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佩玉接著說道:“非但絕未休息過片刻,而且水米未沾。”
他笑了笑,接著道:“只要他剛想休息休息,剛端起碗,就會發現小神童從從容容的趕了過去,他一路不停,趕到黃鶴樓,正以為這場比賽必定是自己勝了,誰知他一抬頭,就發現小神童正在樓上向他招手。”
朱淚兒拍手笑道:“妙極妙極,這故事實在好聽極了。”
鐵花娘道:“后來?血影人難道真引頸自決了不成?”
俞佩玉道:“此人雖惡毒,但卻極自命不凡,潑皮撒賴的事,他倒是從來沒有做過,何況他到了武漢時,已是強弩之未,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縱然想撒賴逃走,別人也是萬萬不會放過他的。”
鐵花娘道:“于是這一代梟雄就死在一個小小的孩子身上。”
俞佩玉道:“不錯。”
朱淚兒眼睛里發著光,道:“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就有如此高明的輕功,實在令人佩服。”
俞佩玉微笑著搖了搖頭,道:“他輕功雖不弱,但比起血影人來,還是差著很多。”
朱淚兒怔了怔,道:“他輕功既然不如血影人,怎會勝了呢?”
鐵花娘沉吟著道:“這也許是因為他仗著年紀輕,體力足。”
俞佩玉又搖了搖頭,微笑道:“也不對。”
朱淚兒道:“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俞佩玉道:“你難道猜不出?”
朱淚兒低著頭想了半天,忽然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小神童一定是雙胞胎,兄弟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弟弟先就趕在前面等著,等血影人經過時,故意亮一亮相,哥哥再乘快馬趕到前面去,等血影人趕過弟弟,哥哥又已在前面等著了。”
俞佩玉笑道:“還是不對。”
朱淚兒又怔了怔,道:“還不對?”
俞佩玉道:“你想,血影人縱橫一世,豈是容易上當的人,何況,以他的身法之快,縱然有日行千里的寶馬,也絕對無法趕到他前頭的。”
朱淚兒道:“也許…也許他們抄了近路。”
俞佩玉道:“血影人走的就是最近的一條路。”
朱淚兒苦笑道:“那么,這…這可真把我弄糊涂了。”
鐵花娘忽然道:“我明白了。”
俞佩玉道:“哦?”
鐵花娘導小神童必定找了很多和他身材相似的孩子,扮成和他一樣的容貌,躲在路上等到血影人要歇不來時,他們就故意自血影人面前掠過。
俞佩玉搖頭笑道:“還是不對。”
鐵花娘也一怔道:“還不對?”
俞佩玉道:“我早已說過,血影人不是容易上當的人,而且目光銳利如鷹,小神童怎敢用這種法子來騙他。”
朱淚兒道:“不錯,易容改扮,總有破綻可以看出來的,何況,要找個和小神童同樣身材的孩子,也并不是件容易事。”
俞佩玉道:“更何況小神童的輕功自成一格,身法極特異,別人就是要學,也學不像的,也就因為這緣故,所以血影人才絲毫沒有懷疑…”
鐵花娘苦笑道:“那么,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實在也糊涂了。”
俞佩玉笑道:“這件事揭穿了其實一點也不稀奇,只因小神童雖不是雙胞胎,卻是五胞胎,他們五兄弟長得都是一模一樣的。”
楊子江堅持現在還不能將箱子里的人放出來,為了便于行動,他們只有將箱子用繩索綁在背后。
身上背著這么重的一口箱子,自然不是件舒服事,但聽了俞佩玉這故事,鐵花娘和朱淚兒竟不覺將這件事忘了。
朱淚兒笑道:“我本來一直以為你不會說話,誰知你說起話來,簡直可以將死人都說話,而且還會賣關子,吊胃口。”
鐵花娘笑道:“五兄弟全都長得一模一樣,那倒真有趣極了。”
朱淚兒道:“但我敢擔保這五兄弟一定娶不到老婆。”
鐵花娘又怔了怔,道:“為什么?”
朱淚兒道:“女孩子聽了這故事,還有誰敢嫁給他們。”
鐵花娘道:“為什么不敢?”
朱淚兒道:“他們若是心血來潮,也用對付血影人的法子來對付自己的老婆,有那個女孩子能受得了。”
她說著說著,自己的臉也不覺飛紅了起來。
針花娘噗哧一笑,道:“這倒也是實話,若是一個不小心弄錯了,那可真是麻煩。”
話未說完,她的臉也紅了起來。
俞佩玉笑了笑,道:“你們可知道我為何會說這故事么?”
朱淚兒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說,那靈鬼也是五胞胎兄弟?”
俞佩玉道:“他們自然不會是天生的五胞胎,而是人工造成的。”
朱淚兒道:“但我卻一點也看不出他們是經過易容改扮的。”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普通的易容術只不過能瞞得過一時而已,而且很容易就會被人看出破綻,但若用精妙的刀圭術,在他們年幼時就將他們的臉改造得一模一樣,再用藥力麻醉了他們的神智,那么他們就會變成一群傀儡,不但容貌完全一樣,說話和行動也不會有什么分別了。”
他又長嘆了一聲,接著道:“這種事聽來雖不可思議,但卻并非完全做不到的,我就可以保證,世上的確有這種能改造別人容貌的人。”
朱淚兒駭然道:“如此說來,活人到了他刀下,豈非也要變得像木頭人似的,任憑他將自己的臉雕出來,刻過去。”
俞佩玉道:“正是如此。”
朱淚兒眨著眼道:“那么,第二個靈鬼才是傷了海東青的人,就因為他和海東青交過手,所以才會對楊子江的武功了如指掌。”
俞佩玉道:“不錯,楊子江和海東青乃是同門兄弟,武功的路數自然完全一樣。”。
朱淚兒嘆道:“這就難怪楊子江方才聽了你的那句話,精神立刻一振,他本來見到那靈鬼竟對自己的武功了如指掌,一定也以為他是死而復活的。”
俞佩玉道:“所以縱然有第三個靈鬼來,也不足為慮了,因為這第三個靈鬼絕不會知道他的武功路數,而他卻已和靈鬼交過兩次手,想必已定能制敵機先,你們總該也已看出,這靈鬼的出手雖詭秘迅急,但變化卻不多。”
朱淚兒道:“若非如此,你絕不會拋下楊子江一個人在那里的,是嗎。”
俞佩玉笑而不答,鐵花娘卻輕嘆了口氣道:“無論誰能交到俞公子這樣的朋友,都可說是天大的運氣。”
朱淚兒道:“但我卻還弄不清楊子江究竟是不是俞佩玉的朋友,我覺得他行事有些翻來覆去,顛三倒四的,教人猜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突聽一人嘆道:“他實在有很大的苦衷,不到最后存敗關頭,絕不能將自己的身份露給任何人知道…”
原來海東青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俞佩玉一直半扶半抱的架著他走,這時他才自己站住了。
朱淚兒嘆道:“謝天謝地,你總算醒過來了,但要到什么時候你才能將你們的秘密說出來呢?你們的最后關頭要幾時才到?”
