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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設置下卷第十一章卻無情 乳娘伺候布暖在里間沐浴,玉爐送了一桶熱水進去,退出來正看見香儂抱著衣裳過來,便攔住了道,“我糊里糊涂的,竟一直沒能發現。什么時候起的頭?”
香儂嘆了嘆,“莫說你,連我也蒙在鼓里。誰能往那上頭想呢!怪道知閑小姐那副模樣,敢情…”她說著搖頭,“愁死人了,鬧得這樣!”
玉爐回頭往屋里瞧了瞧,“我料著是進了宮后的事,先頭在府里似也沒什么呀!”
香儂不說話,暗道那時候不過沒往上頭想,估摸早就有了兆頭的。都走到了這一步,豈是一朝一夕能促成的?可憐了她家小姐,來長安避難,反倒鉆是非叢里了。戀著誰不好,偏是六公子!再出類拔萃的男人,那也是自己嫡親的舅舅呀!沒聽說過一家門里配夫妻的,又不是鮮卑人,這話傳出去,幾輩子的臉都丟盡了!
兩個丫頭對看著,都尷尬不已。香儂道,“要是叫府里老夫人知道,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風浪來!還有咱們夫人…你說這怎么處?一頭是兄弟,一頭是閨女,想想都要頭疼死了。”
玉爐有一搭沒一搭的抽打著木桶拎手,不無遺憾的說,“齊全人都長到一家子去了,再喜歡也沒法子。《戶婚律》上明文規定的,唯尊者不得下淫。六公子和咱們小姐若是成親,犯了律法的!”
香儂白了她一眼,“你混想什么?小姐有了藍將軍,六公子有葉小姐,哪里說得上成親去?你可仔細些,這事不能往外頭說去,走漏了風聲要壞事的。”
“你只當我傻么?”玉爐扭過身去提桶,打發道,“你快進去吧,料著該出浴了。勸著點兒,才剛還在哭。兩個眼睛腫得桃兒似的,怪可憐見的。”
香儂踅身進屋里去,見乳娘歪著頭站在邊上。布暖沒打算起身,坐在木桶里兩眼無神,茫茫然看著前面的美人插屏。無聲無息,像個失了線的偶人。
香儂拿肩頂了頂秀,沒敢開口,只用眼神詢問著。秀搖搖頭,示意她莫出聲。怕勾起布暖的傷心事來,回頭想不開再鬧一通,那可真要出人命的!
“乳娘!”她突然叫,如夢初醒似的,“他走了么?衣裳還是濕的,叫風吹了要受寒的呀!”
秀無奈的和香儂交換一下眼神,忙哄道,“你別急,六公子習武之人,又是刀光劍影里練出來的。底子好,就是吹了風也沒什么。倒是你,你看看弄成這樣!”她不由抹淚,“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和家里老爺夫人交代!年輕輕的,什么想不開,非要尋死覓活的!”
她枕著桶沿閉上了眼睛。
是啊,她演了這出戲,把他徹底嚇跑了。他一定覺得惹不起她,從此可以徹底放下了。這樣也好,她痛到五內俱焚,也償還了他的情債,夠了吧!
她渾渾噩噩,仿佛只剩一口氣。后來怎么回到臥房,怎么躺上胡床的,她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只覺得每個關節都像脫臼似的酸疼,倒在那里,死過去一樣。
腦子里空無一物,她想這就是萬念俱灰吧!要不是掙不起來,真恨不得到滌垢庵出家做尼姑去。投水不成,還得活著。接下去怎么辦?她看著屋頂的黑瓦,看著看著抽噎起來。她聽見自己的哭聲,破銅鑼般的難聽。想是前頭喊破了嗓子,又沾了涼水,終于把自己給作踐病了。
秀在一旁哭天抹淚,“怨誰?都怪自己傻,這會子知道了,尚且不晚。”
乳娘哪里能明白,她哭的不是過去,是未來。她魂魄無依,變成了個魍魎,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你開開眼吧!”乳娘坐在她床頭給她塞被角,“你看看六公子是怎么處置的!他若是舍不下你,斷不會甩手就有。你還指望什么?所幸有藍將軍,他才是你的良人,你可看清楚吧!”
“你出去。”她說,乏累得連氣都喘不動,更不要聽她在耳邊聒噪,“讓我自己呆會兒。”
秀不放心,還想說什么,被香儂硬拉出了門。她有些生氣,掣回手喝道,“眼下怎么好放她一個人在屋里?萬一鉆了牛角尖,誰擔這個責任?”
