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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39)去抓九娘子的后果

  兩個人出了客棧,段四領頭帶路,沿著方才九娘子遁走的方向就一路追索下去。(_)為了不至于走錯方向,倆人一路走還一路不停地找人打聽,問人家有沒有看見一個年紀約莫二十五六穿黃衫杏裙的大眼睛女人路過。大多數被他們找上的人,都搖頭說沒留心不知道。不過也有好心人,聽他們問了幾句九娘子是怎般相貌如何衣著,馬上就熱情地給他們指點方向。

  有了九娘子的行蹤,兩個人登時就來了精神,甩開腿便追趕過去。

  可左追右追左趕右趕,小洛河都來回跨過兩遭,上京八景之一“故壘飄絮”的楊柳長堤都爬上爬下三回,各自累出一身臭汗,楞是沒看見九娘子的半個影子。

  再從長堤上下來,商成是不想走了。他在路邊茶水攤的條凳上一屁股坐下,連聲喊著茶老板“來三碗涼茶!”,就把褲腳拉扯到膝頭上,順手抓過凳腳下不知誰扔的爛蒲扇,呼啦嘩啦地搖。“先歇口氣。一一娘喲,這一趟怕攆出來有十里地!那婆娘就算肋條上chā了翅膀,也飛不了這么遠吧?”

  段四不吭聲,一口氣先把茶水攤擺在車前的兩碗當幌子的涼茶喝個底朝天,罵了句娘,這才說道:“十里怕是不止了。遭娘瘟的,誰知道這婆娘這么能跑!”他把老板舀給商成的頭一碗涼茶接過來,又灌了半碗下去,便端著碗四邊踅摸著找個坐的地方。

  茶水攤前本來還有兩三個人在歇腳喝水,看見他們倆,茶水也不喝了,腳也不歇了,摸出幾文錢丟在小車上,頭也不回地就走。

  這時候商成正在咕咚咕咚地喝水,沒怎么注意。段四卻覺出事情不大對路。他端著碗,瞧了瞧那幾個腳步匆匆逃也似離開的茶客,又端詳了商成一番,再看了看自己,一下便反應過來,頓時氣得差點把碗摔了,拍著大腿張嘴就罵:“我遭他娘的!這幫刁民!”

  “怎么了?”商成問。他其實也覺察出什么地方不太對勁,只是趕路趕得急,口渴累乏一起涌上來,腦筋一時便沒轉過彎。

  段四還在跳腳亂罵,說:“看看你穿的是啥!”

  商成低頭自己出門時走得急,穿的就是那件沖罷涼隨后抓的汗褂子,又因為天實在太熱,也沒扎軍中發下的皮腰帶,拿條布束著黑不溜秋的大襠褲,赤腳踩一雙芒鞋…他皺了下眉頭,旋即就琢磨出滋味:那些給他們指點方向的人哪里是好心,分明是看他和段四的穿戴尋常又相貌兇煞,誤以為他們是哪家惡霸劣紳派出來抓捕逃奴的家丁,專門給他們亂指的錯誤方向,目的就是要讓他們追不上人還要累個半死!

  這群刁民!他惡狠狠地心頭附和段四對那些“好心人”的正確評價。

  段四氣得就想馬上掉頭回去,把那些指路的家伙通通抓起來。

  商成問他:“你憑什么抓人家?”他其實也起過回頭去抓人的念頭,可看看頭頂上象是釘在天正中的明晃晃大日頭,頓時就泄了氣。

  “他們通匪!”段四咬著牙,理直氣壯地說。這些瞎指道的人幫忙趙九娘逃遁,只栽污他們一個“通匪”的罪名,都是和他們客氣了;他要是再狠點,完全可以再給他們頭上加一條罪:刻意阻撓官軍緝拿盜寇。憑這一條罪名,拖進衙門里就能收拾個半死他們以后還敢戲弄燕山提督衙門段副尉不敢!哦,還有燕山商大將軍…看他們以后還敢戲弄商大將軍不敢!

