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一個海鹽人都知道,陶家的任何重大決定,都不是陶一元說了算的。真正能最后一錘定音的,還是在背后的那位老太爺:陶樂閔!
陶樂閔的住處,與朱斌想像得完全都不一樣。破舊,潮濕,甚至還有一陣陣發霉的氣味,卷縮著坐在一角太師椅上的陶樂民,看起來異常的蒼老,巍巍顫顫的,就連站起身來都顯得如此困難。
“這位,這位就是新任的巡撫大人吧…老了,老了,實在起不了身,巡撫大人千萬海涵…”陶樂閔重重地咳嗽著,時斷時緒地說道。
朱斌也不客氣,自己找了位置在他對面坐下,接過陶一元親自為了端來的茶,喝了一口說道:“不用起身了,老先生德高望重,本撫仰慕得很,今日前來,也算拜訪得晚了,還望老先生贖罪啊!”
陶樂閔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巡撫大人實在是客氣了,大人初來浙江,即平海盜,懲貪官,樁樁件件都大快人心。可惜老朽上了年紀了,不能跟隨大人左右為國立功,只有陶海這么個孫子,還望大人將來好好管教,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殺出了功名來將來也好封妻蔭子…”
“老先生,本撫也不再隱瞞,這次本撫前來浙江,一則是準備讓陶海守備海鹽,二來嘛…”朱斌看了一眼陶樂閔,見這陶家真正掌事之人眼睛似閉非閉,心里笑了一聲,說道:“二來,本撫想問海鹽陶家借上一筆銀子…”
陶樂閔一聲不響,朱斌也不再說話,捧起茶碗仔細品嘗起來。陶一元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的敲擊著,陶海卻立在朱斌身后一動不動,室內的氣氛一下沉悶起來。
過了一會,陶樂閔忽然睜開眼睛,說道:“借錢當然沒有問題,請問大人要借多少,準備什么時候歸還,利息是多少,大人又準備拿什么來做擔保?大人,這不是老朽小氣,自古商人什么生意都能做,唯獨賠本的買賣不做。哎,這兵荒馬亂的,咱們賺兩個錢也實在不容易,還望大人千萬海涵…”
他說這一連串話的時候精氣十足,哪里還有半分老邁的樣子,可一待說完,馬上又蜷縮在了椅子之中,連連喘氣,好像說了這么多話已經把他的元氣全部耗完。
“借多少?你陶家能借出多少本撫就要多少。”朱斌想也未想:“歸還日期,一年為限。至于利息嘛,一兩銀子的利息也都沒有…”
這話讓陶海也瞪起了眼睛,現在這世道,誰會把錢白借給你,別說你只是個巡撫,就算當今皇上來了,那利息也斷然不能少了半分。陶海連連頓足,正想說話,卻看到祖父和父親兩人卻好像完全無動于衷,心中一動,生生把話又咽了回去。
“巡撫大人請繼續。”陶一元微笑著說道。
朱斌也笑了一下:“我聽說寧波孫家,依仗著曹化為為靠山,處處和海鹽陶家為難,本撫幫你們除去他們,老先生,這算不算最重的利息?”
陶一元大喜,眼睛里跳動出了狂熱的火焰,可回首一見父親,這位老先生卻似根本沒有聽到一樣,不緊不慢地說道:“以前啊,有的官員求到我們的時候,也曾經開出過這個條件。可時間一長啊,那些個官員不是自己都被整倒了,就是被孫家給拉攏了過去。巡撫大人,老朽可不是在說您,您千萬別往心里去啊…”
“鹽稅、茶稅。”朱斌死死盯著陶樂閔說道:“本撫以此二稅做為抵押,在本撫答應的事情未完成,賬目未還清之前,此二稅交你陶家征收!”
從巡撫大人嘴里吐出來的這句話,幾乎讓陶一元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鹽稅、茶稅歷來為官府征收,現在巡撫大人竟然要把它下放到陶家?
不曾想,陶樂閔卻依然像是很不滿意地說道:“大人,我大明去年一年鹽稅收入尚不到二百萬兩,更何況僅僅一個浙江?再者,萬一這事傳到了朝廷的耳朵里,不光是大人會有難,就連我陶家也要跟著遭殃啊…”
朱斌頓時大怒,自己一讓再讓,冒這丟官殺頭的危險,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讓步,誰想到面前這個老東西,卻是軟硬不吃,難道喏大和浙江加上四府之地,自己除了陶家,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正想起身告辭,忽然看到陶樂閔大笑著站起來,精神奕奕地說道:“巡撫大人,你肯以鹽稅、茶稅相抵,已足見閣下誠意。老朽早知大人英名,今日一試,名下無雙,大人雖則年輕,然其后必成大事,老朽什么抵押也都不要,先行借出一百五十萬兩現銀供大人調用,一個月,再借出一百萬兩,大人以為如何?”
這一來風云突變,倒讓朱斌不知這位老先生在那唱什么戲。就聽陶樂閔又說道:
“不過,大人說的利息千萬辦到,將來孫家若垮臺,他原有的生意由陶家接手,至于應繳多少稅收,我陶家不但一兩銀子不會少,反而只會更多!”
“老先生,這你可要想好了啊。”朱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這錢不是個小數目,朱斌這人從來任性妄為,將來保不準哪一天就會被罷官殺頭,只怕到了那時候,陶家將會血本無歸…”
“大人如此說來,足見心意之誠。”陶樂閔不以為然地笑道:“天下間的生意,哪有不擔風險的,可這風險越高,回報也就越大,這一次的賭注,老朽以為值得一試。”
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這位老先生可有趣得很,朱斌抱抱拳道:“如此,朱斌就先謝過了,不過,老先生,本撫心中另外還有一件事情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