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的堂子沒茶館的熱鬧,客官們來找女人的,沒多少人閑得坐在外頭浪費時間,倒是兩邊的閣樓上的房間里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氣氛歡樂非常。
薛崇訓走到一張桌子旁邊坐下,其他幾個人都侍立在一旁,如此作派,架子一下就撐起來了。很顯然他這么個排場的人不是隨便找個普通貨色能糊弄過去的,不一會那青樓的鴇兒便親自來招呼。
只見那鴇兒是個上了點年紀的半老徐娘,濃妝艷抹也遮掩不住歲月的痕跡。薛崇訓一瞧,倒是想起來好多青樓的老板都是這樣的女人,就如安邑坊那家水云間的杜姐兒。很多老鴇年輕時候也是妓女,而且是紅過的人,積累了資本和一定的人脈,年紀大了收手卻尋不到其他生計,于是繼續干這行,從妓女變成了老鴇,這還是混得比較好的人才行。
鴇兒笑道:“看您面生,第一回到咱們這里找樂子?沒事兒,一回生二回熟,來了一回以后包您就不想去其他地方了。”
薛崇訓也陪笑道:“我是經朋友介紹來的,聽說你們這兒有個叫步搖的小娘?”
“唷?”鴇兒的眼珠子轉了轉,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不巧得很,步搖這幾天身子不適,晦氣…不過咱們這兒一共有五個當紅的牌子,要不您另外選一個如何,都不輸她呢。”
薛崇訓肚子里冒出一個壞心思來,心道:鴇兒的意思是那女子大姨媽來了?
這個他倒是不計較,本來就不是來嫖女人的,不過想看看大名鼎鼎的王昌齡看上的女人是啥樣,順便認識一下以便搞好關系而已,至于把那叫步搖的女子贖出來的事兒也不必他親自過問,叫人找關系威逼一下便弄出來了。他想罷笑道:“不打緊,我就找她陪著喝點酒,聽個曲兒,叫她出來見我便是。”
但是鴇兒一臉的犯難,沒有答應的意思。薛崇訓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表情,卻不知方才說的身體不適是不是個借口。他也不多問,遂從袖子里摸出一張紙和一小塊玉出來拍在桌子上:“五百貫,咸通錢莊開的票,拿這東西去隨時取得出來。”
鴇兒驚訝地看著薛崇訓,隨即拿起桌子上的票仔細瞧了瞧問道:“您的意思是…這錢干嘛用的?”
薛崇訓笑道:“步搖整個人當然不只五百貫,你讓她出來陪我一會兒,這錢就是你的了。”
鴇兒大喜,當即將那票收了。她很歡喜,薛崇訓也很歡喜:要給步搖贖身,估計一文錢都花不了,也許那幫官員還得反過來敲詐一筆,唉,五百貫就當是給這鴇兒的一點補償吧。
有了銀子,她們便額外熱情地張羅起來,又帶薛崇訓等人上了內置的樓梯。走到一個房門前,那鴇兒將旁邊的一個木牌翻了過來,指著里面道:“郎君請進,女兒一定能侍候好您的。”
薛崇訓愕然道:“你不是說她這幾天身子不適?方才咱們上樓梯的時候我分明看見有個男的從這屋出來。”
鴇兒有些尷尬道:“就是不適,可總有挑嘴的非得找她,您不就是一個么?”
