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長安下了幾場暴雨,消停之后天也沒放晴,烏云常常把天空遮的灰蒙蒙的偶爾還有一會兒小雨點,氣溫倒是因此下降了。
薛崇訓從親王國回來,收了傘遞給旁邊的白七妹拿著,然后抖了幾下濺在長袍上的水珠便沿著長廊往里走。或許是因為天氣的緣故,白七妹今日也沒有多話,顯得悶悶不樂。世上大部分人都不太喜歡陰雨天,不過薛崇訓恰恰相反,他還挺喜歡這樣的時候,特別是夏天。或許這樣的天氣里大家都不喜歡出門活動,于是天地間反倒顯得寧靜了,也可以順從自然的氣氛龜縮在暗處,那樣會讓人很有安全感。
他回到起居室喝了一杯熱茶,閑坐了一會兒就要吃晚飯了。今晚比較熱鬧,孫氏李妍兒還有晉王府的幾個側妃都被請來一起吃晚飯。菜雖然還是平日的精致小菜,人氣卻未受影響。
薛崇訓特別注意了一下新來的杜心梅,他中意她的圓潤與溫順,卻沒發現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反倒孫氏看起來很喜愛她。
杜心梅坐在旁邊顯得還有些生分和羞澀,舉止中規中矩,不過孫氏能看出她在細節上的講究,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女子,站著背挺得直,坐著腿不會分開絲毫。問她什么話,答起來斯文,卻沒有縮手縮腳怯生生的感覺,吐字清楚的言語中隱隱有股子自信。
孫氏本身也不是出身平民又長期在王侯家生活,自然懂的東西較多,要說杜心梅的小毛病還是挑得出來的,不過在孫氏的眼里,這個女子比王府上的其他側妃要講究得多,便從未教訓或是要在杜心梅面前樹立權威,卻多般關照。孫氏心說自己剛進李成器家門時,那個王妃可沒現在的自己這么好說話,處處為難說各種不是,其實并非她做得不夠好或者教養不好,關鍵是人家是正妃是主人就得教訓你,別人就像寄人籬下一般。所以現在孫氏掌薛府的事,態度上倒也處事公正溫和。
這時薛崇訓想起杜暹的事,聽說卸任了隴右節度使的職位,重新封了一個武將官職。他剛剛知道,心下有些納悶,明明暗示過杜暹讓他進兵部任職的,怎地又做武將了,按理說現在還不如節度使。
眼前這個杜家的閨女白白送到晉王府來,不就是為了杜暹的前程?薛崇訓此時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默默吃了會兒飯便對杜心梅說:“本來你父親應該做兵部侍郎的,卻不知為何回京封了武將,先別著急,明日我見了政事堂的相公問問。”
杜心梅安靜地答道:“家父的正事從來是不讓我們過問的,郎君也無須將此等事與妾身言語。”
孫氏一聽滿意地笑了笑,忙道:“這不一家人吃晚飯么,薛郎怎么還念著朝里的事,歇會兒才有精神操持國事啊。”
倆女人一唱一和,薛崇訓也不多言,便轉移話題閑談了幾句,然后繼續吃飯。吃過飯薛崇訓按照習慣盛湯將飯粒喝了個干凈,不料杜心梅也默默地學著樣子把飯碗里的食物吃完了。
看來她在這不熟悉的地方仍然有些緊張,顯得小心翼翼。孫氏見狀掩嘴而笑:“你不用跟著薛郎學,大家都不那樣,他非要如此。咱們家可沒摳門成那樣。”
薛崇訓不動聲色地說:“很多人賣命就是為了一口糧食。”
他一句話出來有點不合時宜,好像不該在這樣溫馨的場合說如此沉重的話,于是大家都沉默下來。薛崇訓臉上頓時有些尷尬,心道私下里哄一個女人倒也簡單,身處一群女人中反倒不怎么會說話了。
一直等到丫鬟們扯了飯菜上茶點時,幾個女人才陸續又開始說起家常來,氣氛漸漸回轉。薛崇訓也不想留在這里和她們閑扯,便起身向孫氏作禮告辭離開,妻妾們也紛紛站了起來。他在家里的地位仍然是超然的,不過孫氏是長輩,面子上要給予足夠的尊重,畢竟薛家也是書香門第世家大族。
晚上薛崇訓招杜心梅侍寢,畢竟對她更很有新鮮感。其實薛崇訓對她豐滿碩大的胸脯也有些迷戀,這樣軟而圓潤的感覺,也就只有近侍董氏能相提并論,可是董氏卻沒有杜心梅那份雍容的氣質。每當他把臉埋進白軟的波浪之中,在短時間的窒息感中就仿佛重溫到了某一個時刻,叫人迷戀,叫人常常會在不提防不經意間想起。
