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維應該很滿意《今天夏天》的質量,看過后,便痛快的簽了協議。
褚青和李昱也不懂音樂,但相信這人的實力,大膽放手去做。提的唯一要求,就是盡量在一個月內搞定,最遲不能超過十一月中。至于價錢么,要的還真不算多,他剛到手的十萬塊錢,出乎意料的沒花光。
幾番接觸之后,慢慢熟了些,褚青發現竇維的性格其實蠻單純的。
愛干凈,吃飯的時候必定把桌子擦得溜光錚亮,煙灰缸一會給你倒一趟。而且看不慣剩菜剩飯,有回李昱剩了點,他就擱旁邊不停的叨逼叨,整的李昱沒辦法,只得硬吃,撐得直吐。
竇維屬于特地道的老京城人,可街面上那些爺們嘴里常噴出來的京腔臟話,他完全不說,挺儒雅一個男的。
好相處,隨便開玩笑,不急不惱,唯獨感情方面的事兒,千萬別問,問了就皺眉,那意思是:別特么鬧。
去年,他跟王非正式離婚,這會和高媛在一塊,住父親的那座舊四合院里。生活得不算太寬裕,因為《幻聽》專輯賣的很不好,沒掙到錢,公司也不得意他那種越來越高冷的實驗性音樂,故意撂著。所以,給《今年夏天》配樂,還是他2000年的頭單工作。
老實說,竇維若想開口唱歌,跑場走穴,錢絕對大把大把的賺。可他寧愿泡在藍蓮花,沏壺茶,安靜的坐上一天。除了何勇那貨,偶爾會找他殺兩盤棋。基本就處于隱居的狀態。
當年把中國搖滾推到巔峰的魔巖三杰,到如今,一個死了,一個瘋了,一個成仙了。
都是過去的故事…
褚青把這檔子事敲定。轉眼已是十月份。
《李衛當官》劇組吵吵嚷嚷許久的網絡海選,理所當然的撲街,選了天吉日,召集媒體,辦了場規模杠杠的開機儀式。
徐錚、范小爺、余震、李茜等大角小角悉數到場,唐老師沒來。人家正拍《長征》呢,但也隔空送了份祝福,禮數周全。
褚青照舊陪著女朋友,又客串了把助理。這次不用折騰,所有場景都在京城周邊以及北影廠影棚。離家近,運氣好還能趕上個回籠覺。
制作方的面子頗廣,捧場的媒體足有二十多家,噼里啪啦的一頓亂拍,沒搭臺子,片場敞開,隨便采訪。
徐錚演完豬八戒后,那是爆紅的咖。吸引了最多火力。然后便是范小爺,身邊也圍了不少人。
整整半年沒像樣的消息,甚至暗地里有傳聞。她遭某只男人牽連,被一同封殺了。結果呢,下半年猛地發力,連續兩部預定明年收視率排行的大戲,太詭異了,肯定誰瞅誰眼紅啊。要說沒點內幕。打死都不信!
娛記們開始還客套些,按著通稿來。后面就愈加放肆,巴拉巴拉的強拽著她刷八卦。那架勢,好像她不承認自己靠關系上位,就是明擺著扒瞎。
看丫頭有點招架不住了,褚青從旁邊過來,胳膊一攬她肩膀,直接給摟走了。
記者都愣,心道這哥們誰啊,這么裝逼?瞪眼仔細一瞧,聳聳肩,只好到此為止。當然,有菜鳥不服不忿的,想追上去接著問,隨即便惹了前輩教訓:
“你敢報他?你去!”
褚青在片場呆了大半天,為女朋友打點瑣碎事務外,主要就是跟徐錚攀交情。倆人來往不多,氣場卻非常合,拍豬八戒哪會,便可以說男男相惜,都是愛戲,愛表演的。
徐錚對他的境況表示憤慨和佩服,又聽他講正鼓搗著一部電影,很快做完后期,計劃送國外參展。那雙小眼睛里,不禁生出了絲欽羨。
褚青不太理解自己做的事情有啥意義,可同行們看來,當絕大部分演員還在為屁丁點的角色奮斗,為電影廠和影視公司霸道的壟斷資源而被動選擇時,丫已經能真真正正的制作一部電影了。
這叫什么概念?
說明某種程度上,他擁有了的,自主的,選擇權和話語權,哪怕,特別特別的微弱。
今天開機第一場,就有范小爺的戲,進入角色很快,發揮得不錯。以她之前的風格,基礎扎實,那些大的地方,比如高興,憤怒,痛苦,嚎哭…比較強烈的情緒,她把握的非常好,而細膩感及隱含的張力,卻差了點。
但這回,她居然也學會控制了,憋著憋著,臉沖著徐錚還好好的,溫婉堅韌,結果一轉身,眼淚瞬間下來了。
褚青都看石化了,傻丫頭啥時候升級了,太猛了。驚訝的同時,又不免悄悄暗爽,陪著她一起成長的感覺,真是充實滿滿的。
總之,大部分過程還算舒心,沒有什么爛反派蹦出來,耍那余額不足的情商…呃,好吧,也有意外了。
褚青很神奇的瞅著個熟人,我們姑且稱他是熟人。
于慊,于老師,擱戲里演一知府,貼上胡子,跟老太太一樣一樣的。
話說這比喻,是不是很矛盾?