香儂煩躁道,“你巴巴兒的看著她,沒完沒了的和她啰嗦,她就能想通了么?你別出聲,咱們在外頭輪著看,不能出什么事的。你越戳在她眼里,她越是要同你對著干。回頭犟筋梗起來,當真就逼死她了。”
秀聽了也后怕,便點頭道,“罷,你和玉爐先去歇著,過兩個時辰來替我。”
香儂應下方去了,秀端了張春凳在廊下坐著,隔一會兒立起來探。見她睡得還算安穩,起先還翻身,后來靜下來,想是乏透了睡著了。
大冷天的落了水,又受了驚,饒是個男子漢也受不住,更別提這嬌滴滴、滴滴嬌的大小姐!果然后半夜開始發燒說胡話,一會兒喊賀蘭,一會兒叫外祖父,一會兒又拜見城隍老爺的,把秀嚇得魂不附體。
府里沒有郎中,看看更漏,才只三更,宵禁著也出不去。秀急得團團轉,盡見著陰司里的人可不是好事。她束手無策,只得燒香拜菩薩,又對賀蘭的神位磕頭說好話。一頭囑咐玉爐掌了滿屋子的燈,再絞熱帕子一遍遍給她擦身子。三個人輪換著,直折騰到窗戶紙上發白光,熱度可算才退下去些。
燒雖退了,人卻云里霧里的不甚清明。秀打發布谷上坊門上侯著,開市鼓一響就往郡主府找藍笙去。到了這會子也沒什么藏著掖著了,要出人命的事,還有什么怕丟丑的!仔細想想也凄涼,長安城里的親戚依靠不上,只有去求才過了小定的半個女婿。愈琢磨愈感念藍笙,愈琢磨也愈記恨六公子。患難見真情,說得一點都沒錯!虧他沈容與好意思,就是這樣照應外甥女的!
藍笙來得很快,發足從門上奔進屋里,喘著氣道,“虧得我耽擱了一陣,否則上了衙門里,豈不是錯過了么!”過去看了人,回頭道,“怎么回事?昨兒還好好的。”
幾個人支支吾吾不好答話,他也不追究,招呼不夷把郎中叫進來,喃喃自語著,“這么的不成,是我欠考慮。熬了這一夜,燒壞了心肺怎么好!”
其實號了脈,也不是什么大病,無非受了風寒。郎中自有一番專業的說頭,絮絮叨叨介紹了半天病理。藍笙不懂醫,聽得一頭霧水。催促他寫方子,拿來一看也就是尋常表汗定神的藥。因道,“我命人贖藥去,先生且留步。我付你雙倍的診金,替內子煎好了藥再走不遲。”
香儂聞言和玉爐面面相覷,這么個直脾氣真少見。聽他喚內子喚得輕車熟路,不知道的還當拜過了堂的呢!不過這人雖荒唐,倒不惹人厭惡,這點甚難得。
香儂欠身對那郎中道,“勞煩先生了,請先生隨婢子來。”引了郎中上前廳去了。
一家子女人,遇到點事就沒了方向。說到底還是少不了男人,有了當家的才有主心骨。藍笙完全填補了這個空缺,他來了,所有人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如今好了,瞧過了病,藥也有著落了,所有難題迎刃而解,又是風和日麗的一天。
乳娘笑著納福,“多虧了郎君,看連正經事都耽誤了。”
他抿出兩個笑靨來,“乳娘什么話!公務是正經事,她就不是正經事了?在我這里,她比衙門里的瑣事要緊一萬倍。”
這話直撞進秀心坎里來,她越發歡喜,應道,“郎君真真有心,這是我們娘子的造化!一早來,想是沒用早膳。郎君少坐,我給你備湯餅去。”說著順手把玉爐也牽了出去。
人都散盡了,藍笙臉上的笑容方隱退。他不拘小節,并不意味著他木訥。他進集賢坊時問了當值的武候,昨日鎮軍大將軍大駕光臨過,所以布暖病倒不是無緣無故的。
他欲哭無淚,他愛的人不能完全屬于他,這份郁郁不得志和誰去說?他的尊嚴一降再降,連他自己都感到可悲。他到底求什么?他以前覺得一見鐘情是最脆弱的感情,誰知到了他這里,居然可以經受這么多的考驗仍舊屹然不倒。他是該高興呢,還是該悲傷?
她額頭汗津津的,臉白得像桌上的宣紙。他掏了汗巾替她掖了掖,不敢用力,怕驚動了她。
她那么漂亮,端麗的五官,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有些女人乍看很好,卻經不住細品。她不同,耐看,簡直看上一輩子都不夠。他更愁悶了,為什么可望不可及呢?她明明是他的未婚妻!
他忍不住把她的上半身托進自己懷里,廟里的高僧講經,總脫不開因果。前世的冤家,今世結為夫妻。他現在倒希望他們的冤牽再多些,多到解不開,這輩子綁住,下輩子原舊綁住。只是不要這么苦了,今生苦夠了,來世要求個安穩自在。
她動了動,蚊吶似的喃喃,“你回來了?”兩條胳膊抬起來,費力的摟他的頸子,眼淚簌簌的從眼角落下來,“對不起,我錯了…”
是對他說的么?他不敢相信。她睜著大而茫然的眼,沒有焦距的。他不去想其他,捧著她的臉告訴她,“你不用道歉,愛情路上原本就沒有誰對誰錯。大家各自經營,有人留下來,就得有人離開,這是不變的定律。”
她似懂非懂的點頭,“那你是留下的,還是離開的?”
他笑了笑,“你覺得呢?”
她往回縮手,他就勢在她唇上親了一下。輕輕的觸碰,已然很滿足了。她糾纏上來,顫抖的手指,顫抖的唇。那一刻他真的是極感動的,和她有如此親昵的接觸,他之前連想都不敢去想。但愿她清醒著,知道吻她的人是誰…
但他果然沒有猜錯,他聽見她憂傷的嘆息。她說,“容與,你不要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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