杜心梅當然不明所以,不明白為啥薛崇訓會那樣抱著自己如此長時間,卻不做任何猥褻之事。她漲紅了臉,卻又不能反抗,只能任他想怎樣就怎樣。不過這樣默默地相擁,久了她反而覺得有一些溫暖,好像在無聲地交談著什么,好似心心相印卻并不了解對方的心思,若即若離隱隱約約。偶爾一瞬間的目光相接,她發現薛崇訓的眼睛里有些郁色,竟然勾起了些許母性,產生了一些同情之心。
沒有語言交流的長久獨處,難免讓她心里想得較多,她想問問,卻又無從說起。
過得許久薛崇訓總算放開了她,她便順勢輕輕仰躺到床上,等待著他的肆意妄為,她也認同這是薛崇訓的權利。就在這時薛崇訓終于開口說道:“你坐起來。”
這是不能違抗的命令,但是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杜心梅并不覺得反感,便依言端坐了起來,姿勢依然如平常那樣甚至更加規矩,畢竟薛崇訓對她來說并不熟悉,不自覺地留神著。然后她的耳邊一熱,聽得一個聲音道:“讓我來服侍你。”
杜心梅忙紅著臉道:“萬萬不敢…我侍候郎君寬衣解帶罷。”
次日劉安竇懷貞等宰相到親王國來坐了一會,薛崇訓在書房與他們言談,其間便問起杜暹的事兒。竇懷貞恍然道:“給杜使君的敕書啊,門下省的幾個人寫的,不過這事兒是他自己在殿下(太平公主)面前提的要為殿下效命疆場…他自己要做武將,咱們幾個能說什么呢?”
薛崇訓“哦”了一聲。竇懷貞等面面相覷,會心地淡淡一笑,大伙心里都清楚薛崇訓為什么專門提起杜暹。
等幾個宰相告辭之后,薛崇訓便習慣性地獨自靜坐了一會兒,就和典籍里說的“退而三思”一樣。這時一個聲音道:“晉王,您要的茶,請。”
薛崇訓抬頭一看原來是個當值的書吏,便“嗯”地隨意應了一聲,但隨即又覺得有些異樣,因為平日端茶送水并不是書吏干的活,而且那些雜役也不敢這么淡然地和王爺說話。于是他就不由得打量了那書吏一樣,只見書吏四十來歲的樣子,頭發卻花白了,面相五官非常端正,方額大耳倒有幾分官像,只是腿好像有點跛,就影響氣質了。
書吏見薛崇訓看了自己許久,便又說道:“對了,杜使君為將,晉王無慮,他意在宰執罷了。”
一句話就讓薛崇訓對這個小書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便不動聲色問道:“此言從何說起?”
書吏從容應道:“杜使君常在邊關帶兵,所望殊榮者,出將為相。今番如入六部則時日長久,但為武將,便可在不久之后的突厥之戰中有所作為,其志不在眼前,而在長遠。”
薛崇訓笑道:“你知道的東西不少。”
書吏道:“前不久晉王與程相公議事,差遣錄字者正是卑職,晉王自是沒注意。”
“難得難得,你通過一點消息便能對另一件事作出分析判斷,難得的見識…”薛崇訓看著他說道,“怎么仍做一個書吏?”他的意思是有大見識又差不多四十歲的人了,在這個識字率比較低的時代要謀個一官半職也是情理之中,況且沒有經歷過世面的人哪里來的見識?
書吏嘆道:“卑職胸無大志,做個書吏能養家活口也是心滿意足了。”
薛崇訓笑了笑,心道:如果真如所說,那你為何要趁端茶送水的機會在我面前表現一下?
此時薛崇訓已對這個書吏上了心,不過想著他反正在親王國里當差,也不急著表現出來,便想試試這人的心氣。他想罷就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點點頭:“也好,你先下去罷。”
書吏抱拳彎腰道:“是,卑職告辭。”
過得一會兒聽得外頭隱約有人說話:“蘇侍郎的腿腳不便,怎好讓你幫咱干活兒呢?”那個書吏的聲音道:“人來人往的場合,怎能把平日的玩笑拿出來稱呼?”
那人的聲音道:“叫習慣了,沒事。”
薛崇訓覺得好奇,一幫官場最底層的人,倒叫起尚書侍郎來了,真把權力當玩笑看。
不久又有人送東西進書房,薛崇訓便叫住:“那個跛腳的書吏,人稱蘇侍郎的,你可認識?”
“認識認識!咱們熟得很哩,蘇侍郎心熱,寫個什么都愛幫忙。”雜役急忙點頭哈腰地說好話。
薛崇訓又道:“你們的玩笑倒是可以,都叫起侍郎明公來了。”
雜役道:“雖說是玩笑,蘇晉以前還真做上過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