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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設置恢復默認 [更新時間]2012072408:00:03[字數]3190
他到底還是親自送她。
雕花的高轅馬車停在戟架旁,到了告別的時候,門廊下站滿送別的人。布暖給藺氏和知閑納福,“請外祖母和葉姐姐多保重,暖兒這一去許久不能給二位請安,等下趟回來,盼著見長輩們健健朗朗的。”
眼淚是分離時必不可少的道具,所以個個紅著眼眶,以彰顯彼此之間感情非常深厚。在這樣煽情的場合,要哭出來似乎也不是難事。布暖為了表示不舍和留戀,迎著漸起的太陽在晨風里大聲抽噎,一半哭給眾人看,一半哭給自己聽。
藺氏在她頭臉上一通胡擼,“我的兒,別哭。你給爺娘長臉子的,大人們替你高興。擦擦眼淚,喜興兒去吧!我原說要送你到宮門上,偏你舅舅不叫,怕回頭在那里失了體統,招了犯王法的罪倒不好。”
布暖點頭,“我知道姥姥疼我,姥姥是有年紀的人,這樣熱的天鬧得不安寧,是暖兒的忤逆。舅舅送我也是一樣的,姥姥仔細作養身子,等暖兒回來了再在姥姥跟前盡孝道。”
藺氏撫撫她的手,“好孩子,我心里知道你好。到了蘭臺不比在家里,好好的當差,要識眉眼高低。如今人心不古,自己長足心眼子,萬事多考量。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別忙做決定,好歹想法子托人給家捎話,可記住了?”
又喋喋囑咐好些話,知閑也是依依惜別的架勢,牽著她的手體恤有佳。只是在布暖看來有點假,她潛意識里總覺得她對她的離開是抱著慶幸態度的,不確定是不是察覺了什么,大概府里憑空多出來一個人本來就有些排外吧!她的真實想法肯定和面上表現出來的是相悖的,有了這一點猜忌,自己應付起她來,自然而然就分外的吃力了。
容與面上無波,瞧她們你來我往的沒個完,只在一旁道,“要見也不是難事,這會子別耽擱了,時候不早了,快些上車吧!”
先前忙著不痛不癢的對話,最親近的人反倒無暇顧及。這會兒容與催促了,也不好再拖沓下去。布暖看看身邊這些一路跟隨自己來長安的人,唯有無語凝噎。
“去吧!”乳娘送她上車,勉強笑了笑,“且有相見的時候,何苦這樣!”
香儂把包袱遞過去,布暖從帷幔后面探出臉來揮手作別。馬車朝前使去,她回頭張望,漸漸遠了,人影杳杳。硬著心腸收起眼淚,從今起要和往昔作別了,她雖忐忑,但并不懼怕,甚至還些躍躍欲試。
容與沒有傳小廝,他自己策馬駕轅,總覺得有好些話要說,顧忌有第三人在場不好開口。眼下真的上了路,只剩他們兩個了,卻又覺得無從談起。
昨天那件事對兩人都是一種困擾,面對面時很別扭,像到了岔路口,似乎仍舊是單純的甥舅關系,但又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氣氛縈繞,于是一味的兩兩緘默。
馬蹄踩在黃土壟道上,發出撲撲的聲響。頭頂的燕飛被風吹動了,一波又一波,像起伏的浪。
天色有點陰陽怪氣,遠處穹隆沉沉起了厚重的霾,頭頂上卻是艷陽高照。云翳在碧藍的空中堆疊成山,光線穿過間隙狠狠地直射下來,簡直如同聚焦了一般,比尋常的普照要灼熱得多。
布暖掏出手絹來,斜眼瞥他,他不知想什么正出神,鬢角濡/濕,眼里還有焰焰的火花。她遲疑著叫了一聲,把手絹往他跟前遞了遞,“擦擦吧!”
他唔了聲,一手拉韁一手執鞭,倒是騰不出空來。含糊應道,“不必了。”
她不言聲,側過身子來,拿卷好的帕子來給他掖,輕柔的,小心翼翼的。他心上一頓,轉臉看她,她垂著眼,頰上酡紅,顯出一種羞怯的神情。
越發現她的好,便越難撂手。他悵然若失,現在這情景,頗像是個父親不情不愿的送女出嫁,這份心境是語言難表述的。更何況他對她的感情復雜,把自己愛的人送出去任人宰割,就變成了深重的災難。
他嘆息道,“秘書省藏書有三處,都是在皇城內的。雖所屬不同,抄錄校典時分時合,往后少不得來往走動。宮里人多嘴雜,你要寸步留心。若是有個行差踏錯,宮門似海,只怕鞭長莫及。”
她是深閨里的人,原只知道針線女紅,這趟涉及官場,突然融入了他的圈子,一剎兒覺得新鮮起來。因笑吟吟道,“我省得。前頭查了典籍,弘文館和史館屬門下省,集賢書院屬中書省。我聽說秘書省是受中書省管轄的,那么蘭臺大約是設在集賢書院吧?”
