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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七 棋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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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隆說不要動錢益謙,張問心里當然不同意,但是他不能輕易和孫隆對著干,不看僧面看佛面,孫隆是內宮在浙江的代言。

  張問至少要弄明白,孫隆為什么不讓動錢益謙。不如虎穴,焉得虎子。張問的膽子比較大,從來都比較大。于是他答應和孫隆去“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在西湖之畔,最繁華的地段。周圍都是酒樓、青樓、綢緞店、珠寶店、錢莊,湖上是樓船華棟,在這些地方玩樂花錢的,都是王子皇孫、官宦、富人。

  張問穿了一身緞子,看起來就像紈绔子弟。孫隆也只有三十來歲,身材瘦長,白面無須,看起來也像個風流才子一般。孫隆指著一道門道:“咱們就從這里進去。”

  這是一道不很起眼的門,和旁邊開得大大的酒樓門面比起來,甚至還有些寒酸。張問聞言抬起頭看了一眼牌匾,上書:西湖棋館。

  孫隆走前面,張問和玄月跟在后面,一起走進棋館。孫隆連一個隨從都沒有帶。

  進了門廳,里面是一處小院子,布置得十分淡雅。沒有大紅的燈籠、沒有紅木家具,色調很樸素,那些未上漆的木窗,好像泛著木頭原質的清香。

  作為一個文人,張問在這樣的環境中感到很舒服,很愜意,細品之下,不僅這里的色調淡雅,關鍵還是安靜,門外市井的喧囂仿佛都在浮塵之外,一下子不見了。

  這時,一個女人款款走了過來。張問只看了一眼,頓時心生好感。怎么說呢,這個女人看起來大概有三十多歲了,但是全身卻無一不透出雅致與溫馨,端莊而不呆板,特別是扭腰的時候,很輕,很有教養的樣子。

  臉長得很普通,但是那種味道,很溫暖,就像鄰家的大姐姐一樣,恨不得被她抱在懷里。

  女人微笑著慢慢作了個萬福,輕輕甩了一下手里的手帕,說道:“妾身見過孫公,您有些日子沒有來了哦…這位公子爺是…”

  張問注意觀察,孫隆一走進這個院子,臉上那股子焦慮慢慢退去了。孫隆指著張問道:“哦,這是許公子,咱家的一個朋友。老交情,咱家和許家的關系,還是從許公子的父親那時開始的。”

  張問心道,先父已故十余年,不知你個死太監是如何認識先父的呢?

  女人淺淺一笑,打量了一番張問,目光許久都沒有移開,眼睛陡然一亮。這種眼神張問見過不少,基本上自認為漂亮的女人,見到自己都是這么副模樣。不過她很快恢復了處事不驚的微笑,柔聲道:“妾身名叫靜姝,第一次見許公子,這廂有禮了。”

  “靜姝姑娘不必多禮。”張問拱手微微一拜。

  靜姝回頭對孫隆笑道:“您帶來的這位許公子,人長得好,說話兒也中聽呢。”說罷臉上微微一紅。

  張問是知道的,三十多歲的女人,仿佛是不能叫姑娘了。

  孫隆道:“咱家看你和許公子挺談得來,許公子第一次來這里,你就帶他在外面這些地方四處逛逛,一個時辰之后送許公子到咱家的書齋里來。”

  靜姝點點頭道:“孫公親自帶來的人,妾身定然侍候好了。”

  孫隆看向張問,“許公子先放松放松,一會咱們再玩別的。”

  張問道:“好。”

  靜姝又瞧了一眼跟在張問后面一言不發的玄月,知道是個保鏢,靜姝也沒說什么,只是輕輕笑了笑,然后對張問說道:“許公子請,妾身照料不周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張問隨口應酬道:“哪里哪里。”

  于是在靜姝的帶引下,張問和玄月穿過一道回廊,從正北的門廳中進了二進的院子。第二進的院子看起來就大許多了,中間有個池塘,里邊有假山、石徑,周圍花草樹木錯落有致。張問也不多問,只是留心觀察而已。

