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武隆基,這場覲見終于結束。
算一下總賬,張昌宗得到了官位,臧氏得到了爵位,而張易之只得到了,哦,受到了一陣敲打。
好在,張易之有一張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臉皮,其厚度比這時代最厚的臉皮還要多了一千多年的積淀,自然是不是這樣一番敲打能破壞其根本的。他倒是在暗暗猜想,武則天應該不會如此輕易放過自己,她應該還有什么處置自己的后招沒有用出來。
“這老太婆還藏著什么樣的后招呢?”張易之暗暗納悶。當今之世,即使是腹誹,敢把武則天稱作“這老太婆”的,恐怕也只有張易之了。
不過,眼前張易之并沒有心情去深究這個問題,因為他和臧氏正向宮外而去,而送他們出宮的,正是上官婉兒。
已經是爛醉如泥的臧氏不必抬腿就可以往前——她此時正躺在武則天賜予的肩輿之上。本來,武則天打算用自己的鑾駕來護送臧氏母子,卻被張易之堅決拒絕了。開玩笑,皇帝的鑾駕豈是隨便可以用的,要是一不小心在路上遇上個死腦筋的大臣,絕對會拖著你的大腿硬生生地從鑾駕上把你拖下來。而且,從此以后,你就算是和朝中那些自詡忠心的臣子們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了。就算沒事的時候,他們也會給你找出點事情來。總是,那鑾駕那玩意就是專門壞事的,一點實際用處都沒。
張易之就沒有這等待遇了,只能步行。
一路上,張易之總是落后上官婉兒兩步左右。倒不是他不想追上去和上官婉兒并行,只是每當他加速的時候,上官婉兒也會跟著加速,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倒也不好顯得太過豬哥。否則的話,萬一這護送的宦者、侍衛之中有武則天的耳目,張揚出去可就麻煩了。
而且,張易之也有點享受這種帶著點距離的、彼此心知肚明,旁人卻懵懵懂懂的距離感。他微微一笑,計上心來,便追上兩步,道:“上官娘子——”
上官婉兒明知道這家伙是借著談話的機會,耍無賴接近自己,卻又無法顯得太過冷淡。否則,其他人同樣容易產生懷疑。
“張郎有何賜教嗎?”上官婉兒淡淡地應道,竟是頭也沒有回。
“賜教不敢當,只是有點事情想要請教一下——”腦海里開始搜腸刮肚地尋找請教的理由。隨即,他眼前一亮,便問道:“我那位兄弟在宮里還算過得習慣吧?”作為兄長的,打聽一下弟弟的生活情況,也是情有可原。就算這事傳到了武則天耳里,也沒有什么。
雖然明知道對方是在沒話找話,上官婉兒也是無可奈何,只好敷衍地應道:“很好。六郎為人恭謙有禮,宮人們都很喜歡他。當然,陛下也更加喜歡他,否則便不會有今日的覲見了!”
“哦,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張易之發現又沒有了好的話題。因為張昌宗的生活細節是不能打聽的,打聽這個,就相當于在旁敲側擊地打聽皇帝的生活細節,很有可能被懷疑圖謀不軌。
略略沉吟一下,張易之又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哎,陛下的御酒果然不愧瓊瑤玉液,我今日一時興起,竟是多喝了一點。方才還不覺得,現在這酒勁倒是開始上來了。”隨即,他打了一個飽嗝,噴出一嘴濃濃的酒氣。
上官婉兒有些懷疑張易之裝醉,帶著濃濃的警惕,他回頭一看,卻見張易之的眼神果真是迷離了起來,而他的臉色也漲得通紅,腳步也有些踉蹌,而且越往前走,就越是踉蹌。
“真醉了?”上官婉兒不由有些相信了。畢竟,其他的可以裝,那紅臉卻是很難裝的。輕輕揮揮手,便有兩個宦者走上前來,一左一右打算架起張易之。
事實上,作為一個在二十一世紀都有一斤白酒酒量的張易之喝著這時代這和啤酒差不多度數的酒,還真是毫無鴨梨。他的臉色之所以會變紅,是因為他本就有這個毛病,不拘是喝了多少酒,當時都不會臉紅,但只要經涼風一吹,立即就會變紅。上官婉兒雖然聰明,卻哪里能猜到他這個毛病!