海東青沉吟著道:“現在雖還未到最后關頭,但、可將這秘密說出來。”
朱淚兒道:“為什么?”
海東青長嘆道:“因為這秘密已不是秘密了。”
朱淚兒道:“已不是秘密?它明明還是個秘密嘛。”
海東青道:“世上本沒有絕對的秘密,只看對那一人而言,對你…”
朱淚兒搶著道:“好好好,我不管你那秘密它竟還是不是秘密,我只問你,你們究竟是什么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那兩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海東青默然半晌,緩緩道:“我和楊子江本都是孤兒,我們的師父也就等于是我們的父親…”
朱淚兒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孤兒,只問你們的師父是誰呢?”
海東青沉下了臉,冷冷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你若想聽,就性急不得。”
朱淚兒一賭氣,撇了撇嘴道:“不聽就不聽,又有什么了不起。”
海東青道:“你不聽我也非說不可。”
朱淚兒忍不住一笑,道:“這才叫山西人的驢子,趕著不走,拉著倒退,天生就有點賤骨頭。”
海東青也不理她,卻向俞佩玉道:“其實我早已就想將這秘密說出來,因為此事只怕和俞兄你有很大的關系。”
俞佩玉臉色變了變,還未說話,海東青已接著道:“家師退隱已久,他老人家的姓名就算說出來,各位也未必知道,我雖不愿為他老人家吹噓,但他老人家確是位武林異人,五十年前便已天下無敵。”
朱淚兒道:“那也許是因為他沒有遇見鳳三先生,只碰到這些人。”
海東青還是不理她,道:“他老人家生平只有一個對頭,據說此人也是個武林少見的奇才,不但武功絕高,而且旁門雜學更無一不精,只不過心太狠,手太辣,昔年被家師和另一位武林前輩逼得不能不遠遁窮荒,而且還逼他發誓說,只要家師和那位武林前輩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回中原。”
俞佩玉動容道:“此人是誰?”
海東青道:“家師也沒有說出他的名姓,只說他叫東郭先生。”
俞佩玉皺眉道:“東郭先生?”
海東青道:“俞兄自然也不會知道他名字,此人潛伏在邊外窮荒已近三十年,而且居然遵守答言,絕未踏入中原一步。”
俞佩玉嗅道:“昔日的邪魔外道無論如何,總還自持身分,知道愛惜羽毛,如今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海東青道:“此人雖然隱跡窮荒,卻并非真的在修心養性,只不過始終不敢明目張膽的為非作歹而已。”
他歇了口氣,又接著道:“據家師所知,這三十年來他一直都在暗中陰謀策劃,準備卷土重來,而且一來就要席卷天下,現在家師退隱已久,那位武林前輩更早已仙去,他自己覺時機到了,所以…所以就…”
說到這里,他似已有些不支,連站都站不穩了。
鐵花娘立刻放下箱子,扶著他坐下,海東青既是楊子江的師兄,她自然愛屋及烏,關切之色,溢于言表。
朱淚兒卻急著問道:“你是說那東郭老魔現在已不甘寂寞,終于將陰謀發動了么?”
海東青嘆了口氣,道:“家師雖已退隱,但深知此人的兇毒,所以一直都在暗中監視著他,只不過此人行跡極詭秘,做事更周密,家師也始終未能抓住他的作歹證據,直到最近一次,家師出去了三個多月后,回來就要我們做一件事。”
朱淚兒道:“做什么事?”
海東青道:“他要我們立刻出山來監視當今武林盟主俞放鶴的行動。”
俞佩玉臉色沉重,道:“如此說來,這俞…俞某人想必就是東郭先生用來掌握武林大權的傀儡了,我也早已算準他必定另有靠山的。”
海東青道:“家師行事,素來不多作說明,但據我們猜測,情況只怕也必定是如此,東郭先生自己既不能出面,只有利用一個在武林中聲譽素佳的人來為他出面,俞放鶴一向沽名釣譽,正是他最好的人選。”
俞佩玉面色又變了變,但卻忍住了沒有說話。
朱淚兒目光閃動,道:“難怪那天俞放鶴只打了個手式,天吃星就不敢惹他了,那天吃星想必是知道東郭先生的厲害的。”
海東青冷冷道:“當今天下,除了家師之外,只怕誰也擋下住東郭先生的出手一擊,至于那個鳳三么…嘿嘿。”
他雖然沒有說下去,言下之意卻已很明顯。
但朱淚兒這次居然沒有反唇相譏,因為她想到那天吃星的武功的確不在鳳三叔之下,連天吃星都對東郭先生如此畏懼,東郭先生的武功自然可想而知,朱淚兒也只有將這口氣忍了下去,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兩句話又是什么意思呢?”
海東青道:“東郭先生,自己不能入關來和俞放鶴直接連絡,就派了兩個人來傳達他的命令,這兩人卻被家師半途攔住,他們和俞放鶴連絡的秘密口令,就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八個字。”
朱淚兒道:“那兩人又怎肯將這種秘密告訴你師父呢?”
海東青淡淡道:“在家師面前,天下只怕沒有人能不說實話的。”
朱淚兒目光閃動,道:“所以你師父就要你和楊子江冒充這兩個人,去和俞放鶴周旋。”
海東青道:“不錯。”
朱淚兒嘆了口氣,道:“這就難怪俞放鶴會對你們如此信任了。”
海東青道:“但東郭先生既然肯將如此大事交托給俞放鶴,可見他必定不是好對付的人,我們和他見過面后,也發覺此人的確是老謀深算,手段高明,所以我們也不能不在表面上替他做些事,免得他疑心。”
朱淚兒道:“所以你們就將別人來送禮?”
海東青冷冷道:“為了顧全大局,也只得如此,何況,被我們犧牲的人必定有他咎由自取之處,否則我們為何未對俞兄下手?”