  這時靜姝指著院子北面的一個大廳道:“這里是觀棋亭。咱們是棋館,自然就有棋局。許公子若是喜歡棋藝,要不咱們先進去看看吧。”

  張問點點頭道:“嗯,勞煩姑娘帶路。”

  走進大廳的門檻,只見里面就像一個戲院一般,有許多人坐在桌椅上喝茶吃點心,兩邊的樓閣上還有雅間。與戲院不同的是,正中間表演的不是戲,而掛著一副很大的棋盤。棋盤旁邊站著兩個穿著高領裙衣的年輕女子,各拿一根長竿,分別擺放黑白子。

  這時樓上一個清脆的聲音朗聲道:“黑子同位。”

  棋盤左邊的女子便優雅地舉起一枚碩大的黑子,放到左上角相應的位置。

  張問一下子明白了,這些人都是在觀棋。但是他有注意觀察廳中的人面上的表情,都很緊張的樣子,張問心下有些疑惑:如果輸贏不關自己的事,他們緊張個啥,當作欣賞不就行了?

  一個青衣小廝端著盤子從邊上經過,點頭哈腰地說道:“靜姝姐好。”

  這地方的確講究,一個小廝身上的穿著也十分整潔。

  靜姝問道:“樓上的雅間還有空位么?”

  小廝看了一眼張問,彎著腰道:“還有備用的地方,小的這就帶路。”

  張問便跟在靜姝的后面,向樓上走去,走到樓梯處,張問忍不住便問道:“這些棋友是不是下了賭注?”

  靜姝側頭笑道:“許公子好眼力,您在什么地方玩過這樣的棋局呢?”

  張問道:“在下沒有見識過。只不過在下見大廳里的棋友,神色緊張,非常投入,故此猜測。如果和自身得失無關,很少有棋友能癡迷其中。”

  靜姝聽罷神色略有些吃驚,又多看了張問幾眼,說道:“許公子年紀輕輕,卻有如此見識,卻不知在何處高就?”

  張問道:“在下只是一個商人,宮里采辦用度,在下參了一股。”

  靜姝隨即笑道:“來這里的人,不僅有各行富商大賈、各州縣大地主、衙門里的大官也不是不少,許公子這樣年輕有為的俊才,卻仍然少見。”

  張問笑了笑,不置可否。看這女人的從容神態,就知道見識過不少人,所以把她的話當成恭維比較好。

  這時已走到樓閣上,張問注意到木質的地板擦得非常干凈。帶路的小廝打開一道木門,躬身道:“公子請進,這個地方清靜不說,還能居高臨下看得清楚,希望能合公子的意。”

  張問點點頭,輕輕撩了一把長袍,跨過門檻走進雅間。雅間靠外的一側開著兩扇大窗戶,做在案前,就能一覽大廳中的情景。

  靜姝面帶微笑地介紹著觀棋廳里的情況,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很流暢,不緊不慢的,聽起來讓人心情很舒坦。

  “今日這盤棋,是這個月最精彩的一局,江南小棋圣過百齡迎戰京師國手林府卿,難得一見啊。”靜姝流暢地介紹道,“過百齡今年十六歲,早已名滿江南,他十一歲偶遇當今首輔葉向高,葉閣老三敗于過百齡之手,二人以棋為往年之交;而專程趕來杭州對決過百齡的國手林府卿,也不容小窺,聽說他辭官養老之后,最喜下棋,十年未遇對手…”

  都是傳奇人物啊,沒想到在這名不見經傳的棋館中居然能現場觀看傳奇人物的對決,這讓張問也來了興致,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那盤棋。張問對琴棋書畫都有一定造詣,但只能說樣樣都會,卻多數不精,他最精的,還是八股文和丹青。這棋道他就不是很精通,只能說當作消遣玩玩可以,和國手比起來,就只能算入門級的了。

  所以張問看了一會,有些頭大,兩邊布局都很深,他完全看不出誰更占優勢。

  這時靜姝提醒道:“許公子如有興致,現在也可以壓上一注,看起來就更有意思了。”

  “現在已過半局,還能下注么?”

