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這算是什么計策?”張易之驚愕地說道。鑒于劉思禮以往的表現,張易之原本就做好了這廝不靠譜的打算,可沒有想到這廝竟然這般不靠譜。他所謂“最好的辦法”,竟然是逃之夭夭!
要知道,張易之這次來箕州,所懷的本就是立功的決心,他就是要通過立功來擺脫武則天。若是就這樣灰溜溜地逃回去,還談什么立功!恐怕到了神都的第二天,女皇帝就要爬到他的床上來安慰他這顆受傷的小心靈了。擦,這還不如當初就,就從了呢!
想到這里,張易之一陣惡寒,驀然發現自己的額頭已經是汗涔涔的。
劉思禮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我這一策定會遭到五郎的強烈反對。像五郎這樣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是不會輕易接受失敗的。不過,現在的問題是,即使我們想走,恐怕也未必就走得了!”
“哦?”張易之臉色一沉。
“很明顯的——”劉思禮道:“五郎你看,遼山縣的縣令、縣尉還有主簿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已經是嚴重觸犯國法了,按理說你這樣一個新人初來乍到,他們總應該在你的面前有所避忌才是。不管是把你拉進他們的陣營,還是干脆把你排擠走,甚至害死——額,我只是打個比方,你不要這樣瞪著我!總之,我的意思是,他們總該先將你搞,額,搞定,才能重新為所欲為,對不對?可是,他們根本沒有,在你履新的日子里,他們沒有絲毫的收斂。這就說明他們有恃無恐,他們根本不怕你跑!”跟著張易之的日子長了,他也學會了幾個張易之專用的新鮮詞匯。
張易之點點頭,第一次覺得,劉思禮這廝終于說出了一點有些見識的話了,就是他方才的這番話,值得張易之為他們父子投入的百分之一。
不過,張易之也知道,其實現在他自己的命運,和劉思禮也休戚相關。如果吧他自己比作一艘船的話,劉思禮就是這艘大船上的一員乘客,如果這艘大船沉掉,劉思禮這廝也難以幸免。就算不為別的,只為自己,劉思禮這廝也不得不收起以往憊懶的性子,耐心為張易之出謀劃策。
驀地,張易之又搖搖頭,道:“不對!我今日去衙門的時候,看見的那些衙役的確是十分無能,這種無能絕不是能裝出來的。這種連普通百姓都敢騎在他們頭上拉屎的人,能有什么本事?就憑這些人,他們有什么自信一定能追上一心想要逃走的人呢?”
“五郎莫非忘記,這遼山縣城還有另外一個名稱,叫做箕州城哩!”劉思禮陰惻惻地說道。
“啊!”張易之先是微微一愕,立即反應了過來:“你說的是州衙?不錯,不錯!箕州的州衙和遼山縣衙都在一城之中,不可能毫無聯系。遼山縣衙如此烏煙瘴氣,如果州衙里一無所知,簡直太說不過去了。仔細想來,縣衙里的這種種行徑,很有可能都受著州衙的包庇與縱容。”
其實,以張易之的聰明,本來也不至于想不到這一點上。主要是,他本身是遼山縣的官吏,一時之間眼光被局限在遼山縣的范圍之內了。而劉思禮則正好相反,他雖然最終沒有當成箕州刺史,對于箕州州衙的關注度還是要遠超遼山縣衙。
“五郎說的,包庇與縱容,是一定有的。不過,我看絕不僅僅如此。”劉思禮見自己終于也讓張易之刮目相看一回,忍不住的得意,那神色間便露出了些許自矜之色。
張易之知道現在商議的事情關系重大,雖然對劉思禮這老小子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做派有些不爽,卻也只能暫時忍下,虛心地問道:“那你說說,還有什么呢?”
“權力!”劉思禮輕輕拍著自己身前的幾案,道:“五郎你想想,遼山縣作為一個治所所在的縣,就算不甚繁華,公務總是比一般的縣多一些的吧。遼山縣的公務那里去了?五郎你不是說了嗎,縣令的屋子里沒有任何的文書,而主簿的屋子里只有寥寥的少許文書,而且許久都沒有動了,縣丞呢,干脆就下鄉去了,這說明什么,這遼山縣里真的就沒有任何一點文書需要處理嗎?若是那樣,這么大一個縣豈不是早就亂套了?”
“不錯,不錯!”聽得劉思禮這么一分析,張易之頓時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我明白了,這遼山縣的文書幾乎全部都交到箕州州衙去處理了,而遼山縣衙已經成了一個空擺設。怪不得啊,怪不得衙門里的官吏們想去當值就去當值,不想去的就隨便找個理由呆在家里逍遙快活!怪不得,主簿的印章什么的,竟然放在一個沒有上鎖的抽屜里,誰想用的時候,就可以進去拿來用,根本無需任何的忌諱!我,我草,那我來這里,是干什么的?整個衙門沒有一點權力,我也和他們一樣天天混吃等死嗎?”
最近以來,因為身邊總有一些美麗的女孩子圍繞著,張易之說話已經含蓄多了,但經過一番分析,他感覺自己一顆心涼颼颼的,那粗話便自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劉思禮這人不討喜,主要還不是因為他吝嗇或者憊懶,而是因為他總是肆無忌憚地表現他的所有負面情緒,比如說幸災樂禍。見到張易之有點抓狂,這廝又笑:“其實,這話倒也不盡然。至少有一項權力,還保有在遼山縣衙身上。”
“你不會是說,收稅吧?”張易之苦笑一聲,隨口應道。
“是,也不是!”劉思禮道:“還有,剿匪啊,治安啊,總之似乎縣尉的職責都沒有被剝奪吧。要不然的話,那些百姓為什么要跑到縣衙去辱罵,而不直接跑到州衙?”
張易之再次爆了一句粗口,道:“權力?這就是所謂的權力?”
劉思禮聳聳肩,道:“五郎你可以不把這當作權力,但現實就是,這遼山縣衙也只有這些可做的,若是想要真正的權力,唯一的辦法就是扳倒箕州州衙。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先前講過,咱們如果要借助外力扳倒州衙,就必須將自己置身事外,也就是說,咱們必須逃出去。可惜,這并不容易,既然五郎能輕易在遼山縣衙看見那樣的情狀,對方肯定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道:“若是咱們留在箕州不逃走,那就更加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了。要知道,對方是州衙,而你是縣衙,而且你還是縣衙里一個員外同正小官,更要命的是,對方在箕州已經經營多年,你卻是初來乍到。凡此這種,不論是天時地利還是人和,你都根本無法和對方較量。所以,扳倒箕州州衙是不可能的。”
看著劉思禮沒心沒肺的表情,張易之沒有了繼續發問的欲望。就在此時,他驀然福至心靈,一拍大腿,道:“是了,我來箕州,是剿匪立功的,這州縣衙門里的權力之爭,關我鳥事。這縣衙里的衙役不是都還在嗎?剿匪靠的是他們,又不是州衙里的那些衣紫衣綠之人,我管他們的事情作甚?”
劉思禮被張易之這驀然變得強硬的態度駭了一跳,一時啞口無言。
靜默半晌之后,張易之又緩緩地說道:“不過,從今天那些衙役的表現來看,想要他們變成悍不畏死的勇士,還真不是一般的難。可是我沒有退路,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