么大的本事。可是隨著時間地推移,我才知道我錯了。當初我第一次去江南,他辣手對付原來浙江的那些貪官,已經讓我覺得心驚。其實,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出乎別人的所料?沒有什么別的,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了大明的江山,他根本就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為了咱們朝廷的利益,他甚至可以犧牲掉一 史可法怔怔地說道:“我和他不是朋友,也永遠成不了朋友。可是,我愿意聽他的指揮,縱然我心里討厭他。也許,這個人真的就是咱大明最需要的人,是帶領大明強盛中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