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正月,氣節上已算是初春時節,但關中各地依然籠罩在冰天雪地之中,大地仿佛仍在沉睡還處在隆冬季節。在這樣的天氣中,華清宮那如春暖氣就顯得十分稀罕了。特別是長春殿后面的露天溫泉“星辰湯”,那一邊看雪花飛舞一邊泡在溫暖的泉水中的感受意境,如同仙宮。
掛著積雪的樹木近看死氣沉沉,但遠遠望去,隱隱地卻有一些綠意,在嚴寒中春天的氣息依然悄無聲息地透露了出來。
太平公主花了幾十億錢重建的這座宮殿,她是非常喜歡在這里過冬避寒的。與冬天干冷的長安比起來,溫暖濕潤的華清宮讓她覺得肌膚受到了天地靈氣的滋養。但夏天她卻不喜歡潮濕的環境,甚至前唐的其他帝王也不喜歡。最初皇宮是長安正北的太極宮,但那里地勢低洼夏季積水,唐高祖還會犯風濕病,所以才在地勢較高的地方重新修建的大明宮。
同在華清宮避寒養身的還有她的親家孫氏以及兒媳李妍兒。李妍兒是號稱有了生孕,無奈之下到這里來的,其實她什么也沒有;而孫氏才是真正懷孕了,現在肚子已經很明顯。母女倆常常到長春殿請安,太平公主面對孫氏那個肚子,三人都有些尷尬,因為肚子里面懷的是太平公主長子的骨肉,輩分都亂了。但太平公主什么事沒見過,有時候在常人看來天大的事,她也能安之若素;孫氏也決口不提那事,禮節什么的一點不荒疏,她看上去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照樣是個把持得住的人,雖然心里一直處在禮義廉恥的矛盾中。
這天從長安來了倆人:一個是宦官魚立本,他雖然身為內給事常在皇帝身邊走動,也和薛崇訓的關系不錯,但魚立本從一開始就是太平公主的心腹,哪怕是宦官也不能忘本,根基在哪魚立本是有分寸的,所以和太平公主見面不說是明目張膽也沒什么需要偷偷摸摸的;另外一個是禮部侍郎劉漢文,此人是普通的南衙大臣,也就是政事堂宰相那邊的人,不過他的血脈卻是非同小可,有族譜表明是根正苗紅的漢朝皇室后裔,他們家的輩分字牌中就有八個字“國永朝正世守漢宗”,劉漢文正屬漢字輩。不過大漢帝國已經隔了幾朝幾代了,現在誰還想著去恢復漢室,不是個笑話么?所以無論是唐朝還是晉朝,劉家該當官照樣混得風生水起,沒人當回事。
魚立本和劉侍郎一同進了華清宮,在長春殿見到當值的女官,就讓她進去通報。女官說太后正在靜養,魚立本便道:“太后知道今天雜家要來覲見,你只管去通報便是。”
過得一會兒那女官果然回來對魚立本說:“太后在后殿,讓你們進去敘話。”
魚立本聽罷就和劉侍郎一塊兒規規矩矩地進去了,劉侍郎在官場幾十年歷經兩個王朝憑資歷混到中央六部的侍郎職位,可他還真是第一回到華清宮來,這地方真不是一般的官僚能來的。沿路侍立的全是宮女,他顯得有點緊張只顧埋著頭走路不敢多看一眼。
太平公主正坐在一張軟榻上動也不動一下,旁邊侍立著女道士玉清。這道士幾乎成天十二個時辰都在太平公主身邊,太平公主無論處理多么機密重要的事都不會避她,可謂是心腹中的心腹;但玉清也非常清楚,這輩子別想活著離開太平公主,皇家的公事私事她知道得太多了。
軟榻前面遮著一道紫綾簾子,厚度適中恰到好處。由于光線的因素,從里面能朦朧地看見外面的光景,外面的殿中卻什么也看不見。所以太平公主既不換衣服也不動一下,就讓長安來的人進來了,反正沒人看得見她此時的摸樣。她身上唯一一層輕紗又薄又是半透明的,為了透氣的緣故,服用了玉清的御氣丹然后靜修不能擋住身體透氣,否則容易走火入魔。她剛剛修煉完畢,長長呼出一口氣來,但身體依然沒有動彈,頭發上居然還在冒著淡淡的白煙,膚色卻非常紅潤。玉清剛剛是在“護法”,但對她來說可能是種享受,因為太平公主穿成那樣,又閉著眼睛專心運氣,玉清在旁邊護法盡可以肆無忌憚地觀賞她身體的每一個地方。太平公主的身材確實非常好,和嬌滴滴的普通女子完全不同,那種豐腴精致與霸道大氣高貴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世上只此一人。顯然這時的玉清已經完全把當初在洛陽時對白七妹的愛戀拋棄得一干二凈了,白七妹皮膚嬌嫩胸部堅挺,可是身材和太平公主比起來就比較嬌小,就像胃口很好的時候卻只能用小碗吃飯總是不能盡興;但太平公主卻雍容飽滿,就像可以讓人淹沒、沉迷在其中。四十多歲的人了,這幾年她好像越活越年輕,身上竟然沒有意思皺紋,在這個時代實在非常罕見。
魚立本見到遠處掛著簾子,就地跪倒請安,劉侍郎也急忙伏倒在地,心里一緊張脫口便呼:“微臣禮部侍郎劉漢文叩見,太后萬壽無疆!”
