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對不起!”一名獄卒連連道歉:“這監獄今天上午還關著其他人,雖說小人們臨時打掃了一下,可時間實在是太過倉促了,難免還有不周全的地方,還請來少公海涵!”
“恁多廢話!”來俊臣輕哼一聲,道:“還不快打掃干活!”
獄卒不敢多言,連忙端起掃把,開了門,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掃了起來。
這時候,旁邊一直沒有動的另外一名獄卒有些看不下去了,看著一個個忙里忙外的同伴道:“我說你們這樣對待一個犯人,未免太過了吧?”
他是一個新人,昨天才謀得這份差使,今天是第一次到司刑寺獄里當班,不想第一天就遇上這樣的事情。為了討好一個犯人,幾位老獄卒居然爭先恐后地服侍人家,倒把他這個什么也不懂的新人晾到一邊。
“太過了?”來俊臣轉過頭來,細細地打量著這四名獄卒中唯一閑站在那里的這位年輕人,道:“你和王循、徐有功他們什么關系?”
對著來俊臣這樣的人,那獄卒本有些心虛的。可來俊臣無比輕蔑的態度卻勾起了他的不平之心。他有些憤憤地說道:“我和這二公沒有什么關系。但犯人就要有犯人的規矩,想當初這司刑寺獄里面,也曾經關押過宰相尚書的,也沒有聽說他們能得到什么特殊的優待,你既然來到了這監獄里,自該和其他人一般吃睡,怎能破壞了這牢里的規矩?”
“馮三,你給我閉嘴,你小小年紀懂得什么。那宰相尚書如何能與來少公比?來少公可是當朝第一人,除了咱們圣皇陛下,就輪到他老人家了,宰相尚書卻是一抓一大把,一場冰雹都能砸死兩個。你說說,誰更重?”
那牢頭見到馮三一直沒有動,覺得他有可能破壞了大家這個整體在來俊臣心目中的地位,早就有些惱火了,這時候終于發作了起來。他一邊叱罵馮三,一邊還不忘把那討好的眼神掃向來俊臣,巴望著來俊臣能向自己這邊投來一個贊賞的眼神。那討好之意,不言自明。
可惜,來俊臣的眼神卻始終鎖定在那個不知趣的馮三身上,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牢頭饑渴的目光,甚至好像都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這讓牢頭多少有些尷尬兼嫉妒。
看著馮三兀自有些不服氣的眼神,來俊臣罕見的沒有動怒,他甚至還報以一個云淡風輕的笑意。
若是在平常,以來俊臣的性格,自然是容不得別人對自己權威的質疑,現在他對自己還有周圍的人卻有了一點新的感悟,這讓他多少心平氣和了一點。更兼現在左右無事,他倒是生出了調教眼前這個直腸子年輕人一番的念頭。生活閱歷告訴他,像這樣的人,若是有一天向他來俊臣臣服的話,比起那吃里爬外的衛遂中,不知要可靠多少倍。
“你叫馮三是吧?你可知道圣皇為何讓我來這里住嗎?”輕輕地吮了一口杯子里的茶粥,來俊臣懶懶地問道。他竟是把下獄說成了換個房間住那么簡單的事情。
馮三也被來俊臣激起了傲氣,道:“自然是因為你觸犯國法,圣皇要治你的罪!”
“呵呵!”來俊臣頓時笑了,道:“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不過說話做事還是欠思量。我來俊臣就是為了觸犯國法而生的,我這一輩子觸犯的國法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條了,若是要論罪的話,我的腦袋瓜子早不知道要掉多少次了,哪里還有這福緣坐在這里享受你們的服侍?國法?你知道國法是什么嗎?國法對于弱者來說,是用來羈絆腳步的,而對于強者來說,就是用來觸犯的!”
馮三的眼中閃過疑惑的光芒,但那倔強的神色卻并沒有絲毫融解的跡象。
來俊臣也是說得興起,竟是忘記了忌諱,竟是有點剎不住話頭了:“我來俊臣進監獄也不是第一次了。就像上次,滿朝文武競相站起來往我身上潑臟水,結果怎么樣?你們都看見了,我來俊臣回家歇息了幾個月以后,還不是毫發無損地回來了!這一次只不過是遇上兩個螳臂當車不知自量的家伙而已,能和上一次比嗎?上次能出去,這一次我自然有把握更快出去,然后把他們送進我麗景門詔獄,讓他們也常常牢獄的滋味!”