“是了,哈哈。”薛崇訓一想真是那么回事,也是笑起來,又回頭對幾個漢子道,“在這兒候著。”
薛崇訓推門而入,第一眼便看見一個屏風,上面繡著幾朵荷葉荷花,還有兩只鴨子…也許應該是鴛鴦,但畫上的模樣太像鴨子。房間里的家具都是上漆的木頭做的,窗戶上有鏤空的花紋,濃烈的東方古典氛圍。這讓薛崇訓感覺很好,一直就很偏好這種風格的文化,如果在現代這樣的布置不知要花費幾何才能辦到。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穿著羅裙的小娘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她長了一張鵝蛋型臉,一邊走一邊還在挽頭上的凌亂青絲。頭發這么一挽起來,白皙纖直的脖子就愈發好看了。
“這幅樣子出來見郎君,真是羞愧得緊,可又怕您等得太久。”小娘輕輕屈膝道,“我這廂有禮了。”
“不必客氣。”薛崇訓抱拳道,“我是王少伯的朋友,你就是步搖?”這當口他正見一縷青絲從小娘的頭上滑到了臉上,凌亂之間,倒是增添幾分楚楚之美,讓她看起來仿佛有憂愁之感。
薛崇訓心道:古代佳人真是有一種很別致的韻味,不僅是身體容貌,在言行投足、衣著裝扮之間的古典感覺,是一種文化罷。想來那王昌齡是個文人,喜歡這樣的女人也就不足為怪了。
“我的名兒正是步搖。”小娘柔柔地說道,神色之間有些尷尬。
薛崇訓品出味來,她定是覺得王昌齡叫朋友來嫖她有點不自在,他忙暗示道:“聽樓里的鴇兒說你這幾日身子不適?你要將息自己。”
“謝郎君好意。”步搖邁著細碎的步子走向熏爐那邊的一個柜子,回頭說道,“你先請坐吧…郎君既是少伯的好友,還沒請教名諱呢。”
“我姓薛。”薛崇訓隨口說道,然后走到一張軟木椅子前邊,拂了一下長袍坐下。這時候步搖拿著一個陶瓷罐子和兩只琉璃杯走了過來,淺笑道:“聽說你花了五百貫,敗家也不是這么敗的哦,這么說您可別生氣…西域葡萄酒,平時我不舍得拿出來,薛郎花了那么多錢,我要拿好東西招待你呢。”
過得一會,她又招呼人拿了一個碗過來,薛崇訓一瞧里面裝的是冰塊。她用勺子舀了冰塊往琉璃杯里放…很顯然是在做冰鎮葡萄酒,如此看來往洋酒里放冰的傳統在唐朝就有了。
一共兩個杯子,步搖放完一個時,薛崇訓說道:“你的就別放冰了,加熱水罷…女人身體不適時喝冰的不好。”
步搖臉上一紅,看薛崇訓的神情有些改變,她小聲說道:“您可真是個細心的人,夫人一定過得很好吧。”
好個毛,他那么多女人根本顧不過來…薛崇訓聽她提起夫人,便想到了李妍兒,想想自己最近幾乎沒怎么理她。他聽說王昌齡對這個青樓女子一往情深,便笑道:“我想你能比她過得更好。”
步搖不知想到了什么,低聲道:“風塵女子,還能有什么奢望。”她一邊說一邊細細打量著薛崇訓身上。
他今天出來就沒打算干正事,自然沒穿象征身份的紫團花綾羅,外衣就穿了件淡青色的麻布,頭上扎了塊布巾,好多落魄書生就愛穿這種。薛崇訓本來是個武夫,但得到前世回憶后覺得自己受過高等教育,應該算有文化有理想的大好青年,所以平時喜歡冒充文人。
外面裝書生,但他里面的褻衣卻是上等的白色綢緞,還故意將潔白的袖口和領子露出來一點。步搖一瞧那一塵不染的領口,又看了一眼他腰間的飾物,便說道:“玉是好玉呢。”
“好眼力。”薛崇訓笑道,他戴的這塊玉比同等重量的黃金還要貴很多倍。
薛崇訓最不喜歡人家贊他勇猛,好像有種腦子里塞肌肉的感覺,十分不爽,最愛聽別人說他有文化有品位。這時候步搖一贊,他便詩性大發,端起桌子上的琉璃杯輕輕一搖,冰塊在里面“咯咯”一陣輕響,當下便想起一首非常熟悉的詩來,裝模作樣地吟誦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步搖沉吟片刻,喜道:“真是好詩,郎君長得高大英武,又豪情萬丈,莫不是京里的將軍?”
薛崇訓眉頭一皺,正看到方才進來第一眼看到的屏風,便說道:“這首不適合我,再來一首。”
步搖用纖手撐住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笑瞇瞇地說道:“奴兒愿洗耳恭聽。”
薛崇訓用粗糙的手掌在臉上一抹,裝作一副多愁善感的表情來,看得那步搖忍不住咯咯一陣笑,肩膀都在顫動。
“十里平湖綠滿天,玉簪暗暗惜華年。若將雨蓋長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薛崇訓搖頭晃腦地背道。
步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繡著鴨子的屏風,“只羨鴛鴦不羨仙…”她含情脈脈地念了一句,便靠上來抱住薛崇訓的胳膊。
薛崇訓的手臂感覺到那軟綿綿的東西,頓時回過神,忙抓住她的胳膊推開,笑道:“咱們好好說話…我當你是朋友,今日來主要是想見一面認識一下,以后若再相見,便是熟人了不是。”
步搖皺眉道:“你…花那么多錢只見我一面?”隨即好像想起了什么,轉愁為樂,她用袖子遮住臉,低聲道,“郎君可知道玉人吹簫?不必掛念著我身子不適的事兒,無論如何我也有辦法讓您舒服的…”
薛崇訓忽然想起進門之前從這里出去的男人,步搖莫不是也是用“吹簫”的法子服侍的?他頓時感到有些悲哀,又嘆道:“難為你了。”
步搖默然。他又道:“不過這樣的日子馬上該結束了,我很快就把你贖出去脫離苦海,讓你和少伯變成人人羨慕的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