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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8)重逢高小三(下)

  商成看高小三驚呼了一聲和尚,便如遭雷擊一般呆立不動,臉色又紅又白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知道是自己乍然出現讓他臨時回不過神,笑道:“小三哥,你回了燕山怎么都沒去找我?要不是剛才在街市上遇見張小哥,聽他提到你,我都還以為你仍舊在上京哩。怎,不愿意讓我進去坐坐?”

  高小三這才如夢方醒。他是十分機警的人,看商成幞頭直衫一付平常人打扮,就知道不能暴露他的提督身份,也不多話,拱手一個深揖,躡腳趨步就把商成讓進雅室。

  雅室里還有兩個人,都已經站起迎接。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人商成認識,是劉記的帳房姚先生,兩年前在屹縣時曾經有過兩次交道;另外一個人大約三十歲上下的年紀,頭上戴的紫色臻羅軟裹幞頭上綴著塊羊脂玉,一件月白色對襟直衫用的是鈕紋南綢,一身裝束精干利落,雖不奢華卻足顯富貴。這人手里捏著一把蘇折紙扇執在胸前,臉上似笑非笑,微瞇著眼睛看著高小三如此恭謹地把商成迎進來,眼神里禁不住掠過一抹詫異和疑惑。

  商成朝兩個人拱了拱手,先對姚先生說:“先生一向可好?”轉頭望那個生面孔,高小三趕緊介紹:“大…這是上京平原府永盛昌的袁池袁掌柜。”又對滿臉訝色的兩個人說道,“這是商公。”

  袁池還了個禮,矜持地一笑說道:“原來是商公啊。”

  自商成進門,姚先生就一直緊皺起眉頭思索,這時候身上陡然一顫,頓時滿臉脹得通紅,神色惶惶地不知所措。他向后退了一步似乎要行大禮,手忙腳亂中想避開幾案時竟然忘記背后還擺著張鼓凳,就聽哐地一聲響,頃刻間凳倒案斜杯翻壺傾亂得一塌糊涂,這才清醒過來,就勢一個長揖,顫著聲氣說道:“商君…”

  袁池面帶笑容冷眼旁觀,雖然臉色還是從容自若,心頭卻禁不住驚疑不定。雖然劉記最近一兩年里每況愈下;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到現在依舊是燕山數得上名號的大商賈。眼前這個形容這位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讓劉記在燕州的兩個頭面人物面都是一副恭敬到謙卑的神態?心頭思量著,也避讓出來,正容說道:“商公遠來,我等未曾遠迎,務必包涵!請商公上座。”

  他說這話一是試探二是客氣,本料想憑著自己上京袁家的名號,商成必定要堅辭客套一番,誰知道商成呵呵一笑也不推辭,轉過幾案就大喇喇地坐了,還抬手招呼道:“都坐吧。小三哥和我關系非同一般,姚先生又是老相識,咱們平常見面就不要那么多規矩。”他望了袁池一眼,又說道,“就是袁掌柜一一我和你們永盛昌也不陌生,當初也有一段故事。”

  袁池被他一句話說得懵懵懂懂,臉上陪著笑和姚先生在幾案兩邊打橫坐下。高小三快步走到門口,對兀自張口結舌的張小急急地吩咐:“快,上茶坊里最好的團茶,最好的果子點心!不拘價錢只管送來!要快!”張小囁嚅著剛想說話,手里就被塞了個冰涼物件,掂量著輪廓重量就知道是個兩許重的小銀倮子,馬上換了一副笑臉,答應一聲飛也似地下樓去預備。

  商成等高小三在姚先生身旁坐下,才問道:“小三哥,你什么時候從上京回來的?”

  高小三立刻站起來拱手垂頭應道:“告商公,我是年后回的屹縣,這月初四才到的燕州。”

  “我在你們店里給你留的話,你沒看見?回來了怎么不去找我?”話說出口,商成也明白過來其中的緣由。他現在是代理燕山提督,高小三一個良善商戶,有事沒事的怎么敢去提督府找他?他馬上改口說道,“我知道了。這不怪你,是我考慮得不周。”點手讓高小三坐下,問道,“家里都好吧?”

  高小三又站起來:“…都好。”

  商成知道,如今兩個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得實在是太遠,高小三在他面前拘謹得根本就放不開手腳。包坎是這樣,石頭也是這樣,如今高小三還是這樣,難道說一個人的地位身份真就有那么重要?他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轉過頭問袁池:“袁公是上京永盛昌的人,不知道你認識袁瀾袁大掌柜不?”

  商成和高小三說話,袁池在旁邊早已經是驚詫莫名。他知道高小三是劉記眼下最得用的后起之秀,剛剛二十出頭就已經升了貨棧的大店掌柜,從燕州向南直到上京,所有生意都是他在打理,怎么說都算是少年得志。就這樣精細干練的一個人,在姓商的面前卻仿佛是個犯了錯的私塾蒙童,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不僅答一句話都要離一回座,居然連口大氣都不敢出一一這姓商的到底是個怎樣了不起的人物?再看劉記的大帳房,也是側身簽坐俯首垂目,戰戰兢兢如臨大賓…他凝思著商成的來路,微微低頭目光注視著幾案上的幾碟子干果細點,謹慎地說道:“那是我大兄。”

  “哦。”商成說道,“袁大掌柜現在在什么地方?還在青州么?”