兩個宦者剛剛湊近身邊,一股若有若無的尿騷味開始傳進張易之的鼻子里,而且隨著兩人的湊近,這種騷味也是越來越濃。
“擦!”張易之不由暗罵上官婉兒:“你自己不來扶我也就罷了,怎么忍心把老公我扔給兩個閹人?早就聽說閹人撒尿要用管子,每次都有一半漏到身上,當時還以為這是那些閑的蛋疼的家伙沒事瞎編排的,沒想到還TMD是這么回事!我勒個去,老公我要是被這兩個架著走出這么遠的路,到家以后還不得被熏出一身的尿味來!”
一念及此,張易之連忙假裝發癲,道聲:“走開!”雙手一甩,想要把左右兩個人甩開。
可是,他這一下甩得過重,兩個宦者嚇了一跳,都停住了腳步,而他自己的身體也開始搖搖晃晃起來。眼看著他就要摔倒,忽然,他身體里的潛能被激發了出來,在那種東搖西擺的搖晃之下,他的身子忽然踉踉蹌蹌地往前邁出兩步,大手一把抓住了上官婉兒的手臂。
“唔——”上官婉兒輕輕地哼了一聲,竟是沒有尖叫。她何等的眉眼通透,別人無法從張易之的這兩個動作里看出端倪來,當張易之剛剛抓住她的手臂的時候,她就會過意來了:這廝竟然是裝醉!雖說心中有些不悅,但上官婉兒也不得不承認,張易之的這番演技,的確堪稱精彩。
“哦,對不起,對不起!”張易之口中忙不迭地道歉,手上卻還是抓著上官婉兒滑膩的手臂,竟然“忘記了”松開。
羞赧之下,上官婉兒的俏臉也漲得通紅,倒是和張易之那張大紅臉很有幾分相似。
“原來上官娘子喝醉了!”張易之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指著上官婉兒的紅臉說道:“我說你走路怎么這么踉踉蹌蹌的!”
一言未了,旁邊已經是一陣偷笑之聲。
恍若絲毫沒有察覺到已經成為了眾人的笑料,張易之繼續“苦口婆心”地說道:“上官娘子,飲酒要適量哇!不論是暴飲還是暴食對身體都不好。喝醉了之后,更加不能一個人胡亂走動,若是摔著了,會很痛的,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都很想火上澆油,讓這份熱鬧來得更徹底一些。但上官婉兒到底是上官婉兒,雖無職位在身,宮里的六尚還有內侍省的高官見了她,都是要躬身行禮的,莫說他們這些小蝦小米了。除非那吃了雄心豹子膽的,誰又敢哄笑上官婉兒!只不過,更加強烈的偷笑卻是免不了的。
上官婉兒又羞又惱,狠狠一掙,終于掙脫了張易之。
而張易之也被上官婉兒這一掙,掙得又是一個踉蹌。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手忙腳亂之際,他的手腕正好拍到了上官婉兒的手腕一下。
隨即,那兩位宦者又要上去攙扶張易之,張易之又是一甩手,道:“走開,上官娘子喝醉了,你們來扶我作甚!”
兩人大為尷尬,只好把求助的眼光掃向了上官婉兒。上官婉兒輕輕揮手,兩名宦者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一路上再無他話。張易之雖然行步之間一直像蕩秋千一樣左右搖晃,卻總能像不倒翁一樣保持不倒,也是令眾人“嘖嘖”稱奇。
回宮之后,上官婉兒終于抽到了一個機會,借著如廁的機會,打開了緊攥在手里,已經攥出汗來的一張紙條。這張紙條,就是剛才張易之籍著“醉酒”,交到她的手心的。
正面是一張簡陋的話,畫筆有些潦草,顯然作畫之人也是匆匆畫就。不過,畫面上那個一臉壞笑的俊雅男子卻是依稀可辨。這畫中男子的其他部位倒還正常,就是生了一張大嘴,嘴唇還努起來,像是在親吻一般,那樣子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上官婉兒啐了一口,臉上卻是不由會心一笑。隨即,她的目光下移,就發現那畫像的下面是一行字:“千萬莫要撕掉我哦!因為那樣的話,你也撕掉了一顆熱忱的愛慕之心!”
“誰稀罕!”上官婉兒嘴里說著,手上卻將這張紙條折疊好,塞進了自己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