玉清聽到魚立本之外有一個男人的聲音,不由得眉頭一皺,低聲說道:“這種俗物也進來了。”
太平公主眼睛都不睜,緩緩說道:“聽說河北道采訪使楊思道上了奏章,你們跑過來是說這事兒的?”
魚立本忙道:“太后運籌帷幄,不出宮門半步盡知天下之事!奴婢等正是為了稟報楊思道的奏章,劉侍郎是中書令授意而來。”
他說罷等了好一會兒沒聽見聲音,就向旁邊的劉漢文遞了個眼色,劉漢文還伏在地上,忙看著地面說道:“稟太后,楊思道奏言非空穴來風、更不是危言聳聽,附件有一份亂黨滑州人崔啟高黨羽的畫押供狀,另有一份自營州柳城的細奏公文,有憑有據。可以斷定崔啟高亂黨將會借機作亂,蕭相已急令河北河南各地全力緝拿亂黨。但政事堂諸相公以為,當前情勢的根本在于輿情,征丁激起民憤。而此時河北等地軍備不足以內外應付,為了穩定大局暫停征丁和建造大工事勢在必行。”
太平公主仍然沒開口,遠處的簾子一點動靜和聲音都沒有,太平公主自始就說了一句話,大約是表示自己在后面。魚立本只得繼續接過話來說道:“這是政事堂諸公的意思,據奴婢所見聞,內閣四閣臣其實在這件事上也有人支持政事堂的主張…”
就在這時太平公主忽然開口道:“天子在做什么?”
魚立本與劉侍郎面面相覷,太平公主一句話問得他們極難回答。現在長安大明宮不是沒人坐鎮,還有薛崇訓在乾坤獨斷呢,可這南衙的官都跑到華清宮來了,為啥不找皇帝?顯然太平公主知道薛崇訓在這事上的見解和政事堂相左,所以大臣們才會派人到這里來說事。
魚立本底氣不足地說道:“皇上不批河北之事的奏章,最近出宮幾次了,通過蘇學士結識了一個道士。那道士自稱呂翁,從未有名氣,在長安云游寺落腳,幾次與皇上在東市的棋館里下棋論道。禮部暗查此人,連度牒都沒有,按律法這卻是個假道士,不知來自何方。”
太平公主道:“天子信道了是好事,不過有真法的高人可遇不可求。”
“是、是。”魚立本忙點頭,見太平公主今天自始至終沒露面,他也識趣不愿多說,更不能要求她向南衙大臣做出什么回應。他便拜道:“奴婢等不敢以俗事過多打攪太后,請旨告退。”
“你們先回去,我另外從華清宮派個人去長安提醒天子,多聽大臣們的諫言,這樣好一些。”太平公主淡淡地說了一句話。
她不讓魚立本傳自己的話,也是避免魚立本在薛崇訓那里不好過,另外找個人就好些了。魚立本聽罷意會其中的細致,頓時感激地叩首道:“奴婢遵旨。”劉漢人也急忙拜退。
人都退走了,太平公主才說道:“你剛才不高興?”
玉清道:“這種時候進來了個俗物,真是影響心境。”太平公主笑道:“他們連人影都看不到,你真是多心了…我倒是想讓崇訓也修煉御氣內丹,不然他找些來路不明的茅山道士豈不枉然。你的秘法真的不能讓男子修煉?”
玉清斷然道:“是!氣流雜而不清不能得道。”
太平公主笑道:“你曾和他共度良宵,也不見有走火入魔之象,你可不能騙我。”玉清冷顏不語,聽到提起那事兒更不高興。太平公主問話,敢不回答的恐怕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就在玉清只想著修煉之事時,太平公主卻不只想那點問題,她隨時把握著國家大政,這段時間還真有點擔憂。西面吐蕃局勢變化,東面又不太安寧,這才真正會影響她靜心修煉的心境,現在她少了許多好大喜功的胸懷,多了一些天下承平的愿望。不過太平公主也是比較沉得住氣的人,她仍然不愿意強行干涉薛崇訓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