朱淚兒這才笑了笑,道:“你們總算還是知道好歹的人,否則你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她現在雖已知道了楊子江和海東青的真相,但說起話來卻仍是針鋒相對,一點也不肯饒人。
海東青也只有裝作沒有聽見,道:“我們的行事,本可說絕無破綻,但我們卻未想到東郭先生竟又派了幾個人和俞放鶴連絡,他們和俞放鶴見面之后,我們的身份自然就立刻被揭穿了,所以俞放鶴就立刻要他們來將我們殺了滅口。”
朱淚兒道:“你說的就是靈鬼?”
海東青道:“不錯,家師也已聽說東郭先生門下有五鬼,而且每一鬼都有六個身外化身,只因東郭先生不但精于易容,而且醫道也極為精湛,這五鬼的身外化身,都是他以不可思議的刀圭之術塑造出來的。”
俞佩玉臉色雖更蒼白,眼睛卻亮了,只因這件千頭萬緒,離奇詭秘的事,如今總算有了個頭緒。
朱淚兒卻問道:“你師父既然知道五鬼的身外化身,楊子江方才為何還會害怕呢?”
海東青道:“這秘密是家師最近才知道的,我最近曾經回去拜見過家師一次,見過面,楊子江卻一直留在俞放鶴那里,我和他直到今夜才見面。”
朱淚兒嘆道:“楊子江一聽靈鬼說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兩句話,就知道自己身份已被揭穿,這就難怪他立刻面色大變了。”
鐵花娘忽然道:“這靈鬼的身外化身既然有六個,那么…那么還有四個…他不知能不能對付得了。”
海東青道:“既有六個化身,一鬼便為七鬼,只不過我已先除去了兩個。”
鐵花娘顫聲道:“還有三個也…也…”
朱淚兒柔聲道:“你放心,像楊子江那樣的人,莫說已只剩下三個鬼了,就算有三百個鬼,也拿他沒法子的。”
鐵花娘勉強一笑,但還是掩不住面上的焦慮之色。
海東青道:“三鬼若是同時出手,楊子江的確無法抵御,只不過他們的武功雖詭秘,神智卻已被藥物所麻醉,反應也比人遲鈍得多,所以我雖然受了重傷,還是逃脫了他們的掌握,我想,楊子江雖然不敵,至少總可以安然脫身的。”
朱淚兒道:“但我們呢?這鬼地道究竟是通向什么地方的?究竟是誰下這條地道的?他是為了什么原因才這條地道?”
海東青淡淡道:“這些事我們都不必知道,我們只要知道天下所有的地道都必有出口,那就已足夠了。”
朱淚兒道:“但你是不是真的知道這地道有出口呢?若是死路一條又如何?”
海東青皺了皺眉,道:“無論如何,這條地道總不會是通向九幽地府的。”
朱淚兒道:“那倒也說不定,也許這地道就是地獄的入口…”
也不知為了什么,她話未說完,自己忽然覺得有陣陰森森的鬼氣自腳下卷了過去,竟忍下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只聽俞佩玉道:“海兄,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海東青目光閃動,道:“你要我帶你去見家師?是不是?”
俞佩玉道:“不錯。”
海東青搖了搖頭,道:“這件事只怕不容易…”
俞佩玉道:“但我卻非見他老人家一面不可。”
海東青道:“為什么?”
俞佩玉道:“我有件極大的秘密,一定要說給他老人家知道。”
他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黯然又道:“因為世上也許只有令師一人能為我解決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得去試試運氣,只求海兄能為我去通報一聲,我想他老人家也一定會見我的。”
海東青沉吟道:“這秘密也和東郭先生的計劃有關?”
俞佩玉道:“非但有關,而且關系極大。”
海東青道:“你能不能先告訴我?”
俞佩玉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并不是我不信任海兄,只不過這件事…這件事…”
他嘴唇忽然顫抖起來,連話都說不下去了。
海東青看到他痛苦的神情,也不禁嘆了口氣,道:“并不是我不愿幫你的忙,只不過家師已有二十多年未嘗以真面目見人了,而且更嚴戒我們絕不能透露他老人家的行蹤,師命難違,我希望你能諒解我的苦衷。”
俞佩玉苦笑著點了點頭,頹然道:“我明白。”
海東青道:“但他老人家卻說不定隨時隨地都會來見你的,而且還說不定已經見過你了,他老人家的行事一向令人難測,無論誰也猜不透。”
俞佩玉點了點頭,似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竟想得出神了。
海東青站了起來,道:“這地道也不知究竟有多長,我們還是先找著出口再說吧。”
朱淚兒道:“但這三口箱子呢?我們為何要一直背著它走?為何不能將箱子里的人放出來?”
海東青道:“箱子里的人暫時絕不會醒,你放出他們來也沒有用,還是要背著他們走。”
朱淚兒跺了跺腳,道:“好,算我倒楣,走吧。”
這地道的確是曲折幽秘,而且深不見底,幸好每個轉角處石壁上都嵌著盞銅燈,燈光熒熒,宛如鬼火。
朱淚兒忽然道:“你可知道我們已走過多少盞銅燈了么?”
俞佩玉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安靜下來的,過不了多久就會忽然想出一個新的問題來,而且每個問題都很奇怪。
誰也不知道她為何要問這句話,所以誰也沒有回答。
朱淚兒道:“我們到現在為止,已走過三十九盞銅燈了,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海東青忍不住道:“這又有什么奇怪的?”
朱淚兒冷冷道:“你覺得不奇怪,只因你不肯多用眼睛看看,也不肯多用心想想。”
海東青冷冷道:“這只因我要想的事,比銅燈重要得多。”
朱淚兒這次居然沒有答腔,只是呆呆的望著那銅燈出神。
海東青也不禁停下了腳步,但看了很久,也看不出這銅燈究竟有什么奇怪之處,終于又忍不住道:“我看不出這些燈有何奇怪。”
朱淚兒道:“哦?是嗎?”
海東青道:“你難道看出來了?”
朱淚兒道:“不錯,我越看越奇怪,越想越奇怪,簡直奇怪極了。”
海東青道:“怪在那里?”
朱淚兒撇了撇嘴,冷笑道:“你既然覺得這種事不重要,為何還要問?”
海東青只有乾生氣,卻無話可說。
鐵花娘雖然滿腹心事,此刻也不禁覺得很好笑。
她已發覺朱淚兒最大的本事就是逗人生氣,那實在比她下毒的本事還要高明得多,男人遇見這種女孩子,話說得越少越好,最好是不說話。
但朱淚兒也有克星,一遇見俞佩玉,她就會變得乖極了,因為俞佩玉不該說話的時候絕不說話。
朱淚兒得意揚揚的一笑,道:“地道里有三十九盞燈,至少就有四五樣值得奇怪之處,你若也肯像我一樣多動腦筋,也會想出來的。”
俞佩玉微笑道:“女孩子的確比男人細心得多,我雖然一直在動腦筋,卻還是想不出來。”
朱淚兒笑得更開心了,道:“我們已走過三十九盞燈,卻仍未找著出口,由此可見,這地道一定很長,這么長的地道并不多是嗎?”