反正褚青噗地就樂了,好家伙,驢配驢,象配象,于老師終究要跟老郭湊一撮,瞅著才順眼。
河南,安陽。對這座兩萬五千年前就有人類活動痕跡的城市,任何東西在它面前,都會顯得水嫩嫩。
已是深秋的季節了,早晚天氣有些涼,再過段時日,北方就開始供暖了。
關于南北供暖界線的說法有很多,一種是以黃河為界,一種以長江為界,一種以秦嶺淮河為界。北面,有暖氣,南面,各安天命。
反正不管怎么劃分,河南這個位置奇葩的省份,跨黃河,跨長江。跨淮河,每到冬天總有半數的人口怨聲載道。
政策,是建國初期立下的,哪會資源緊張,滿足不了全國人民的需求。才南北分隔。等幾十年后,早就不管用了,集中供暖變成了當地政府和住宅區的事情。有條件的,自然會鋪建設施,沒條件的,或者干脆裝不知道的。也就那么著了。
幸好,安陽是供暖的。
祝語辛剛到賓館,就問清楚了這件事,才算放心。劇組可是要呆一個月的,破賓館又沒有空調。那妥妥的凍死。
她是中戲畢業的,出道早,九二年就拍了第一部電視劇。后來跑到香港當了個主持人,混得比較慘,又回到內地,接些小片子度日,一直沒紅過。
汪超找她的時候,她連劇本都沒仔細看。就利索的答應。片酬少得可憐,好歹也是塊肉,得生活啊。得糊口啊,誰管它什么人文關懷,社會矛盾的,跟我有個鳥關系!
他們雙方,都屬于湊合著,最差的里頭。挑出最好的。
祝語辛整理完行李,看著干巴巴的素凈房間。不禁嘆了口氣,略微傷感。劇組真的很窮呵。資金估計沒有一百萬,十幾個伙計,倆專業演員,再加上半調子的導演…為毛不傷感呢?
她脫掉牛仔裝,換上夾克外套,短裙,黑色打底褲。又照了照鏡子,畫好了濃妝,踩著雙長筒靴,噠噠噠的出了屋子。
這算她的戲服。
劇組中午到安陽,汪超只給了半天休息,晚上就要開拍,一切都很趕。他本人更是沒顧得及喘口氣,安頓好后便帶著攝影師去看場地,其他人則抓緊時間恢復狀態。
外面是道走廊,很窄,房間的門兩兩對開,或許都睡著,特安靜。
祝語辛借著廊里的暗光瞅了瞅,右邊盡頭是扇窗戶,底下戳著大垃圾桶,左邊卻通往一個露天陽臺,有人正站在哪兒。
“青,青哥!”
雖然這人早早說了,可以叫他青子,祝語辛還是不太敢,頓了頓,改成了哥字。
“喲,辛姐您別寒磣我,您比我大兩歲呢。”他手里捏著白煙桿,回頭笑道。
“呵,干嘛呢?”她也笑了笑。
“沒事,隨便看看。”
“哦。”她小步湊到旁邊,稍顯局促。
陽臺很寬敞,三面無墻,抬眼望去,那些稀疏的高樓,密集的矮房,擁擠的街道和碎碎而行的路人,就像幅別扭圖畫,充滿了不規整的冷清。
一個是底層的小演員,一個是影帝,即使被封殺了。可現在影視圈里,誰不知道這位主兒的廣闊人脈和超好口碑,指不定哪天就翻身爬上去了。
祝語辛瞥了眼他,難得有機會獨處,努力找著話題,道:“你晚上的戲,準備好了么?”
“不太好。”
“怎么不太好?”她奇道。
他瞧了瞧她,畢竟是戲里的女主角,便道:“我剛看劇本的時候吧,感覺跟《小武》差不多。哎,《小武》你看過么?”
“沒,沒看過。”
“呃,反正就是感覺風格挺像的,但接了之后,又仔細看了幾遍,自己忽然沒啥信心了。”他搖搖頭,犯愁道:“這戲,太難了!”
“啊?難?”祝語辛眨眨眼,特別蒙圈,自己怎么沒覺出難來?
“啊,沒事沒事。那個,我先回屋了。”他捻滅煙頭,彈進垃圾筒,沒再多說,只是擺了擺手。
《安陽嬰兒》的劇本非常簡單:下崗工人撿到個孩子,襁褓中有張紙條,寫著呼機號,并說愿意收養這個孩子的,每月能得到200塊錢撫養費。那母親是個妓女,倆人一來二去,就勾搭上了…
這故事顯得有些邏輯不足,結構單薄,但那是導演的事兒。如果光論表演的話,的的確確不好掌控。
他見識過那么多有個性的導演,深沉的深沉,暴烈的暴烈,殘酷的殘酷,一個個都高高豎著flag。甚至一度認為,朱紋就是最沒人性的家伙了,結果現在才發現,汪超才特么是最最冷漠的貨色。
跟《小武》相較,誠然,倆片子有類似之處,但賈璋柯絕對比汪超溫情得多。后者對某些問題的解剖程度,以及不帶任何感官的視角,直直的透徹到骨子里,冰冷得嚇人。
光是如此,也便罷了,更重要的是,汪超想拍的是安陽,是活在安陽的人。這也是,他信心最衰弱的地方。
拍《小武》時,靠的是無知者無畏,沒什么思想層次的考量。等到了《站臺》,他覺得,以自己的水準而言,已經發揮到極致了。
不僅是技巧性的增長,主要是情感上的厚實。他對汾陽的城,對汾陽的人,對汾陽的歷史和故事,完完全全的熟悉了。
所以,他演小武時,堪稱淺薄;演崔明亮時,卻異常飽滿,因為身在飽滿的城市中。有了感情,他就是崔明亮,就是汾陽人,不必再從局外的角度去生搬硬套。
而汪超這個坑貨,要拍部關于另一座城市的電影,情感愈加濃厚,進度又這么趕…真的不敢打包票,能發揮得好。
安陽于他如此陌生,沒有任何的記憶,沒有溫馨或冷漠,只是一座普通的空城。
他怎么演?
(二更是沒有了,好吧,我自己打臉,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