“知道我為什么說得這么絕對嗎?”看著幾個正在忙碌的獄卒都停下手中的活來,凝神屏息地聽著自己的演說,來俊臣竟然沒有怪他們偷懶,反倒是說得更加口沫橫飛了:“因為——圣皇她根本離不開我!我和圣皇之間,不是普通的君臣關系,而是那種與眾不同的合作關系。有些事情,除了我來俊臣,還真沒有人能幫她辦得妥帖——”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冷哼,然后就是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來俊臣眉頭一皺,轉頭向外喝道:“誰?”
回答他的,是一陣寂靜。
那牢頭也是臉色一變,他方才也恍惚間聽見了那聲音。他連忙轉身追了出來,卻見外面人煙寥寥,好似根本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般。他連忙轉身向外面的護衛問道:“方才有什么人來過這里嗎?”
“有兩個女人來過?”
“兩個女人?長什么樣子?”牢頭越發的狐疑了。
“兩個都著男裝。其中一個約莫六十多歲的年紀,另外一個二十多歲的樣子,十分漂亮的!”說起方才那小娘子,那護衛禁不住兩眼放光。
“兩個女子,難道是她們?”牢頭只感覺一陣強烈的涼意,從自己的頭頂狠狠地灌了下來,他的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當天晚上,也不知是從哪里頒下來的命令,來俊臣被轉移到了一個公眾牢房,和眾多的囚犯被關在一處。
來俊臣自然是極為不愿,甚至口出不敬之言,只是好漢架不住人多,混亂中,他還是被幾個年輕力壯的武士強行架走。而就在當晚,那牢房里的老大為了立威,竟伙同一群犯人將牢里氣焰囂張的來俊臣的手腳打斷,牙齒也打得全數脫落,才算罷休。
想那來俊臣這多年以來,一直作威作福,何曾受過這般虐待。此時他就算是有滿腹的冤屈和憤怒,也已經無法表達,只能靜靜地趴在地上,忍受著那種常人無法想象的劇痛。只有那一灘爛泥一般的身子偶爾輕輕地抽動一下,才讓人感受到此人還留著一息。
也許在這一刻,他終于對昔日自己的手段有所后悔,因果循環,究竟是報應不爽。也許他還在籌劃著等日后出獄,如何找這些曾經帶給他傷痛的人報仇。這一切都是猜測,也只能是猜測,因為來俊臣已經沒有辦法用任何方式表達自己的意圖了。
更糟糕的是,天剛亮,天子的制書便下來了,以氣勢磅礴的語言列舉了來俊臣諸如“殺人”“受賄”“濫用私刑”“欺男霸女”“欺君罔上”的總共二十多項罪名,決定對來俊臣處大辟之刑,即刻執行。
制書的最后,還指定了文昌臺左肅機王循為監斬官,司刑寺少卿徐有功為之貳。
群臣震動,百姓震動,滿朝震動。這消息就像一陣滾滾洪流一般,迅速席卷了整個神都城。
瞬時間,神都城里響起了無數的爆竹聲,一群群的人,不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像瘋了一般涌上街頭,要么放聲狂嘶,要么當街狂奔。有不少的并不相識的男女在街頭相遇,竟是忍不住激動之情,熱烈擁吻起來,渾然忘記了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圣人之言。甚至有一些男男或者女女之間,也發生了超乎友情的曖昧關系。據說,這一日之后,神都城內不少的退婚事件,居然是以往數年的總和。
為了達到宣傳效果,有不少的豪門人家,都把自己家的馬兒牽出來,讓仆人們騎著奔出城外,向四面八方漫無目的地狂奔。而他們的手里,無不舉著“來俊臣梟首”之類的旗幟。他們得到的唯一命令,就是攜著這張旗幟,跑到他們能達到的極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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