俞佩玉道:“實在不多。”
朱淚兒道:“這人了條如此長的地道,想必有他特別的用意,他若只是想為自己留條退路,隨便在那里開個出口都可以,為何要多費這許多功夫呢?”
俞佩玉神情也凝重起來,道:“不錯。”
朱淚兒道:“開辟這么樣一條地道,至少也要花三年五載功夫,楊子江出道還未久,這條地道顯然不是他開出來的。”
鐵花娘道:“會不會是他的師父?”
朱淚兒瞟了海東青一眼,道:“絕不是,否則這人怎會不知道。”
鐵花娘點了點頭,朱淚兒又道:“他既然肯花這么大的功夫來開辟這地道,就絕不會沒有目的,既然有目的,行事就一定很秘密,楊子江又怎會知道這秘密的呢?”
鐵花娘道:“也許這條地道是很久以前就開辟了的,直到最近才被楊子江無意發現,開辟這地道的人也許早已死了。”
朱淚兒道:“不對。”
針花娘道:“為什么?”
朱淚兒道:“外面那茅廬想必是和這地道同時建造的,你總該看得出那茅廬并不陳舊,建造的日子絕不會超過十年。”
鐵花娘道:“但茅廬隨時都可以翻造…”
朱淚兒道:“茅廬只不過是為了掩飾這條地道的,并不是為了要住人,所以根本沒有翻造的必要,何況,這些還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鐵花娘道:“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朱淚兒道:“是這些燈。”
鐵花娘道:“燈?”
朱淚兒道:“不錯,燈,我問你,像這樣的一盞燈,若是不加油,可以燃多久。”
鐵花娘道:“普通一盞燈,若是不加油,點一晚上燈油就盡了,這盞燈雖然比普通的大些,最多也不過可以燃一天一夜而已。”
朱淚兒忽然一拍巴掌,道:“這就對了,這些燈不分晝夜,都在燃著,一直沒有熄滅,由此可見,每天都必定有人來加燈油。”
她眼睛里閃著光,接道:“但楊子江最近根本不在這地方,可見加燈油的人絕不是他。”
鐵花娘動容道:“那么,加燈油的人會是誰呢?”
朱淚兒沉聲道:“也許就是開辟這地道的人,也許是他的奴仆,無論如何,這地道中必定還有別的人,我們雖沒有看到他,他卻說不定正在暗中窺伺著我們。”
燈光閃爍,地道中的寒意似乎突然重了。
鐵花娘忍不住四下瞧了一眼,那些懂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俚,是不是真有人躲著向他們偷窺獰笑?
她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勉強笑道:“我的膽子怎會越來越小了。”
朱淚兒道:“女孩子嫁了人之后,膽子都會變小的。”
海東青道:“就算這地道中真有人,對我們也絕不會有惡意,否則楊子江怎會叫我們進來?”
朱淚兒冷冷道:“那倒說不定。”
她不讓海東青說話,又道:“也許連他都不知道這地道中是否有人,他只不過是在無意間發現了這茅屋,茅屋中又恰巧沒有人住…”
鐵花娘搶著道:“不錯,他帶我來的時候,那屋子里本來到處都積著塵埃,灶也是冷的,顯然也有很久無人居住了。”
朱淚兒道:“但他卻必定早已發現了這個地方,否則他又怎會將王雨樓那些人都約到這里來和他見面。”
她又瞟了海束青一眼,道:“你想必也早已知道這地方了,否則你也不會逃到這里來,是不是?”
海東青道:“這倒是王雨樓對我說的,我以前并沒有到過這里。”
他語聲微頓,立刻又接著道:“無論如何,這地道想必另有他人,我們既已來到這里,就只有先將這人找出來,總是憑空猜測,又有什么用?”
俞佩玉笑了笑,道:“其實我們就算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我們的。”
鐵花娘目光四下轉動,道:“無論他是個怎么樣的人,我只希望他來得越快越好。”
朱淚兒悠悠道:“人我倒不怕,來的若不是人,那就麻煩了。”
鐵花娘磯伶伶打了個寒噤,情不自禁向俞佩玉身旁靠了過去,朱淚兒噗哧一笑,道:“我看你倒不是真的害怕,只不是趁機…”
鐵花娘的話還沒有說完,壁上的燈光竟已忽然熄滅,驟來的黑暗仿佛帶來了一股逼人的寒意,封住了她的嘴。
但前面的轉角卻還有燈光,大家下約而同,一齊趕了過去,誰知他們剛趕到燈下,這盞燈也熄了。
四下立刻陷入了令人絕望的黑暗中,地區雖狹窄,黑暗中卻是無邊際,似乎永遠乜找不到盡頭。
每個人都似已被黑暗凍結,誰也說不出話來。
過了很久,朱淚兒才長長嘆了口氣,道:“現在若有燈油賣,找愿意出他一斤銀子一兩。”
海東青道:“我身上有火摺子。”
俞佩玉道:“你這火摺子可以燃多久?”
海東青道:“我已用過兩次,大約還可以燃半頓飯功夫。”
朱淚兒大聲道:“快拿來,有半頓飯功夫,我們也許就能找得到出口了。”
俞佩玉道:“若是找不到呢。”
朱淚兒怔了怔,道:“我們好歹也得試試,不是么?”
俞佩玉道:“不能試,這火摺子已是我們最后的機會,若將這火摺子燃盡,我們不用等別人來動手,就要被困死在這里。”
朱淚兒道:“但我們至少還可以退回去。”
俞佩玉道:“退不回去的。”
朱淚兒道:“為什么?”
俞佩玉道:“這地道驟看似乎只有一條,其實卻曲折復雜,我們若在黑暗中摸索著向前走,說不定只是在原地兜圈子。”
鐵花娘嗄聲道:“如此說來,這燈光莫非是被人故意吹熄的?”
朱淚兒道:“你看到人了么?”
鐵花娘道:“沒有,可是…可是…”
朱淚兒笑道:“你難道想說那人會隱身法不成?”
