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軍在鄯州附近時停了下來,薛崇訓下達了一個軍令:出關擊敵,因寡眾懸殊自愿者同往;不愿意者亦不懲罰,留在鄯州等候便可。
薛崇訓這廝喜怒哀樂無常,有時候納諫如流貌似虛心;有時候想做什么事了就剛愎自用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任幕僚如何勸諫也是無用。王昌齡張五郎等人在軍中說話很管用的舊部比較了解他,見此狀況情知多說無益了只得贊成出擊,畢竟軍權在他的手里。
幾乎全部將領都自愿出關,特別是高級將領根本不需要猶豫,哪怕出去是個死也要滿心歡喜地去。他們是薛氏派系的人,不跟薛崇訓意味著被拋棄。相比戰死沙場,被社會和自己人拋棄更加悲慘。因為就算在外域遇到絕境,家鄉總是能記得他們的功勞和榮耀,妻子父母便能受到朝廷庇護。
因將領盡數擁護,薛崇訓便率主戰兵力前行,將輜重和文職官吏留在鄯州。王昌齡、張九齡等文官書生出身,手無縛雞之力跟著去幫不上忙反而礙事。
鄯州官吏在劉訥的率領下到大道旁迎接文官輜重,同時犒軍送別,神策軍主力不打算進城了。
相互禮節了一番,薛崇訓便在馬上說道:“我三日之內便出鄯州尋犬戎決戰,就此別過,待回師再把酒言歡。”
就在這時王昌齡突然喊道:“薛郎留步,我有一事相問。”
“請講。”薛崇訓勒住馬頭。
身邊的眾將都看了過來,以為是什么要緊的建議,聽聽也無妨。此時古道上鐵甲如云刀槍如林,道旁許多穿長袍戴轐頭的文官,風沙呼嘯中真真一個壯麗的古風場面。
王昌齡翹首迎風,打拱道:“那日在鳳池(宮廷)薛郎醉吟一首《上江虹》,只唱了上闕便醉倒了,我一直想知道下闕的詞,可一出長安把這茬的忘了。”
“什么《上江虹》?”薛崇訓愣了一下。因宋代的《滿江紅》調子在唐朝是《上江虹》,他一時就沒回過神來,說滿江紅他能馬上想到,猛一下提他不太熟悉的上江虹,就納悶了。
王昌齡一揮袍袖,迎風大聲唱道:“怒發沖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同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文官王昌齡的身材比薛崇訓瘦弱得多,嗓門氣勢也小得多,但是他那身長袍配上略帶沙啞悲壯的嗓音,和古之君子的氣質,給滿江紅的唱音帶來完全不同的意境。千軍萬馬在兒郎的歌聲與風沙的呼嘯中不禁肅然起敬。
薛崇訓聽罷“哈哈”大笑,沉吟片刻心下默念:靖康恥…這個靖康是什么意思,要是背將出來不是穿邦是抄襲的嗎?他此時沒心情去琢磨怎么改動歌詞,便隨機應變道:“想知道下闕就在鄯州等我,我戰勝歸來再告訴你。”說罷策馬而去。
眾官聽罷以為薛崇訓是在戰前鼓舞士氣而故意不說,都在道旁躬身行禮,目送薛崇訓西去。這時卻聽得他在馬上唱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吐谷渾人送親和談的人馬已經出了伏俟城,總共有二百多人,護在中間的一駕寬大華麗馬車正是吐谷渾公主慕容冬的花車,在這次和談結盟中她要充當聯姻的角色,嫁給吐蕃酋長墀德祖贊為妾。吐谷渾其實很富庶,從這支隊伍中的嫁妝和馬車就可見一斑。他們所居的西海到黃河流域都是水草肥美之地,既有適合農耕的肥沃土地也有適合放牧的牧場,加上吐谷渾靠近絲綢之路又善于經商,以至他們平時的吃穿用度都很寬裕而且貴族多有金銀珠寶絲帛富得流油。
相比之下吐蕃人雖然軍力強大占據的地方遼闊,生活卻不如吐谷渾富裕,所以鮮卑女人并不愿意嫁到吐蕃,正如唐人不愿意一樣。只是為了政治聯姻,有時候迫不得已罷了。
慕容冬顯然也不情愿,人之常情,墀德祖贊在伏俟城的名聲并不好。不過她并沒有哭哭啼啼,甚至愁眉苦臉的神色都沒有,只是靜靜地看著車子外面的連綿草原發呆,仿佛在喜悅地欣賞著風景一般。
與之同車的還有她的姐姐慕容嫣,伏呂的妻子一起去“議和”的,一路上就陪著冬兒。倒是慕容嫣一臉的傷感,大約是覺得眼睜睜地看妹妹身入狼穴而無可奈何以后難以見面的原因,免不得唉聲嘆氣;同時也可能在嘆自己的無奈,女人也很難忍受被迫的屈辱。
慕容嫣憂傷地看著靠在車簾旁的冬兒,意識到妹妹回到王室養了兩年已出落成了一個水靈的大姑娘,女大十八變確實如此。記得冬兒失散剛剛回來時又瘦又小營養不良的樣子,皮膚還有點黝黑,不料時隔兩載竟然越變越漂亮,不愧為王室的血脈。她的秀發自然垂在肩膀上,上面編織了一些精細的小辮,烏黑烏黑的泛著光澤,干凈的臉蛋清秀脫俗,一雙眼窩略深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充滿了未來的希望。干凈、芬芳、清純、活力,可惜一朵花兒要插在牛糞上,還不知吐蕃人對她會不會好。
她呆呆地出神,慕容嫣忍不住勸道:“冬兒心里難受就對姐姐說罷…”
冬兒搖搖頭,眨巴著和慕容嫣同樣迷人有神的大眼睛說道:“我一點也不難受,也不知怎么回事,姐姐別擔心啦。”
慕容嫣聽罷面有疑惑,冬兒歪頭想了想道:“我覺得自己不會嫁到吐蕃,就算已經在路上總感覺不會那樣…”
“唉…”慕容嫣不禁嘆了一口氣。
冬兒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又道:“會有騎著高頭大馬的英雄來救我!”
