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揮灑在屋檐之上,泛起一層銀白色,遠遠看上去,頗為耀目。張易之悵然地坐于窗前,無心睡眠。眼前帶著點詩情畫意的景象和他略帶疑惑的心境完全格格不入。
明天就是冠禮了,冠禮結束之后,想必那已經失去懸念的庇蔭名額也就要公布了。然后,他就要第一時間前去箕州赴任,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但總有那么點事情,讓他如鯁在喉,始終難以釋懷。
總窩在張易之的心里,最覺難受的一件事便是,來到定州這么久,他也曾努力的旁敲側擊,試探了很多人的口風,卻始終沒有從任何人的身上查探出關于他所在二房的消息。二房為何被“流放”在神都,他至今還是一頭霧水。
諸多的疑問都沒有解開,就這樣離開此地,張易之還是有些不甘。但他沒有更多的時間了,因為,對于他而言,前程意味著身家性命。他必須要盡快前往箕州,去實現他三年計劃的第一步。不論如何,明日之后若是還沒有打探出什么消息來,只好帶著問號離開定州了。
正在失神之際,驀地,一個黑影映入了張易之的眼簾,張易之的眼角漸漸露出一股寒意。
院子前面不遠處,那鬼鬼祟祟的人影緩緩前移,那人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已經在別人的注視之下,動作十分熟練。
很快,那人便摸到了張易之的門前。
“居然真的是沖著我來的!”張易之暗暗冷笑。在這偌大一個張家,有理由對他張易之進行暗算的,實在是屈指可數,而張易之幾乎不需要細想,就能將最大的嫌疑人鎖定。
張易之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后,準備給那不速之客以迎頭痛擊。既然馬上就要離開此地了,對于主動他侵擾他的人,他自然要給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以免人走茶涼,沒過幾天,就沒有人記得曾有一個名叫張易之的人來過此地。
而就在此時,一陣令人錯愕的敲門聲響起。
“篤篤篤!”敲門聲很輕,卻很有節奏,在黑夜之中傳得不遠,卻足夠屋內的人聽的清楚。
正當張易之有些猶豫的時候,外面又傳來一陣壓低了嗓音的喊聲:“五郎,五郎,快開門哪!五郎,五郎——”
原來,這人并非來對付張易之,只是有事來找他的。張易之緊繃的心弦頓時放松了不少,但他那戒備之意并沒有完全解除。隨即,他假作打個呵欠,道:“誰啊?”便上前打開了門。
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張易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似若無神的目光死死地盯住正在一點一點映入他眼簾的那個身影。一旦對方有異動,張易之肯定要率先發難。
但是,眼前這個將身子蜷成一個弓形的黑衣男子卻沒有任何的異動,老實得像個上門要飯的乞丐一般,那望向張易之的眼神里,居然隱藏著一種可憐巴巴的味道。
“你是——”張易之有些疑惑地問道。在張家,張易之這幾天以來根本沒有結識到什么特殊的人物,他很難相信有人竟如此神神秘秘地來找自己。
“小人是四郎身邊的小廝!”那人應道。
“四郎,張昌儀身邊的小廝?”張易之這才注意到此人這一身黑衣包裹之下的那個身體的確是極為年輕,他的眉宇之間還隱藏著一種稚氣。
“哦,原來是四哥身邊的人。你為什么不白天來找我呢,我這里平時并沒有什么訪客啊!”張易之淡淡地問道。
“四郎吩咐說,他找五郎談的,是一件很隱秘的事情,不宜讓外人知道,所以特命小人半夜來請五郎!”那人老老實實地應道。
張易之聽見說是隱秘的事情,心下一動,頓時涌起一種許久沒有的激動:“莫非,是關于我二房的隱秘?”
這種激動只持續了短短的一須臾,他就恢復了冷靜。
他和張昌儀之間,真正的接觸,其實只有一次,而那一次對于張昌儀而言,絕不會是美好的回憶。因此上,就算他掌握了關于二房的什么隱秘,也沒有理由主動來告訴張易之。
而且,據張易之這幾天的觀察,“二房”這個字眼對于張家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忌諱。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卻不知為何。想來,關于這件事的隱秘,要追溯到當年二房被“流放”之前,也就是二十年前。那時候,張昌儀也不過是個牙牙學語的黃口小兒,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這些私密之事。
“難道,是什么人冒充張昌儀的名字來害我?”張易之頓時想到了這個可能。
轉念一想,他就將這個念頭排除掉。若是在那個蔭庇名額所對應的官職公布以前,那些被自己搶去名額心懷憤懣的人,也許會對自己下手。可是,自從那個官職公布以后,那幾個人心中,恐怕只有慶幸和幸災樂禍。他們慶幸自己沒有獲得這個名額,頓時又對那個搶的名額之人將來的遭遇幸災樂禍。畢竟,背井離鄉的去一個離戰場不遠的地方,當一個芝麻小官,對于這些公子哥來說,實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五郎,五郎——”張易之正在走神之際,卻被一陣輕輕的喊聲驚醒。
就在這一刻,張易之打定主意,不管是福是禍,隨這個人走一遭便是。只要自己提高警惕,想來就算對方有心算計,也難以成功。這些日子以來,幾次血戰積累出來的經驗,讓張易之有這樣的信心。他不相信,這張家的人,也有他這樣曾經數度命懸一線,在懸崖之上將對手擊垮的經驗。
“哦,既是四哥相邀,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張易之笑道:“這位小兄弟你稍等,我去換身衣服便來。”說著,他便轉身回去,披上外衣,同時把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準備好的匕首藏在腰間,然后才轉身回來。
那小廝連忙領著張易之向前走去。一邊走,他一邊還向身后的張易之吩咐道:“五郎,請你小心點,若是被人發現了,四郎會打死我的!”
張易之聽他說得可憐,越發相信他真是張昌儀派來的。一般人,就算很有表演才能,裝出這種可憐巴巴的語氣之時,總是有幾分虛假。而從這個人的語氣里,張易之沒有聽出一分虛假。
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向前走了一陣,真的就到了張昌儀的屋子外面。張易之并沒有因此而放棄警惕,他知道,在張家的宅子里面,最有可能算計自己的,便是張昌儀了。
隨即,那小廝走上前去,對著眼前那扇門敲了幾下,然后輕輕說道:“四郎,五郎已經到了!”
“唔——”很快的,屋內傳來一聲通哼,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跟著響起:“五弟在外面嗎,請進來吧!”
張易之答應一聲,正要去推門,不想那門卻自己開了,一個長相頗為妖冶的女子映入眼簾。
張易之向那女子點頭致意,然后便走了進去。
張昌儀的屋內,燈火通明,那張大床之上,一個軟軟的身子如死豬一般趴在那里。不必細看,張易之頓時認出此人,不是前不久還活蹦亂跳、在晚宴之上給大家帶來不少歡笑的張昌儀張四郎是誰!
“四哥!”見到這位倒霉的仁兄成了這德行,原本就對他并沒有什么怨懟的張易之倒是生出了幾分惻然,這聲“四哥”里,居然帶上了幾分真感情。
張昌儀回過頭來,眼神復雜地看了張易之一眼,然后吃力地轉過頭去,向玉紅道:“你也出去吧,我要和五弟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