  “可以,不過如果贏了,就贏不了那么多。”

  張問摸了摸袖子,今天沒帶多少銀子,曹安也不在身邊;而且他明白,在這個地方下注,可不是十兩二十兩的事兒,所以有些尷尬地笑道:“我看看就行了。”

  靜姝見到張問摸袖子,會心一笑,明白了張問的處境,她微笑道:“許公子要下多少注,言語一聲就行,您是孫公帶進來的人,不必擔心。”

  張問搖搖頭道:“我看還是算了,賭錢我也干過,不過從來不抱贏錢的心思,都是想著丟多少銀子進去玩玩而已,就當去酒樓喝酒聽曲兒買個開心。”

  靜姝甜甜一笑道:“許公子真是個有趣的人。”

  張問坐著看了一會兒棋盤,圍棋的規則他倒是懂,也懂很多布局和手法,但是太高深的手法他就不懂了。這與花的時間有關系,假設張問的愛好是圍棋,而不是丹青,估計他畫出來的畫也沒那么像模像樣。

  鄰家姐姐一般的靜姝自然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人,他已看出張問沒有多大的興趣,便說道:“棋館里還有其他樂子,這圍棋要是不合許公子的意,咱們去別的地方看看如何?”

  “也好。”張問站了起來,突然問道,“在這里下注,一般得下多少銀子?”

  靜姝淡淡道:“樓下的棋友,一般是一千兩起。”

  一千兩…張問心里吃了一驚,這哪是什么棋藝,分明就是豪賭啊!七錢銀子就可以買一石米,(一石米約一百二十斤,明朝的一斤比較重。)一千兩銀子是什么數,自然就不用說了。

  張問掩蓋住內心的驚嘆,鎮定道:“在下和孫公做生意的時候,一千兩銀子倒不什么大數目,不過用來下注娛樂,倒是有點多了。”

  靜姝不置可否,帶著張問進了三進院子,這院的布置就沒那么淡雅,屋檐下掛著紅燈籠,人來人往,許多美貌的女婢來回穿梭,鶯鶯燕燕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里許公子可能不太喜歡,全部是各種淺易的賭局。葉子戲、骨牌、馬吊牌、麻將牌、壓寶、斗雞、斗鴨、斗蟋蟀、斗鵪鶉…偏院那邊還能斗牛…”

  張問故作有興致道:“真是應有盡有啊,在下倒是想逛一逛。”

  張問是從來不賭的,但是他現在已經意識到這里的不尋常,他想看看這里的賭博能賭到多大。

  對于賭博,官府是嚴禁的,本朝初期,抓住小賭的人都是施以砍手砍腳的酷刑,到了現在,雖然屢禁不止,官府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是這種大賭,肯定是要打擊。這棋館賭棋都是以一千兩銀子起,實在是罕見,官府為什么不管,當然是有關系。

  靜姝面帶笑意,很自信的樣子,她知道,別說是男人,就是太監到了這個地方,總會有一樣讓他喜歡的東西。

  張問已經明白了這是個什么地兒,說明白了,其實就是“銷金窟”,只要你有錢,無論多少,在這里都可以花出去。張問以前以為自己根本不是潔身自好的人,這時候認識到,其實自己是個好人,吃喝嫖賭等玩樂的方式,他不過在上虞縣嫖過一次,其他的都沒怎么沾。

  和杭州相比,上虞當然是個小地方。杭州有很多刺激的地兒,不過張問不知道。

  靜姝帶著張問隨意走進一間大屋子,里面的骰子聲、洗牌聲不絕于耳,不過大伙說話倒是不大聲。來這里的人,當然和尋常賭館里的人不一樣,來這里的人都是有錢有身份的人,多少有些自持。

  張問隨意逛了逛,發現桌子上堆的金錢,都是黃金和銀票,連白銀都很少,更別說會出現銅錢了。他尋思著也下水玩幾把,否則怕人懷疑自己來這里的目的。

  但是大部分賭博的基本規則,比如葉子牌等,他都完全不懂,貿然去玩的話恐怕要出洋相。不過張問總算找到一桌他明白的游戲:押大小。

  張問便走到那桌子旁邊,看了一會,回頭對靜姝說道:“接連來了三次小,這次一定是大。”