慕容嫣無語片刻,說道:“吐蕃大軍五十萬陳列在側,王城不是他們的對手,更不敢與之為敵;唐朝的兵馬也還未聚集。現在我們只能靠自己。”
“不會,他一定會來救我!”冬兒不知來的自信,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慕容嫣皺眉道:“薛崇訓?為什么,他怎么救?”
冬兒點點頭笑道:“因為以前他快要死了,覺得沒有人能救他的時候,我打著一把傘救了他;現在我也到了那種時候,他就一定會來,這是上天注定的。”
小女孩果然充滿了夢幻啊!慕容嫣對她的理由無言以對,心道讓她活在夢里也好,省得會絕望傷心。
…吐谷渾的車馬隊伍只走了一天多時間就遇上了吐蕃的零散騎兵,好在吐蕃人多少也講點規矩,得知了他們的身份之后也沒無禮,反倒護送吐谷渾使團去王帳。
第二天便接近了吐蕃大營的駐地,沿途的肥美草原上只見牛羊馬隊成群,正肆無忌憚地在吐谷渾的土地上放牧,騎兵也隨處可見,帳篷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頭,寧靜的草原上變得熱鬧喧囂。
走了一陣子,就見遠處黑壓壓的一片人馬迎面而來,是墀德祖贊的人馬。
墀德祖贊聞報慕容氏姐妹一起來了喜不勝收,迫不及待地率部出營迎接,郎氏玩笑道:“大汗的‘馬術’甚好,一會見了慕容三妹,不若共騎一馬在馬背上就把事兒辦了,讓鮮卑人見識見識大汗的神武。”
“此法甚好!”墀德祖贊哈哈大笑。
眾人策馬撒歡似的跑去,很快就和吐谷渾人的使團見面了,伏呂策馬上前,下馬道:“吐谷渾伏呂氏見過英明的吐蕃大汗。”
“老朋友又見面了,咱們吐蕃人又回來啦!”墀德祖贊大聲喊道。頓時無數的人發出一陣歡呼聲勢壯大,叫伏呂的臉色都有些改變。
墀德祖贊又爽朗地問道:“我那美麗的公主呢?”
伏呂急忙討好地說道:“在后面的馬車上已經送來了,愿兩族從此永結和好…來人,快扶三公主下車見過大汗。”
墀德祖贊大喜一踢馬腹便向最華麗的那輛馬車策馬而去,這時只見慕容氏姐妹剛剛從馬車上下來,墀德祖贊便瞇著眼睛打量了一番兩姐妹。但見兩姐妹就是兩種味兒,慕容嫣是個少婦,胸脯豐腴、臀部繃著裙子后面,前凸后翹腰肢柔韌的樣子猶如一顆熟透的果子一般,仿佛一咬就能咬出水來,眼神更是迷人;而小的那個慕容冬便顯得有些青澀,優點是白凈清純,猶如深谷幽蘭…相比之下,墀德祖贊更喜歡慕容嫣那種味,大約十幾歲的少年的品味更傾向成熟果子的原因。
不過墀德祖贊不能明目張膽地對慕容嫣做什么,有些遺憾,也只能打算先用送給自己的小妾解解饞。他便策馬來到慕容冬面前,伸出手去說道:“上來。”
墀德祖贊沒想到這個送上門的小娘居然當眾拒絕自己,慕容冬道:“我還不是你的人,為什么要上你的馬?”
墀德祖贊面有怒氣,回頭看了一眼伏呂道:“送她過來不是嫁人的?”
因為慕容冬是王室成員,伏呂在明面上也要遵守一些上下禮節,呵斥慕容冬是不合規矩的行為,只能勸道:“三公主,這位英武的兒郎便是堂堂吐蕃國的大汗!”
“大汗小汗與我何干?我等的人要來了。”慕容冬雙目含春地看著東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