她雖然在笑,卻已不由自主拉住了俞佩玉的手。
海東青道:“但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就站在這里等著。”
朱淚兒道:“不錯,我們若是在外面,倒還可以等天亮,但是在這種鬼地方卻永遠也沒有天亮的時候。”
俞佩玉道:“我們現在就得摸索著向前走,到了必要時再燃起火摺子。”
朱淚兒道:“但什么時候才算是必要的時候呢?”
俞佩玉道:“這…”
海東青道:“這次我倒覺得朱…朱姑娘說的話對,我們現在就該燃起火摺子向前闖,也許能在火摺子用完之前就找到出口。”
鐵花娘道:“對,這雖然是孤注一擲,但我們好歹也得搏一搏。”
海東青道:“為了行動方便,我們現在只有將這三口箱子留在這里,等找到出口之后,才設法回來救他們。”
俞佩玉道:“我們若是找不到…”
海東青道:“若是找不到出口,大家反正就都得困死在這里。”
俞佩玉默然半晌,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么樣做對不對,只不過,我想…三個人的主意總比一個人的好些…”
火摺的光雖不及遠,但在黑暗中只要有一點光亮,就能使人的心情振奮起來,無論任何人在黑暗中都會覺得意志消沉,勇氣喪失。
俞佩玉手里拿著火摺子當先帶路,他們都走得很快,海東青雖然受了傷,但有俞佩玉拉著他,他也并沒有落后。
可是這地道實在長得可怕,竟似永無盡頭。
海東青始終注意俞佩玉手里的火光,忽然嘆道:“火摺子只怕已將用完了。”
只見火摺上那點火光已由青碧轉為暗黃。
朱淚兒恨恨道:“我只恨人們為什么不用紙做衣裳,否則我們就可以用來點火了。”
俞佩玉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有本帳簿,這帳簿雖是俞放鶴等人千方百計,欲得之而甘心的東西,但俞佩玉卻始終也找不到它有什么神秘之處。
他知道用某些藥物寫在紙上的字跡時雖看不到,但浸入水中之后字跡就會顯露出來。
可是他將這些帳薄浸在水里很久,還是一個字也看不到。
只不過俞佩玉總覺得那俞放鶴絕不會為了本空白的帳簿而將整個村鎮燒毀的,所以一直未將它舍棄。
現在,這本帳簿終于有用了。
俞佩玉自貼身處將帳簿取出,這幾十張紙雖也燃下了多久,但總比沒有的好,因為片刻之差,往往就是生死的關鍵。
俞佩玉再也想不到這本帳簿竟然燃不著的。
閃動的火光中,他忽然發覺這本燃不著的空白帳簿上赫然出現了字跡,寫的仿佛是一些人的名字。
就在這時,火摺子已熄了。
朱淚兒幾乎大叫起來,道:“你…你怎么連紙都點不著?”
俞佩玉勉強遏制著心里的興奮,道:“因為紙是濕的。”
鐵花娘也忍不住大聲道:“濕的?怎么會是濕的?”
俞佩玉道:“我身上有汗。”
朱淚兒怔了半晌,道:“不錯,這種時候誰若不出汗,一定是木頭人。”
鐵花娘道:“現在連火種都絕了,怎么辦?”
朱淚兒道:“怎么辦?你說怎么辦?誰叫你們剛才一定要用火摺子。”
鐵花娘道:“但…但那本是你的主意?”
朱淚兒大叫道:“誰叫你們聽我的話?你們為什么不聽俞佩玉的話?你們被困死也是活該。”
鐵花娘也怔住,過了半晌,只聽黑暗中有人輕輕啜泣,原來朱淚兒已忍不住哭了起來。
海東青冷冷道:“只可惜眼淚點不著燈的,否則大家一齊痛哭一場,倒也是好主意。”
朱淚兒跳起來,道:“誰哭了?你才哭了,我為什么要哭?我們的眼睛就算看不到東西,但兩條腿還沒有斷,還是照樣可以走出去。”
俞佩玉道:“不錯,我扶著海兄,你們拉著他的手,千萬莫要失散了。”
朱淚兒道:“我寧可拉狗腿也不拉他的手。”
鐵花娘道:“我拉他的,你拉我的,好下好。”
朱淚兒道:“哼。”
她向鐵花娘話聲傳來處伸出手去,拉住了一只手,暗中她只覺這只手并不大,也并不粗,想必定是鐵花娘的手了。
誰知這時海東青忽然笑了笑,道:“這是狗腿。”
朱淚兒一驚,剛想松手,又忍不住笑了,道:“你既然承認這是狗腿也就罷了。”
前一剎那間還在傷心落淚的人,此刻竟已笑了起來,又有誰能對這種女子真的發脾氣呢?
俞佩玉摸索著向前走,只覺石壁看來雖很平滑,其實卻很粗糙,這條地道似乎也是在倉促之間完成的。
他們走了很久,本來還在想法子找話說,因為誰都知道沒有光亮的時候若再沒有聲音,就更令人無法忍受。
但到了后來,每個人卻似已將所有的話全都說盡了,朱淚兒從來也未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
只不過大家志氣雖消沉,心里卻還抱著個希望地道的出口,隨時都可能在他們眼前出現。
若是沒有這希望,只怕誰也走不動半步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朱淚兒突聽前面咚的一聲,接著,走在她前面的海東青就踉蹌向前沖出了幾步。
朱淚兒剛吃了一驚,自己的腳也著了樣東西,咚的一聲,就如擊鼓,鐵花娘失聲道:“這是什么?”
這句話說出了很久,竟無一人回答。
鐵花娘心里突然一寒,顫聲道:“你們為什么不說話?”
其實這時人人都已想到著的是什么東西了,只是誰也沒有勇氣說出來,過了很久,才聽得俞佩玉嘆息了一聲,道:“是箱子。”
鐵花娘駭然道:“箱子?難道…難道就是我們…我們方才留下的那三口箱子?”
她用盡氣方才說出這句話,兩條腿已軟了。又過了很久,只聽俞佩玉緩緩道:“不錯,就是那三口箱子。”
鐵花娘驚呼一聲,跌到地上,再也無力站起來。
他們似已走了六七個時辰,誰知走來走去,竟又走回原處。
朱淚兒也覺得兩條腿忽然變得比鉛還重,身子也倒了下去,靠在石壁上,最后的希望既已斷絕,世上再也沒有力量能令她向前走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突聽俞佩玉道:“郭翩仙和姬靈風身上說下定帶著火摺子的。”
朱淚兒立刻跳了起來,道:“不錯,我們剛才為什么沒有想到…”
她一面說話,一面已摸索著找到口箱子。
鐵花娘剛想過去,突又聽到一聲驚呼,這聲驚呼,竟是朱淚兒和俞佩玉同時發出來的。
俞佩玉居然也驚呼出聲,這豈真非同小可。
鐵花娘只覺掌心發冷,道:“什…什么事?”