  “去!”商成很是不滿地噓了段四一聲。“別什么事都朝我身上攀扯!搞清楚,丟臉面的是你,有我屁的干系!”但他剛才也多次說過“有我屹縣商瞎子出馬”之類的豪言壯語,這無論如何都抵賴不了。現在趙九娘這個“女流之輩”竟然又逃出“他的手掌心”,雖然不算不得了的事情,可總是臉上無光。他把空碗擱在桌上,隨手抹了把嘴,說:“那就再找找,說不定她就藏在這里的什么地方。”說著話漫手一指那邊大廟前人頭攢動的熱鬧地方。“咱們過去再仔細尋一遍。”

  段四也撂下碗,垂頭喪氣地跟著他走出茶攤。他是覺得沒什么希望了。從他撞見九娘子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追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這樣還想找到九娘子,那還不如去廟里燒柱香哀求菩薩,讓菩薩發善心指引一條活捉九娘子的明路…

  他還在妄想菩薩顯靈九娘子手到擒來的事,一只手突然扳住他肩頭,隨即就聽有人在背后冷笑說道:“嘿,相好的,這就想跑了?茶錢你…”

  本來,段四是提督府的副尉,主要職責就是負責商成的日常安全,所以向來不管到哪里,他的警惕性都是極高。不過今天有所不同。一來九娘子的事分去了他大部分心神,二來這是在上京平原府,不是在燕山衛,這里放眼望去盡是國富民安升平氣象,所以他就沒太留意周圍的環境狀況。哪知道就是這稍許的不上心,竟然在不知不覺間便被人拿住肩頭…他沒慌張回頭,也沒驚詫喊叫,臉上掛笑順著那人口氣說一聲“茶錢”,驀然雙手緊抓住那人搭在肩膀的手腕一扯,隨即俯身弓腰兩條胳膊用力向前一拽一一瞬間就把背后那人騰云架霧般從頭上摔出去。那人仰面朝天被摔得七葷八素,嘴里兀自在羅嗦“茶錢你還沒付”……

  段四搶前一步,一腳踏住那人胸口,手就去腰間掏摸一一卻猛地停下來。他這時才看清楚,被他摔倒的人幞頭玄衫湖青綢褲官樣薄靴,腰間粗制牛皮帶上還拴著個二指寬的小木牌就知道是衙門里的差役。

  段四背后還有幾個拿鐵尺挎腰刀的捕手,此刻看見頭領失手被人擒了,一驚之下登時叫嚷起來:

  “賊子敢?!”

  “快放開我們汪頭!”

  “哈呀!賊子行兇!去多叫人來!”

  自上景六年洛水泛濫,文宗皇帝親詔上京諸官百姓取自家前后一簸土,在洛水邊筑起這條十余里的長堤,又使人在遍種楊柳固堤之后,楊柳長堤就是上京出名的好景致。這段堤下面就是甘露寺,又名“槐抱李寺”,也是中原有名的千年古剎,歷朝歷代都有名士在這里題詩作記。有美景,又有古寺,正是冶游抒情之暢快所在,原本平日里文人sāo客便絡繹不絕,今天又恰逢女兒節的正日子,堤上堤下更是人影如織。也就是這么幾聲呼喊,轉眼間這個小小的涼茶攤旁邊就圍上不少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紗衫的文士,穿短褂的閑汗,高挽發髻一頭珠翠的婦人,雙抓髻纏紅繩的少女,都是一臉興奮地指指點點,等著看難得一見的稀罕事。有幾個壯實小伙甚至甩了罩衣摩拳擦掌。估計他們是預備著一旦差役們動手,就跟著上來見義勇為。

  商成也被人群圍到中間。

  他在肚皮里朝段四發著埋怨,有心不理這家伙自己走了算完,可看看四周被人圍得密密匝匝,個個不是滿眼放光就是躍躍yu試,望他的眼神也是既畏懼又好奇還帶著幾分莫名其妙的激動,怎么可能容他大搖大擺地從容脫身?況且他身材高大,站的地方又是在堤腳,看得也遠一一附近的幾撥差役捕手巡街已經接到消息,正撥開游人飛也似地朝這邊跑,他就是擠出人群,未必還能跑得掉?

  唉,早知道事情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他就該呆在客棧里悶死!這下好了,還說秘密進京,辦好事再秘密回燕山,就眼前這光景,還秘密個屁啊!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退回來重新在茶攤的條凳上坐下,先對蹲在茶水缸子背后打抖的老板說:“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一一再給我來碗水。”又對段四說,“你吃飽了撐的!你說,到如今,這事該咋辦?一一先把人放了。”說著又嘆一口氣。這事要怪就怪他自己。他明明早就想到他和段四一起出來必然要出事,結果,臨事時還是把這茬給忘到腦后…

  段四也知道事情出岔了,黑著臉挪開踩著那個捕頭的腳。可那捕頭也是被他嚇狠了,半天都沒爬起來。

  商成唬著個臉,不耐煩地對幾個還沒想好到底是上去搶人還是等待增援的差役說,“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幾個差役被他這話問得發楞,禁不住相互望了一眼。翻墻進院偷ji摸狗的小蟊賊他們抓得多了,可這種犯了大事還從容自若的家伙還是頭一回撞見!有個差役也不知是不是突然被鬼mi住心竅,拎著鐵尺就朝前邁了幾步,湊近了仔細地打量商成。

  瞅了幾眼,他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哈!是您呀!”

