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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斗法(三)

  錢逸群哈哈一笑,起身道:“反正今日已經覲見過了,小道這就告辭了,老道長也不用擔心我對陛下不利。”他說罷便要走,頓時又嚇得那些太監齜牙咧嘴。

  從來只有皇帝說見誰不見誰,誰留誰不留,還從未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說什么告辭的話!

  崇禎也被氣笑了:“你這道人自己身份堪疑,竟然敢給朕甩臉子么!”

  “我就站在這兒,一心秉持道祖教誨,哪里堪疑了?”錢逸群語速漸快,心中已經開始盤算若是談不攏,如何從這皇宮之中逃身。不過好在他有化沙、鬼步、水風井…必要時還可以用木替身,要想全身而退倒也不難。

  再不濟,抓了這皇帝當個人質,也不是不可以嘛!

  “你不在道錄司名錄,還不堪疑!”江奎大聲道。

  “祖天師在道錄司名錄么?”錢逸群反問道,“人行大道,號為道士!愿意知會一聲道錄司是道人敬重天子。若是我不愿意說,你難道還能滅了我的道行!”

  “大膽!你們竟然敢在圣天子面前放肆!”一個太監終于忍不住了,上前擋在崇禎身側,隨時準備救駕一般。

  錢逸群倒是認得他,正是那個帶路的宦官。

  “王承恩,退下。”崇禎揮了揮手,又對江奎道,“你也別較真了,天下之大,道錄司哪里能將所有道士都找出來的?不過你這厚道人的確不堊厚道,拿份假度牒出來豈不是給自己惹事?”

  “那度牒可是真的。”錢逸群道,“小道是從正兒八經的道觀里拿的。”他那度牒上有蘇州穹窿山上真觀的招牌,現在只說拿的,卻是不想連累趙監院。

  “私造度牒,當判以流刑!”江奎叫道,“還請陛下將這偽道交付有司審罰。”

  “因我受過張真人指點,有感于斯,對你一直退讓。你這老道咄咄逼人,豈是修行人所為!”錢逸群斜眼射去,聲音已經變得冷冽了許多。

  “胡言亂語!”江奎怒道,“我天師府怎么會與你這來路不明的野道有什么瓜葛!”

  錢逸群沒有分辨,退開兩步,足下踏出天罡九星步,沒有絲毫凝滯,流暢非常。江奎看了目瞪口呆,心道:天罡九星步是天師府秘傳,所學者甚少,他難道真與本府有舊?

  錢逸群走了兩遍,停下腳步:“江道長,這是什么?”

  江奎緊緊抿著嘴唇,不肯答話。

  “江道長,這是什么?”這回卻是崇禎帝問的。

  “回陛下,”江奎總不能違抗天子的詢問,只得硬著頭皮道,“是天罡九星步。”

  “是你天師府的絕學?”崇禎本性聰敏,見江奎這般反應,已經看出了大概。

  “是。”江奎頭皮發麻,只覺得一張老臉通紅。

  “野道士說不定是哪里偷學的呢!”錢逸群冷冷道。

  崇禎也好奇道:“會是偷師學來的么?”

  江奎這回真是鬧心撓肺,只恨自己之前說得太滿,卻不能撒謊欺君,回稟道:“九星步自有口訣秘法,不得其真,空有其形,必然散敗。”

  “所以,不是道人我偷學來的咯?”錢逸群諷笑道。

  “大約不會。”江奎咬了咬牙,頭也抬不起來了。

  錢逸群從鼻孔中嗤笑一聲:“道人還說要傳書張真人,讓他做個人證呢!這下倒是省了事。”

  崇禎聞言不由來了興趣,道:“朕見《志異》中說道長有一門飛鳥傳書的法術,雖千萬里之遙都能傳到?可是真的?”

  “確有此術,名作鴻雁傳書。”錢逸群將這法術的要求一一解說,糾正了一些市面上的訛傳。

  饒是如此,也讓皇帝和孫承宗眼前一亮,紛紛暗道:若是以此術傳遞政令、軍情,豈非大殺器!

  “荒謬!”江奎聽完,不等分析其中真假,內心已經排斥。他上前道:“陛下,天下符箓不過龍虎、三茅、合皂三山。三山符箓,世代相傳,從未有過這等邪術!”

  “千里傳書是利國利民之術,為什么說是邪術呢?”錢逸群見他又跳出來,不由心中暗道:剛才的教訓難道還不足以讓你閉嘴么?

  “非祖師爺所傳,便是邪術!”江奎怒視錢逸群。

  “的確是祖師爺傳下來的。”錢逸群臉上絲毫沒有波瀾,“是郭璞郭真人所傳,他是凈明道的祖師爺,應該不算邪人吧?”

  凈明道如今也歸于正一之中,自然不是邪道。

  江奎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你這偽托祖師,欺君罔上,實在是大不敬!”