她事先倒作了不少的準備,瞧她現在歡喜的模樣,對比自己的愁腸百結,簡直就是最大的諷刺。
他微沉了嘴角,大大的不快,冷然應了聲,便勒轉馬頭駛上了丹鳳街。
到了皇城根下才知道城墻有那樣高,足有七八丈吧!從三十二街遠眺,便能看見城內巍巍天闕高聳入云。青黑的磚瓦、赤紅的抱柱、還有深廣的飛檐,無一不彰顯這磅礴帝都的奢靡繁華。
他拉韁停馬,伸手去接她的包袱,領她往石階甬道那頭去。她是有了品階的女官,用不著走西面嘉猷門,皇城正南右的安上門就是供五品以下官員通行的。
心里再不舍,到了這步田地,要反悔也晚了。還是不要去想!他咬牙朝前走,走了幾步不見她跟上來,又回頭看她。她微蹙著眉,似乎沒了適才的松泛。他慘淡一笑,“怎么?怕了?”
她搖搖頭,不是怕,不過想起要和他分開,覺得前途茫茫無依罷了。
“別怕,我自會替你料理妥當。”他橫下心去拉她,她往后挫著,臉上泫然欲泣。他突然恨她,如今又是這個樣子,早干什么去了?一口一個喜歡賀蘭,要同他朝夕相對。現在她成功了,做什么又裹足不前?可見之前口不對心!他停下步子,猛然擲開她的手,“我不問你別的,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話。這是我最后一次問你,你若是有半句誑語,今后咱們甥舅便老死不相往來。”
風起云涌,她看見遠方的云海迅速堆積,太陽隱藏起來,偶爾露出一點微亮的芒。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扯謊了吧,天知道她有多累!
她說,“舅舅想問什么?”
他灼灼望著她,“你愛賀蘭嗎?我要聽真話!”
她吸了口氣,他從來沒有相信,做什么非要聽她親口說?一個做娘舅的,整天問她愛不愛的,擺在臺面上說,著實不成話。不過她卻沒來由的欣喜,仿佛永夜里看見了一絲光亮。她是不是可以做個假設?假設他對她并非無動于衷的…
她抿嘴笑,“你這樣耿耿于懷,叫我怎么想呢?舅舅有心事么?或者說出來,總要好受一些。”
她在笑,他卻笑不出來。“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她正了正色,歪著頭看他,“我說過,進蘭臺是不得已,舅舅不記得了么?”她舉步踏上丹陛旁的臺階,邊走邊道,“我不愛他。我只是個女人,我沒有滿腹經綸,也不會舞刀弄槍,我能做的實在有限。”她拔轉身,輕輕瞇著眼,“我不能因為夏家的事連累你,你在我眼里是日月比齊的人。護你周全,比我的名節重要得多。”
他不言聲,臉色越加陰沉,“誰要你自作聰明?你早些說,焉知我沒有整治他的法子,偏要走到山窮水盡!”
她抬頭看,宮門上的禁軍穿著明光甲,擋甲上掛著橫口刀,一個個威風凜凜挺腰子站著。原來她已經離宮苑那么近了!
她無賴的笑笑,“我頭發長見識短,什么都是想當然。可你也不見得高明,上將軍與我,半斤對八兩而已。”
說話三步并作兩步縱到了門劵子上,他想斥她也沒機會了,只有干瞪眼。
負責皇城警蹕的是南衙十六衛,原先和北衙禁軍是一家,不過分了內外府兵。如今差事細化了,南衙護衛皇城以南,北衙屯守禁苑以北。藍笙的左威衛就隸屬于南衙,不過掌諸門禁衛的是左右監門衛,不是藍笙的人馬。縱是這樣,彼此還是相熟的。
門上右翊中郎將迎出來,熱熱鬧鬧拱手道,“大都督安好,我瞧了半天了!這一向總錯開,要碰面也碰不上。鴻臚寺的宋世芳才剛還來問過,今晚府里設了宴,請咱們過去聚聚呢!”
容與這會子哪里有那份閑心,潦草應道,“今兒不成,衙門里且忙著。屯營要校兵,北門又要布置秋圍,我長了三頭六臂都照應不過來。”
那郎將聽了只笑,“能者多勞,大唐開國到現今,有幾位是兼著這兩樣上差的?就是當初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都沒有你這等風光呢!想是天后存著心的要提拔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說完了轉過視線看布暖,“這位可是府上娘子?新晉的蘭臺司簿?”
說真的,一提蘭臺就讓人覺得恥辱。其實別人看來是沒有什么的,簪纓世家,依仗老輩子功績給子孫謀官位的不在少數。各司各衙門里女官,哪個不是大族出身?進來二年就得個功名,是受用一生的好買賣。守門禁的見得多了,和吃咸菜一樣沒有嚼頭。
容與嗯了一聲,“蘭臺沒派人來接應么?”
“怎么沒有!”宮門后傳出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
布暖抬眼望去,賀蘭敏之撐了把傘,懶懶從邊上踱了出來。
(:回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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