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來到了王府,光明正大地遞上拜帖,然后被隆而重之地引了進去。
若不是劉思禮提醒,他還不知道,遼山縣便是箕州的治所,而前任的箕州刺史,恰是王循。他先前只是把目光集中在縣尉員外同正這個職位之上,反而忽略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點。
一邊緩緩地走進王循的書房,張易之心里一邊忽然又冒出另外一個想法:“劉思禮當初不就是被派去接任王循,當箕州刺史的嗎?雖說沒去成,對于‘箕州’二字,他難道不會比一般人敏感一點?方才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怎么會睡著了吧?莫非這老家伙心里有話卻不愿說或者不敢說?”
正思忖間,王循的書房到了,張易之只能暫時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和王循打起招呼來。
經歷了一場以身家性命為賭注的合作賭博之后,張易之和王循之間明面上的關系沒變,見面時卻明顯多了一種惺惺相惜。體現在行動上,就是雙方之間少了一種客套,多了一份自然。
沒有等王循吩咐,張易之自己在上次坐過的位置上坐了下來。而王循則立馬向下人吩咐:“我和張郎之間有要是要談,你們在外面看著,閑雜人等一概不許靠近。”
待得下人答應之后,王循又關上門,這才返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兩個人對視一眼,各自發現了對方眼中的笑意。隨即,兩人的笑靨都漸漸擴散開來,進而轉化為大笑。于是,就像比試一般,兩個人的大笑之聲響徹了整個書房,讓屋頂的瓦片都隱隱有抖動之聲,而外面守著的那群下人們更是面面相覷。他們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守禮到了近乎刻板地步的王循居然也會有如此奔放的時候。
狠狠地笑完、發泄完之后,張易之和王循終于平靜了下來。
王循率先舉起了自己的杯子,道:“來,咱們以茶代酒,慶祝一下此次合作的成功!”
張易之微微一笑,舉杯飲了一口。
若有深意地看著張易之,王循的眼中毫不掩飾地掠過贊賞的光芒:“有品有貌而且還不缺才智,現如今像張郎這樣的好男兒的確是不多了,可惜了——”
隨即,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喟然:“可惜,若不是因你那兄弟的緣故,就算全天下包括我那妹妹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看不上你,我也會執意把她交給你,因為你是一個靠得住的男人。眼下,我只能說聲抱歉了,三年之約,我知道你會去努力,但我實在很難相信你能做到這一點。罷了,罷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你今天來,有什么事嗎?”
張易之便把事情的經過細細地向王循說了一遍。
“圣皇派你去遼山縣當縣尉,還員外同正?”王循聽得目瞪口呆。在他看來,如今張昌宗既然已經飛黃騰達,從白丁之身一下子躥升為正五品的中郎將,張易之的封賞也必然極為豐厚才是,再怎么的都該有個六品以上才像話,怎么可能給安排一個從九品的縣尉,還要員外同正一下?這似乎,根本不算什么封賞。
“正是!”張易之很確定地應道。
王循的臉色頓時陰郁下來:“哎,當今朝廷的官員升降速度固然是十分快的,但你以一個從九品的芝麻小官起步,三年之后能混成一個六七品的官兒已經算得上難能可貴了,又怎么可能把你那兄弟從宮中弄出來呢?”
張易之心中苦笑,面上卻只能做出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王公莫要說這等話,沒有什么事情是絕對可能的,也沒有什么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的。我一直對我自己有信心,所以也請你對我多一點信心。”
王循見說,也不好再多言,只好說道:“你要打聽遼山縣的情況,我恐怕幫不上你什么。我當箕州刺史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三個多月,說實話,也說不上什么感覺。箕州瀕臨北京府,離我大周和突厥、契丹的交界處不遠,時常會面臨戰爭的威脅,所以民風比較彪悍,而地方比較貧困,這也是應有之義。
至于箕州的官場,我在任上的時間不長,倒是未能看出有什么異常之處。至少就我眼前看見的,一切都極為正常。只是有一點很奇怪,就是箕州的官員,尤其是那些重要職位的官員,比如刺史、長史、錄事參軍等等,要么就是在本地待的時間特別長,要么就是特別短。就拿刺史來說,我前面一年之內,已經換過四任了,而我也不過是呆了三個多月而已。這一點,不知是巧合還是有其他原因。”
張易之聽得出神,暗忖道:“這么說來,箕州的水,很深啊!”
“不過,你一個縣尉,而且還是員外同正,和這些事情離得太遠。這些事情和你說了也沒有用。關于你們遼山縣,我實在不熟悉。不過,有一件事情,你要特別在意。就是遼山與樂平兩縣交界之處,有一座觀風山,這山上聚著一伙強人,時常對周圍兩縣的百姓造成困擾,但是官府對他們也無能為力,因為那山一半屬于遼山縣,另一半又屬于樂平縣,兩縣為了剿匪的責任相互推諉,長期不休,反而耽誤了剿匪。”
“哦!”張易之訝然道:“既然如此,州府為什么不出面剿匪呢?”
王循眼中閃過沉痛之色,顯然張易之的話問到了他的痛處:“怎么沒有出面,別人的任上我不知道,反正我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剿匪。可你也知道,州府本身并沒有多少武力,除非動用軍隊,否則還是要靠縣里的衙役。按照大周的軍制,調動軍隊十分麻煩,所以我當時還是決定集中兩縣的衙役,由他們的縣尉帶頭,共同進發,合作殲敵。只可惜,他們相互之間各自為戰,根本形不成配合,反而被山上的強人打得大敗…”
說到這里,王循搖著頭,長嘆一聲。很顯然,這次的經歷對他來說,是一次極為慘痛的回憶。回憶起這件事情,對他來說,不啻一種煎熬。
“總之,你去了遼山之后,對這伙強人多加小心把!不過,按理說,你是員外同正,這種剿匪的任務多半也落不到你的身上。”
張易之輕輕地點了點頭,心下卻生出了不同的想法。對于他來說,在未來的三年之內,一定要努力向上爬。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一切的機會都要盡量抓住。正因為這剿匪的事情如此艱難,對于他張易之而言,才越像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想一想,如果別人常年沒有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這功勞豈不是很大?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王循忽然又“哦”了一聲,道:“還有一件事情我差點忘記了。二十多年前,還是天皇大帝當朝的時候,箕州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案子。當時,州錄事參軍張君徹等上書告蔣王李惲謀反,天皇大帝命人傳召蔣王進京的時候,蔣王卻自殺了。然后,關于蔣王謀反的罪證卻一直都沒有找到,天皇大帝只好將張君徹等人以誣告罪處死。這時候已經過去多年,本來應該是不會對如今的箕州形勢造成影響的。但我最近專門翻查了一下箕州的具體資料,卻發現恰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箕州的官場就變得有些詭異了!”
“是嗎?”張易之聽了,不由暗忖道:“看來,箕州的水不止深,而且很渾哪!也好,若不是渾水,我又去哪里摸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