  這話登時就教商成一怔。真是見鬼了,差役里居然還有人認識自己?!

  他這一mi怔,那差役更是覺得自己沒看錯。他先把鐵尺chā到后腰,朝商成抱拳拱手,佝著腰說:“您不記得我了?去年十月里,在平樂坊的許記酒肆里…您,還有那個什么什么姓田的女大人,還有個女匪…不,還有個歌伎。”

  “哦。”他這樣商成立刻想起來了。去年他在一個什么酒肆里撞上趙九娘,也是象今天一樣被衙門的人圍住;想不到今天他來抓趙九娘,還是被衙門的人圍上;更好笑的是,兩回圍捕的竟然是同一撥差役。他笑說,“我想起來了。當時那個認出我的勛田yu牌的人,好象就是你吧?那邊的,還是那個汪…汪捕頭?”

  見商成還記得自己,那差役的眼睛立刻就笑得瞇成一條縫,再拱手說道:“想不到您還記得我。那什么,您這回…”

  商成打斷他的話:“先不說這些,你趕緊想辦法讓人都散了。理由隨便你找,反正別驚動太大,更不能驚擾地方官府一一”他凝視著差役,問他,“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那差役連帶已經回了神爬起來的汪捕頭,同時都是一咧嘴。此刻聚在這里的游客閑人至少有幾百,趕過來的公門中人也有好幾路,他們怎么敢瞎編理由?再說他們也捏造不了。他們本來是在別處巡邏,因為衙門里有人報案,說有幾個盜匪賊人似圖拐騙良家婦女,才命他們循途追索緝拿,他們如何再捏造事實?況且就是他們敢捏造,那幾路差人也肯定會如實回報,等回頭上司追究怪罪起來…

  “沒事。”商成不耐煩地揮了下手。“我會派人去和各個衙門打招呼。你們趕緊讓人群散了。理由嘛就說,就說我們是澧源禁軍。算了!實話說吧,我們是燕山的衛軍,進京是有點公事要辦,被你們誤會了才起沖突。老段…段校尉,把你的腰牌給他們看下。”

  段四苦著臉說:“…今天沒帶。”他又不是天天出來都會招惹是非,誰會隨時把那玩意揣在身上?別說腰牌了,他們是換便裝進京,腰牌還有七品武官的銀釘腰帶也是塞在包裹;就因為沒這些物事在身邊,所以才會被幾個熱心的上京老百姓還有這些差役誤會。

  商成也和段四一樣,身邊沒個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這既不是軍中又不是在皇城,他當然不會扎金釘帶,更不可能隨著帶著自己的官憑印信。

  好在汪捕頭見過他的云紋麒麟yu佩,知道他是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并不疑心他的身份。既然他說會和衙門打招呼,那就必然會有解釋,所以和另外幾個衙門的差役一商量,立刻就對圍著的人解釋,稱他們倆是“外地進京的鄉下土豹子老兵”,初來上京看什么都新鮮,見了中原錦繡樣的繁華,一時高興就忘記了付茶錢,因此才和衙門的人有了點小沖突。不過眼下誤會已經揭過了,沒事了…

  等人們漸漸散去,商成對汪頭和那個差役道了謝,便問他們:“你們是平原府衙門的吧?陶府尹還好嗎?”

  兩個差人都沒料想到他竟然和府尹陶啟相識,驚訝地說:“您認識我們陶大人?”

  商成笑道:“老熟人了。你們回去和他說,這趟來京的事情忙,我就不去見他了。下回有空再去看他。”

  汪頭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那,陶大人要是問起您的名諱,我們該怎么說?”

  商成指了指自己的臉:“說了我的模樣,他就知道我是誰了。”至于兩個差人能不能借這個機會和陶啟攀上點關系,那就得看他們倆自己的本事。這也算是他感激他們倆替他解圍的一點小小心意。他又對他們倆說,“不過,我的事,你們最好別拿出去亂說,也別打聽。明白不?”

  兩個差人連聲答應著去了。

  這么一鬧騰,商成也沒了去追趙九娘的心思,耷拉著眼眉再喝半碗水,讓段四把茶錢加倍付了,就預備找輛車回去。不找車不行,誰讓他們倆都不認識路呢?而且,雖然周圍的人大都已經散去,可還是有些人沒走,眼下正指著他們嘀嘀咕咕。

  他正想離開這涼茶攤子,人群中忽然又有個人走近來,隔著幾步地立定,雙手稟前朝他深躬一禮:

  “這位大人,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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