朱淚兒道:“箱子是…是空的。”
鐵花娘剛起來,又跌下去,吃吃道:“空的?…他們難道已醒了過來?自己走了。”
朱淚兒道:“不是,箱子上的鎖是被人自外面扭斷的。”
鐵花娘道:“會不會是一個人先醒來后,扭斷了另兩只箱子上的鎖。”
朱淚兒道:“三口箱子上的鎖,都是被人自外面扭斷的,何況,憑郭翩仙他們手上的功力,根本就扭不斷這鎖。”
她雖然在努力控制,但聲音還是不免已在發抖。
大家雖然早已猜出地道中有人,但本來卻還希望自己猜得不對,現在卻連這點希望都斷絕了。
地道中有人,已是絕無疑問的事,而且這人還一直在暗中窺伺著他們,卻一直不肯現身。
朱淚兒嘆:“我真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躲著不敢見人?”
海東青道:“這道理你還不明白?”
朱淚兒道:“不明白。”
海東青道:“只因他想活活的困死我們,根本不必現身相見。”
鐵花娘嗄聲道:“他是什么人?和我們又有什么仇恨?”
海東青道:“他不必和我們有仇,我們侵犯了他的秘密,他就非殺我們不可。”
這句話說完,大家可說不出話來了。
就在這時,突聽暗中響起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似乎在嘆息,似乎在哭泣,又似乎是在冷笑。
此時此地,驟然聽到這種聲音,當真令人毛骨悚然。
鐵花娘苦笑道:“我們已經夠受罪的了,你何必還要來嚇人?”
海東青道:“有些人仿佛連片刻都安靜不下來的。”
朱淚兒道:“你這是在說誰?”
海東青笑了笑道:“我只奇怪那種聲音你是怎么發得出來的。”
朱淚兒冷笑道:“有些人自己放了屁不好意思承認,就想厚著臉皮賴別人。”
海東青道:“所以你就想賴我。”
朱淚兒怒道:“那聲音明明是男人發出來的,不是你是誰?”
海東青忽然沉默不來,過了半晌,才沉聲道:“那聲音真不是你發出來的?”
朱淚兒大聲道:“當然不是,誰說謊誰就不是人。”
海東青道:“也不是我。”
鐵花娘嗄聲道:“若是你們兩人都沒有發出聲音來,那么是…是誰呢?”
朱淚兒道:“不是你么?”
鐵花娘著急道:“自然不是我,我自己嚇得要命了,那有心情嚇別人。”
他們誰也沒有問俞佩玉,因為任何人都知道俞佩玉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一時之間,大家似乎全都被嚇住了,黑暗中顯然還有第五個人。
誰也看不見這第五個人,誰也不知道他躲在那里。
朱淚兒忽然大聲道:“我已看見你了,你還躲到那里去?”
鐵花娘一驚,但立刻就想到朱淚兒這必定只不過是在唱空城計,當下也大聲道:“不錯,你既已來了,還想跑么。”
兩人大叫了半天,黑暗中卻也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們只覺掌心直冒汗,沒有嚇著別人,卻嚇到了自己。
俞佩玉緩緩道:“你們都聽錯了,方才根本沒有聲音。”
朱淚兒道:“我…我明明聽到的。”
俞佩玉道:“我為何沒有聽見?”
朱淚兒還想再說話,突覺俞佩玉拉住了她的手,耳語道:“大家拉住手,一齊兜過去。”
朱淚兒的右手立刻拉住了鐵花娘的左手,鐵花娘就拉起海東青的,四人皆貼著石壁,緩緩向前走,想將那人圍住。
誰知他們走了七八步,卻連什么都沒有碰到。
朱淚兒忽然一驚,失聲道:“這地方怎地忽然寬敞起來了?”
這地道寬不及七尺,但他們現在走了七八丈,竟還沒有碰上對面的石壁,大家又不禁吃了一驚。
過了半晌,只聽鐵花娘道:“你…你不要捏我的手好不好?”
朱淚兒道:“我連動都沒有動,你見鬼了么?”
海東青道:“也不是我,我在這邊。”
鐵花娘顫聲道:“不錯你在我右邊,但我的左手…”
她話未說完,已發覺自己拉著的并不是朱淚兒的手,朱淚兒也覺得自己拉住的這只手又冷又硬,絕不會是鐵花娘的。
兩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一齊松了手,向后面退開,嗄聲道:“你是誰?”
只聽黑暗中忽然有人咯咯一笑。
笑聲發出時還在兩人中間,但一瞬間便已到了數丈外,竟似忽然走入了地道兩旁的石壁中。
朱淚兒想到自己方才拉著的竟不知是誰的手,半邊身子都麻了起來,這人既能拉住她們的手,要殺她們豈非也易如反掌?朱淚兒膽子雖大,此刻也不禁覺得兩條腿發軟,連站都站不住了。
鐵花娘更連動都不敢再動。
只聽俞佩玉道:“這里絕不是我們方才走過的地道。”
朱淚兒道:“但這三口箱子…”
俞佩玉道:“就因為這三口箱子已被人搬到這里來,所以我們才會認為這就是我們走過的地方。”
朱淚兒道:“那…那么我們究竟走到什么地方來了呢?”