  靜姝笑道:“這可說不準,記得上月這張桌子一連開過十一次大。”

  張問道:“靜姝姑娘身上有銀子么,借我一點,一會掛孫公帳上就行,在下與他是老交情。”

  靜姝二話不說,隨即就拿了幾張銀票出來,遞給張問。

  這時莊家用嫻熟的動作搖得股子噼啪作響,然后啪地一聲叩在桌面上,說道:“壓大壓小,趕緊的。”張問抽出一張一百兩的,毫不猶豫地放到“大”字上面。

  “開!”莊家吆喝了一聲,揭開盅的時候,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地方,仿佛那里有一個沒穿衣服的仙女。

  “小!”“奇怪了,連開四把小,我不信了,再壓小!”“我覺得這把應該開大,連開五把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張問隨即抽出兩張一百兩的銀子,壓在“大”上面。結果還是開小。

  第三局,張問便拿了四百兩壓大,結果還是小…很快張問就輸了個精光。

  靜姝微笑著再次遞過來幾張銀票,張問搖搖頭說道:“運氣太差,不玩了!”張問原本對賭博就沒有多少興趣,這時趁機黑著一張臉就往外邊走。

  靜姝跟了上來,掩嘴笑道:“許公子的玩法當真有趣,不過話說回來,妾身挺佩服許公子的。”

  張問道:“我這是笨方法,轉眼就輸了千多兩,有什么可佩服的?”

  靜姝笑道:“佩服許公子知進退。”

  “呵呵…”張問看著靜姝氣憤地說道,“我是應該贊姑娘聰慧,還是應該贊姑娘會說話呢?

  “銀子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許公子消消氣,要不咱們換個地方,消消公子身上這股子火氣?”

  張問聽她話里有話,心道大凡有賭的地方,就有嫖,大概是要帶去找姑娘了。張問最關心的還是價格問題,這樣他才能了解到這個銷金窟的信息。于是張問便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瞧著這地方動不動就花幾千兩銀子,姑娘怕是很貴吧?我花那銀子,何不買幾個良家姑娘?”

  靜姝白了張問一眼道:“沒想到公子爺還是個潔身自好的人。”

  “何以見得?”

  “嘻嘻,許公子剛才說的那句話,就知道公子還沒嘗到過其中的妙處,如果嘗過一回,就不會再說那樣的話了。其中滋味,公子一會便知…就算許公子喜歡處子,這里也有,而且是不尋常的處子。”

  張問一臉興奮道:“哦?那我倒是要試試,究竟值不值。”

  靜姝看到張問臉上的表情,她的微笑變得更加從容淡定。在她眼里,只要你有銀子,就能讓你花出來,當然面前這個某豪門大族的紈绔子弟也不例外。靜姝通過觀察張問的年齡和舉止談吐,認為只有豪門大族的少爺公子才能有這樣的見識…但是這次她確實是猜錯了:過百齡能在十一歲擊敗國手;張問為什么不能白手起家,在二十幾歲就身居高位?

  靜姝道:“一夜銷魂,如果勝過一百晚的纏綿,價格就能漲一百倍,物有所值而已。”她頓了頓,說道:“妾身覺得公子應該試試有經驗的當紅姑娘,因為處子之身的姑娘,無論怎么教,總是缺少點歷練,而且價格還貴。”

  張問道:“不知靜姝姑娘說的當紅姑娘,是什么價位?”

  靜姝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問,笑嘻嘻地說道:“這個許公子不用操心…妾身認識一個當紅的姑娘,名叫沛旋姑娘,要是客人的相貌談吐讓她滿意,她就不愿意收銀子,連給棋館的那份,她也情愿自己倒貼。”

  張問干笑道:“我只不過想知道價位而已,并不是在乎銀子。”

  靜姝曖昧地笑道:“這可不只是銀子的問題哦,想想姑娘陪許公子,卻不是為了錢財,是不是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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