  “沒有啊,”錢逸群平靜地看著江奎,“小道在玉鉤洞天拿到了五色筆,拿到了郭真人法術書,拿到了《符說》…哦,對了,《符說》已經給了你們天師府的符少符玉澤,他可以作證。”

  江奎不信道:“莫說符玉澤不在這里,就算在這里,也不過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娃娃!”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錢逸群毫不客氣道,“好好做你的官吃你的飯,什么事都要插一嘴,老臉就這么不值錢么!”

  崇禎自幼長在深宮,從皇子而信王,由信王而皇帝,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說話?聽得新奇不已,不由掩口想笑。

  錢逸群已經轉向皇帝,從魚簍中取出一張畫好的飛鶴符,道:“陛下可以在此符上隨便寫些文字,乃至圖形,不可讓旁人知道。”

  一邊侍立的王承恩察言觀色,連忙上前接過符紙,轉送到崇禎面前。

  崇禎取了筆,果然奮筆疾書寫了起來。

  錢逸群又道:“王公公,請你跑一趟,去個別人看不到你的地方。”

  王承恩偷看崇禎,見崇禎輕輕嗯了一聲,連忙撒開腿跑了起來。他是司禮監秉筆,養尊處優,跑起來就像是一個肉球。

  不一時,崇禎寫完字,翻過一面,讓人遞給錢逸群。

  錢逸群將這張符折成紙鶴,口誦咒言,激活了符文,抬手一送,紙鶴便翩翩飛走,很快便消失在了眾人眼中。

  “不過是江湖戲法!”江奎叫道。

  錢逸群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不一時,王承恩手捧紙鶴,一溜小跑回來了,額頭上已經見了汗。他小步趨到崇禎面前,道:“陛下,剛才這紙鶴圍著奴婢轉了兩轉,便落在了奴婢手中。”

  崇禎從他手中取過紙鶴,小心翼翼展開一看,正是自己剛才寫的文字,墨跡猶未干透!

  “好法術!”崇禎由衷贊道,完全無視了那位道錄司左正。

  “恭喜陛下!”孫承宗待塵埃落定,方才起身道,“圣天子有德,得天篤厚,受傳此術!若是將這傳書之術用在軍情傳報,建奴、流寇何足為懼!”

  江奎一張老臉紅得幾乎滴血。

  崇禎卻嘆聲道:“天下又有幾個如道長一般的高士呢?”

  ——這便是交關所在了!若是我在眼前這個交關推一把,我中華說不定真的能踏上另一條靈性文明的道路!能否成功我雖然說不準,但靈性文明并不妨礙科技文明的發展,完全可以視作額外所得,成功固然欣喜,失敗了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錢逸群下定了決心,慨然道:“這法術所求不高,即便是我剛收的徒弟,也能使用,唯一的關口就是激發靈蘊而已。”

  “那能否湊到三十人?”孫承宗算的是九邊重陣、江南戰略要地與京師的溝通,若是當做急報,三十人也的確可以將大明重要據點連成一片。

  “三十人?”錢逸群一愣。

  “三十人若是太多,那十五人總是有吧?”孫承宗略有失望,卻仍舊充滿了希望。如果只是十五人,九邊各鎮可以只派一人,遼東一線多一些,除去江南漕運,大約也勉強夠用。

  崇禎接道:“若是道長能為朕找來十五位異士,朕絕不吝惜官爵!”他說完這句,猛然發現剛才給錢逸群的封賞實在太低了!

  以錢逸群的水準才給了一個正六品銜,那這些真正為國家效力的異士,豈不是只能封到七品八品?這些人如此有本事,一個七八品的小官難道能夠滿足么?

  錢逸群見崇禎臉上陰晴不定,笑道:“只要陛下博采天下,三五十人并不算多。”他這一路走來,如果只是覺醒靈蘊,能夠傳授符法,三五十人的確不多。他望向江奎:“以靈蘊而論,光是天師府就不止三五十人吧?”

  ——這邪道莫非要抽干我天師府血脈么!

  江奎聽了驚怒交加。

  錢逸群見他這般表情,微微搖頭,暗道這人器量太過狹隘。若是張天師在,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步入政治中心,在天下推展教義,這是任何一個教團的中心思想,根本無需掩飾。這種思想甚至超越了國籍、民族、歷史、文化、仇恨…正如耶教之于羅馬人,伊教之于波斯人,全真之于蒙古人,薩滿教之于金人,乃至前世的正一教之于滿清。

  而且從為政者的角度而言,尤其是華夏的為政者,并不介意教團的這種“野心”。因為皇帝本身就是天帝在人間的代言人,充滿了神權色彩。任何一個宗教,一旦敢于挑戰這種隱性的神權,必然會被毀滅。

  只有尊重和借助這種神權的教團才能存活,同時又在無意間讓這種神權深入人心骨髓。故而對于皇帝來說,這絕不會是虧本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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