在絕對的黑暗中,任何地方都變得完全一樣了,因為無論這地方是大是小是寬是窄,人們已完全感覺不到。
俞佩玉沉吟著,還未說話,突聽一人吃吃笑道:“這是我的家,地方并不差,桌上擺著酒,盒里凍著雞爪,各位既來了,就請來喝一杯吧。”
這聲音又尖又細,聽來就仿佛是個小孩子在唱童謠。
若是換了平日,朱淚兒一定會覺得很有趣,但此時此刻,她只覺這聲音簡直真像是鬼叫。
這時突有一點燭光亮起來。
他們這才發覺自己竟已到了一個極寬闊的石廳中,一只蠟燭的光在這大廳中雖然顯得很渺小,但他們的眼睛久經黑暗,正好能適應這微弱的燭光,燈火若太亮,他們也許反而張不開眼睛。
只見這大廳中竟高高低低的坐著十幾個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看書,有的在觀畫,有的在撫琴。
這些人神情似乎都很悠閑,做的事也都很風雅,但身上穿的都是粗布短衫,而且都赤著足,最多也只不過穿了雙草鞋,一看來就像一群做完工的粗人,和他們那種悠閑風雅的行為極不相襯。
大廳的中央,還擺著桌酒,有幾人容貌粗魯的漢子正坐在那里喝酒,看他們的打扮,本該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朋友,但一個個卻偏偏都很斯文的坐在那里,一杯酒拿在手里很久,還沒有喝下去,只是在品著酒味,雖然明知有人來了,但他們誰也沒有回頭瞧上一眼。
朱淚兒再也想不到會突然看到這么多人,又不免吃了一驚,這些人雖然絕不像是武林高手的模樣,但在這種神秘的地方出現,就令人莫測高深了,朱淚兒怎敢對他們稍有輕視之。
只見方才那吃吃的笑聲又已響起,那人道:“主人既不小氣,客人又何必扭捏?請請請,過來喝一杯。”
笑聲正是自飯桌上傳過來的。
說話的人身材不高,雖然坐在這種陰森的屋子里,但頭上卻戴著頂遮陽的竹笠,蓋住了臉。
俞佩玉沉吟著,緩緩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叨擾主人一杯吧”他們緩緩走過大廳,下棋的仍在下棋,看書的仍在看書,誰也沒有理他們,似乎全未將他們看在眼里。
這些人的架子倒真不小。
朱淚兒心里雖有氣,但到了這種地方,卻不敢發作了。
一張圓桌上只坐著六七個人,剛好還有四五個空位。
俞佩玉當先走過去坐不來,微笑道:“主人尊姓?”
那頭戴竹笠的人笑道:“各位既是不速之客,又何必問主人的名姓?”
那點燃著的巨燭,恰巧在他身上,再加上他還戴著頂大竹笠,俞佩玉坐在他對面,卻也看不出他面目。
再看他旁邊坐的幾個人戴的帽子也很低,像是已打定主意不招呼他們,甚至連眼色都沒有瞟他們一眼。
這幾人面色仿佛都很陰沉冷酷,身上穿的雖是破舊的粗布衣服,但頭上戴著的帽子卻很新,而且質料也很好,有的帽子上甚至還嵌著粒明珠,和身上穿的衣服更不相襯,就像是買了頂帽子后就沒錢買衣服了。
朱淚兒眼珠一轉,冷笑道:“各位雖舍不得穿衣著鞋,但買帽子卻很舍得,這倒是天下奇聞。”
她故意想氣氣這些人,誰知這些人就像根本沒聽到她在說什么,動也不動,連眼皮都未抬。
只有那戴著竹笠的人笑道:“人為萬物之靈,就因為有個比別的野獸都大些的腦袋,自然應該加意保重,分外愛護才是。”
這人頭上戴的是頂舊竹笠,身上穿的卻是件質料很好的衣服,恰巧和別人大異其趣。
朱淚兒眼珠子又一轉,冷冷道:“既是如此,你為何舍不得買帽子呢?難道你的腦袋沒有別人的值錢。”
這人哈哈一笑,道:“姑娘好利的嘴,只不過嘴是用來吃飯的,不是用來說話的。”
朱淚兒道:“那倒也不見得。”
這人笑道:“不吃飯就要死,不說話難道也會死么?”
朱淚兒道:“叫我不說話,簡直比死還難受。”
朱淚兒說的倒真是老實話,鐵衣娘忍不住要笑出來,只不過此刻實在笑不出來。
那戴著竹笠的人大笑道:“小姑娘說的好,話不可不說,飯也不可不吃的,我這些菜里可沒有毒,各位請放心吃吧。”
朱淚兒冷笑道:“你這菜里若是有毒,我難道就不敢吃了么?”
桌子上有條紅燒魚,朱淚兒的筷子就直奔這條魚而去,誰知她挾了又挾,這條魚還是紋風下動。
她用力一挾,這條魚竟碎了。
這桌子上的菜竟全是用蠟制出來的模型,看得吃不得。
朱淚兒又好氣,又好笑,剛想罵兩聲出氣,忽然發現俞佩玉的臉色已變了,望著身旁一個戴帽子的人道:“閣下尊姓?”
這人一雙手青筋暴露,又粗又大。手里拿著個非常小巧的酒杯,放在嘴邊已有很久,一直也沒有喝下去,似乎對這酒的味道欣賞已極,所以舍不得喝,俞佩玉問他的話,他也完全不理。
朱淚兒本來就火氣很大了,忍不住道:“喂,你這人是聾子么?”
她嘴里說著話,手里的筷子忽然向這人肘間穴道上一點,存心要將他拿著的這杯酒打翻,出他個洋相。
誰知這雙筷子竟筆直插入這人的肉里,這人還像是全無感覺,朱淚兒又一驚,才發現這人竟也是蠟制的。
桌上的竟全都是蠟人。
朱淚兒這才怔住了,怔了半晌,冷笑道:“這里至少總有個活人吧。”
她話未說完,就發現那唯一的活人竟已不知去向,只有那又大又破的竹笠還留在桌子上。
朱淚兒倒抽了口涼氣,冷笑道:“難怪這些人穿著破衣服,卻戴著新帽子。”
她現在已明白這都是那人在搗鬼,故意在這些蠟人頭上戴頂帽子,好教他們一時看不出這些人的真假。
她一賭氣將這幾人頭上的帽子全掀了不來,只見一個個蠟人都是須眉宛然,活靈活現,簡直就和真人差不多。
朱淚兒嘆了口氣,苦笑道:“無論如何,這人的手藝倒真不錯。”
海東青道:“就連京城專做蠟人的蠟人張只怕也比下上他。”
俞佩玉沉著臉道:“他的輕功也不差,我們這些人竟都未看見他走到那里去了。”
鐵花娘道:“難道…難道這世人全都是蠟人么?”
只見屋子幾十人都栩栩如生,但卻都坐在那里,動也下動。
俞佩玉道:“你看那人在干什么?”
鐵花娘道:“在…在撫琴。”
俞佩玉道:“你可曾聽到琴聲?”
四下靜悄悄的,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鐵花娘道:“那人擺這么多蠟人在這里干什么?”
朱淚兒冷冷道:“他只怕覺得一個人太寂寞,所以叫這些蠟人來陪他。”
她忽又一笑,道:“但無論如何,蠟人總比真人好得多。”
鐵花娘道:“為…為什么?”
朱淚兒道:“至少蠟人總不會向我們出手吧。”
鐵花娘雖然覺得這地方忽然變得鬼氣森森,但也不禁放心了些,因為她覺得朱淚兒說的話的確不錯。
和蠟人在一起至少絕不會有危險。
只有俞佩玉神情卻更凝重,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事,沉聲說道:“此地不可久留,我們還是快些離去。”
朱淚兒笑道:“為什么?活人既已逃了,我們難道還怕這些蠟人么?”