  “我大兄去年夏末去了杭州。”

  商成笑道:“他倒是會挑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蘇…”他猛地記起來這時候說不定還沒有這句描繪蘇杭秀麗的贊譽之辭,急忙煞住話尾;神色一時間也有了幾分不自在。另外三個人倒沒聽出什么不對。袁池折扇敲著手心擊節笑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商公好文采!”半天沒說話的姚先生這時候也緩過顏色,笑著湊趣:“大…商公之辭,與前朝白樂天所言有異曲同工之妙!香山居士曾言,‘杭土麗且康,蘇土富而庶’,說得便是蘇杭之秀美。他的《憶江南有‘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的詩句,描繪的便是杭州勝景;又有‘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夸贊的便是蘇州的繁華。在他的《答微之夸越州州宅文中提到‘知君暗數江南郡,除卻馀杭盡不如’,說的就是杭州;‘甲郡標天下,環封極海濱’,言的就是蘇州。不過,雖然白樂天對蘇杭二州極盡推崇,卻終究不如商公這句‘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精妙到毫厘啊!”

  袁池點頭道:“姚先生所言極是。前朝任華在《懷素上人草書歌一詩中也有吟唱,‘人謂爾從江南來,我謂爾從天上來’,雖然高格奔逸,卻比不了商公‘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來得澹澹渺渺有仙氣。”他還不清楚商成的身份。不過他也是精靈人,瞧著高小三謹慎應對,姚先生又是曲意地逢迎,也隨聲附和,小小的馬屁不過是信手拈來。

  商成哈哈大笑,執了婢女剛剛送來的馨香茶湯,先給姚先生和袁池面前新換上的茶盞里斟滿,又替高小三也倒上,說:“那咱們是不是當為這話浮一大白?一一先以茶代酒,回頭我請客,城里的大飯館酒肆,你們隨便挑地方!”說著端起自己的茶盞環示一圈,自己先喝了一大口。

  袁池淺啜了一口,放下茶盞問道:“商公和我大兄是舊識?”

  “差不多算是老交情吧。”商成倒沒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直截說道,“前年夏天,我在劉記貨棧打過一趟短工,是從屹縣趕馱馬到渠州;你大兄當時就在那支馱隊里。蒙你大兄看得起,三番五次請我去給他幫忙。雖然我當時有事脫不開身,不過一直都很感激袁大掌柜的一番情義…”

  袁池已經驚得呆住了,半天才張口結舌地說道:“你,你是…你是商,商…”

  高小三欠身小聲提醒:“這是商公。”

  袁池一張頗有幾分秀氣的白凈臉膛紅了青青了白,驀地一挺身就要站起來重新見禮,商成一把拽住他,說道:“坐坐坐,你一站起來我就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話了。都是熟人,象平時說話的情形就最好。”看袁池渾身不自在地拿捏著坐了,他又問道,“你怎么來燕山了?你們,”他指指袁池又點了下高小三和姚先生,“你們在談生意買賣?”

  姚先生沒說話先嘆氣,高小三就苦笑著說道:“不是生意,”他也嘆了口氣,“…不過也算是買賣。我們貨棧把永盛昌的貨丟了。”

  “哦?怎回事?怎么把袁掌柜的貨丟了?”

  高小三又是一聲長嘆,有些難為情地說道:“還是前年的事情了…”前年秋天,就是他和商成在這里見面的那段時間,永盛昌有批毛皮和藥材委托劉記托運去南方,結果貨棧的馱隊還沒出燕山,就在燕南遭了劫匪,不僅損失了數十匹馬匹,還死傷了十來個伙計馱夫,貨物也被土匪搶劫一空。劉記這兩年本來就在艱難維持,遭此打擊更是雪上加霜,在老東主病倒的情況下,幾個大管事忍痛一連盤出去南邊幾個分號,才把伙計的撫恤還有馱隊其他貨商的損失彌補上;可再想賠永盛昌的大宗款項就是有心無力了。高小三去年大半年都呆在上京,就是為兩家協調解決這個事情。錢是肯定要賠的,但是劉記希望永盛昌能看在雙方多年親密合作的情面上寬容些時間,等劉記緩過當下這口氣,一定連本帶利地還上…

  看話題又轉到生意,袁池立刻就很精明地拒絕了劉記的哀求。永盛昌已經給了劉記一年半的時間籌措資金,就算兩家情分再好,現在也斷斷沒有繼續讓劉記拖欠下去的可能。要是劉記沒錢,完全可以用上京和燕州的分號抵賠償嘛。他袁池來燕山不就是為了這個?

  可劉記怎么可能答應這樣的條件?這簡直就是在斷劉記的根!

  但是貨棧理虧,又拿不出錢,只好讓高小三和姚先生來燕州繼續和袁池商量,看能不能用南邊嘉州和泉州的分店作抵。

  可這個條件永盛昌也不可能答應。他們在那兩個地方都設有分號了,再要劉記的店鋪作用不大?就算上京的劉記分號都不是很緊要,關鍵是燕州的分號。永盛昌要抓住這個機會進入燕山!

  在這個事情,商成幫不了什么忙;他也不想插手這個事。做生意嘛,有盈自然就有虧,有茁壯發展自然就會破產倒閉,要是劉記真邁不過這道檻,那也只能怪他們自己一一他們要借助某個官員的勢力去謀求不該有的利益,當然就得準備著因為官府的人事變動而跟著倒霉運。

  商成的明確表態讓高小三和姚先生很失望。他們剛才還以為能憑著高小三和提督大人的情誼,讓永盛昌知難而退,誰知道…

  傍晚,商成在醉仙樓宴請了高小三他們,幾個人各懷心事吃喝一通,等酒足飯飽賓主盡歡話別時,他把高小三拉到一邊說:“我找你本來就有事的,可惜你年前沒回來。是這,前頭有人送了我一些犀牛角和靈芝;我問過大夫,這兩樣藥都能治大熱,又可以強心定驚,正好對你媳婦的病癥。我還找大夫討要了一個方子,里面有幾味難買的藥材我也找齊了,剩的到處都能尋到。…這樣,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店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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