她笑著奔出去,又道:“你看,我打他們的耳光,他們也不敢還手的。”
她一面說話,一面伸了個蠟人一巴掌。
這蠟人本來斜坐在椅上看書,挨了這一巴掌后,就倒了不來,噗的跌在地上,跌碎了。
朱淚兒笑道:“抱歉抱歉,你可跌疼了么?讓我扶你起來吧。”
她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出世以來從小沒有玩過泥娃娃,驟然看到這么多大泥娃娃,自然覺得很有趣。
只見她就好像小孩子扮家家酒似的,將地上的蠟人扶了起來,輕輕的在蠟人身上跌碎的地方揉著,笑道:“乖寶寶,你跌疼了,媽媽替你揉…”
鐵花娘正看得有趣,突聽朱淚兒驚呼一聲,整個人都跳了起人,那蠟人這下子自高處跌落,就跌得粉碎。
俞佩玉立刻掠了過去道:“什么事?”
朱淚兒倒在他身上,指著地上已跌碎了的蠟人道:“這…這蠟人身上有骨頭。”
鐵花娘吃驚道:“骨頭?蠟人怎會有骨頭?”
她話未說完,已發現跌碎的蠟人中竟赫然真的有一堆森森白骨,而且絕不是蠟制的骨頭。
這竟是真的死人骨頭。
俞佩玉將跌碎的蠟人拾起了幾片,很仔細的看了看,他臉色立刻變了,似乎覺得立刻要嘔吐。
朱淚兒道:“你…你怎么樣了?”
俞佩玉長長吐出口氣,一字字道:“這些并不是蠟做的人,而是真人的體,這地道就是他們開辟出來的。”
朱淚兒失聲道:“你說什么?”
俞佩玉嘆道:“那人唯恐他們露這地道的秘密,等地道完成后,就將他們全部殺了滅口,再將蠟澆在他們身上,將他們做成蠟人。”
朱淚兒不覺身上每根寒毛都豎立了起來,道:“這就難怪,這些蠟人看來都好像活的一樣了。”
海東青嘆道:“我一進來就覺得奇怪,這些粗人怎會變得如此風雅?那時我們若是仔細瞧瞧,也許早就看破了他的秘密。”
朱淚兒咬著牙道:“但我們那時又怎會想到世上竟有這種殘忍的瘋子。”
突聽一人咯咯笑道:“小姑娘,你說錯了,我非但既不殘忍也不瘋,而且是個良心最好、最仁慈、最講道理的人。”
大家雖然都聽到了他的笑聲,但誰也看不到他的人。
朱淚兒道:“你有良心?你就算有良心,也早就被狗吃了。”
那人大笑道:“我就因為他們挖得太辛苦,所以才請他們在這里好好休息,叫他們以后永遠也不必再流汗了,若不是我,他們那里享得到這種清福?我對他們這么好,你居然還說我不是好人?”
朱淚兒大罵道:“你非但不是好人,簡直不是人,只是個又瘋狂、又黑心的惡魔。”
她想將那人罵出來,誰知罵了半天,那人非但連一點反應都沒有,而且連一個字都不說了。
朱淚兒恨恨道:“這地方反正不會太大,我們去將他找出來。”
鐵花娘嘆了口氣,道:“他不來找我們,已經很運氣了,你還想去找他?”
俞佩玉忽然向海東青一笑道:“到了這時,你還不肯將謎底揭開么?”
海東青怔了怔道:“謎底?什么謎底?”
俞佩玉道:“我實在想不出閣下兄弟兩人為何要將我們誘到這里來?”
海東青道:“你…你在說什么?我為何要將你們誘到這里來?我根本沒有來過這地方,更不認得這瘋子。”
俞佩玉道:“海兄也許真的未到過此處,但這位老先生,海兄卻自然是認得的。”
海東青著急道:“我怎會認得他?我…我為何要騙你?”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海兄為何要騙我,海兄方才在地道中說的那故事…那東郭先生的故事,我本來句句都信以為真,但現在卻不能不有些懷疑了。”
海東青道:“為什么?”
俞佩玉道:“他為了這條地道,不惜將這么多人都殺死滅口,這地道的秘密關系自然十分重大,是么?”
海東青道:“不錯。”
俞佩玉道:“既然如此,他為何要在地道的入口外蓋棟空屋子?荒山之中若是有棟空屋子,豈非分外引人注目。”
海東青又怔了怔,道:“也許…也許那屋子并不是空的。”
俞佩玉道:“不錯,那屋子絕不是空的,但里面的人呢?”
海東青道:“也許已經被楊子江殺了。”
俞佩玉笑了笑,道:“楊兄難道會因為要搶一棟屋子,而無故殺死許多無辜的人家?”
海東青道:“這…”
俞佩玉道:“何況,他既令那些人在屋子里看守,必定和他們有連絡,楊兄殺了他們,他又怎會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又怎會讓楊兄在那里住下去?”
海東青道:“俞兄你的意思是…”
俞佩玉道:“我的意思只不過是說,楊兄和這位老先生必定早有連絡,他叫我們走入這地道來,也是早就有安排的。”
海東青變色道:“他為何要這樣做?為何沒有告訴我?”
俞佩玉瞪著他,道:“海兄真的不知道?”
海東青道:“我毫不知情。”
俞佩玉道:“那么,海兄為何要將姬靈風姑娘送到這里來?”
海東青道:“你…你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俞佩玉道:“我本來就在奇怪,海兄拿住姬靈風是為了什么?我知道兩位準備將郭翩仙和鍾靜交給百花門,來討好海棠夫人,但卻始終想不出兩位準備將姬靈風送給誰?直到現在才總算明白了。”
海東青道:“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俞佩玉道:“海兄拿住姬靈風,為的就是要送給這位老先生的。”
海東青道:“我為何要送給他?他要姬靈風干什么?”
俞佩玉笑了笑,道:“也許是為了要做蠟人,也許還有別的緣故,我想海兄總該比我清楚得多。”
海東青長長嘆了口氣,道:“我雖不知道有什么想法,但卻知道你一定想錯了,我和這件事根本全無關系,俞兄你若不相信,我只有…”
突聽一聲驚呼,呼聲竟是朱淚兒和鐵花娘發出來的。
俞佩玉大驚回顧,就發現她們赫然已被兩個蠟人抱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