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請訪問 林有德很疑惑,心說怎么著這是要我泡你女兒的節奏么?
正當他這么想,腓特烈九世開口了:“林先生,我一直想要當面請教您一個問題。”
“請講。”林有德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是個海員,我生性就喜歡自由,很多時候不帶目的性。”腓特烈九世先用一段看起來很有范兒的話作為自己的開場白,“因此,我對人們采取行動時的目的總是很好奇。所以我想知道,您在歐洲整頓德國經濟振興德國的軍事力量,又在世界各地搶奪珍貴的礦藏,還到處煽動社會,您做所有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您可別告訴我是為了全人類的福祉,這樣的話我是不會信的,因為我是個自私的人,每一個熱愛自由的人其實都很自私。”
林有德笑了。
“這個問題看起來無關緊要,不是么?”
“是的,不管您給出什么樣的回答,我們正在進行的事情也不會有半點改變,這些都是我女兒的決定,我不打算改變。”腓特烈九世聳了聳肩,說實話林有德覺得他此時的做派看起來和他那身復古風的歐洲宮廷禮服反差還真是有點大。
林有德撇了撇嘴,隨后向周圍的景色做了個請的手勢。
“請您看看這周圍,”他說,“這就是我的目的。當然我也可以跟您講很多關于理想關于對世界的美好期待之類的,但顯然那些都不是您想聽的。那么就讓我告訴您我在個人層面的愿望好了,這華麗的宮殿,漂亮的女人,喝不盡的美酒吃不完的奢華菜肴,這就是我從1930年開始不斷奮斗的目的之一,而且是重要的目的之一。”
林有德頓了頓。
“我想您可能沒有仔細研讀我的泛人類主義,所以您可能以為我和我的信徒是類似十字軍時代那些苦修會的修士那樣的苦行僧,以為我們宣揚的是燃燒自己照亮他人的高潔之道。可事實正相反,泛人類主義鼓動大家追求自我實現,這種自我實現即包括精神上的,也包括物質上的,它強調每個人都應給得到和他的對社會的貢獻相符的回報。而它之所以如此有煽動力,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告訴人們,自己本應獲得的美好生活被現在社會上層那些靠著神的威儀作威作福的家伙奪走了。”
林有德說著開始輕聲哼唱他親手譜寫的國際歌的一部分。
唱完之后林有德問腓特烈九世:“您就沒想過,等那些高唱這首歌的人做了天下的主人后,他們會得到什么嗎?更多的面包、更好的衣服和更大的房子,不外乎就是這些。”
腓特烈九世連連點頭,看起來對林有德的回答十分的滿意,可他緊接著又問:“可您現在卻成為整個德國社會中掌握的財富和資源最多的人,您享受著…”
腓特烈九世指了指周圍。
“享受著這華麗的宮殿、美麗的女人、還有喝不完的美酒和吃不完的佳肴。你就沒想過有一天那些信奉泛人類主義者的人會起來奪取你擁有的這些么?”
“腓特烈九世殿下,”林有德笑著回應道,“我們中國有老話叫‘陳力就列不能者止’,意思就是要根據個人的能力來擔任職務,沒有足夠能力的人不能占據和他能力不相符的位置。其實這句話可以推而廣之。社會財富的分配應該按照個人能力來進行,一旦社會處于所有人拿到的財富和社會資源都和他能力相符的理想狀態,這個社會就會是穩定的。”
林有德攤了攤手:“道理很簡單,在這種理想的社會狀態下,拿得少的人再不滿,他也翻不起大的浪花,因為他的能力也和他微薄的收入相襯。你可能會說這樣的人如果多起來會怎么樣?我的答案是,在我設定的理想狀態下,這種不滿的人再多也沒有用,因為他們之中根本沒有一個人具備成為統帥的才能,所以聚集起來的只能是烏合之眾。”
林有德的話讓腓特烈九世發出了輕蔑的笑聲,雖然此時林有德擁有的實力強大到可以輕易捏碎丹麥這個常備軍才一萬五千人而且完全無險可守的國度,但這位前國王依然毫不介意的展現出自己的想法,不得不讓人佩服他的膽識。
林有德也不生氣,畢竟他穿越前是辯論隊出身,他知道在辯論的時候最忌“上頭”,如果只是因為上頭導致思維敏捷倒也罷了,可一旦控制不好情緒表現出對對方辯友的強烈情緒,就會導致評委的負面印象。
何況此時林有德有充分的自信,相信自己能從理論上打敗眼前的水手——準確的說是自稱水手的前國王殿下。
“舉個例子來說吧,膽識這種素質,可以被看作個人才能的一部分,這點你不反對吧,水手大人。”林有德故意強調腓特烈九世自稱的身份——水手是不可能不認可膽識是一種才能的,所以腓特烈九世點了點頭,林有德繼續說道,“那么,假設有一個社會只依靠個人膽識來決定人獲得的財富和社會資源。那么社會最底層的人就是最沒有膽識的人,這些人對自己的收入不滿會怎么樣呢?會奮起反抗?不,他們不會,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膽識,他們當中不會有人站出來的。
“而那些稍微有一點膽識的人,他獲得的資源就比這些人更多,于是他面對抉擇的時候加在‘維持現狀’這一側的砝碼就比那些完全沒有膽識的人要更多,這砝碼甚至可能超過了他擁有的膽識,迫使他安于現狀。而膽子越大的人,他們在這個社會里獲得的就越多,就越難以放棄現在。于是這個社會金字塔就穩了。”
林有德盯著腓特烈九世,這一次水手國王認真的聽著林有德的話。
于是林有德繼續說:“當然這個模型非常理想化,在現實社會中完全不可能實現。”
“那您還費這么多時間來跟我講這些?”腓特烈九世這時候一副無奈的表情插進來,“完全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有什么關注的價值?”
“當然有,以我們現在的技術水平,也沒有辦法觀測到一個完全不受外力影響的物體,但伽利略提出的理想模型還是有價值的。這些理想化的模型可以幫助我們搞清楚社會運轉的原理。現實世界中,很多有才能的人會明珠暗投,才華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發揮,而有些人則被高估,然后被放到了他本不應該達到的高位上,這些情況在現實中都非常的常見。但是,如果您站在全局的角度上看,就會發現當一個處于穩定時期的社會,肯定多數人都位于合適的位置上,而一個中的社會,肯定有許多有才能的人沒有得到他們想要得到的位置,所以他們才會以比較激烈的方式來取得這些位置。
“當然,有些時候一些突發的事件也會讓某些本來已經得到一定程度社會財富的人在野心的推動下去爭取更大的財富和權力,這是因為那些突發事情讓他們面對的風險減小了,這使得他們在抉擇的時候更加偏向于冒險。比如當年瑞典從丹麥的控制下,那時候你們的神姬已經很老了,處于虛弱的狀態,而你們偏偏又處決了八十名瑞典貴族激起了瑞典人的民族感。于是本來就占有很多財富和權力的大貴族古斯塔夫瓦薩就起來占領了斯德哥爾摩,成了瑞典王國的第一位國王。”
也許是因為戳到了丹麥的痛處,腓特烈九世的表情有了比較明顯的變化,但他顯然辯論的興致正高,所以高聲反問林有德:“您是不是打算告訴我,人類歷史上所有的王朝更迭和社會變遷都是這樣發生的?”
“不,這只能解釋那些不在社會轉型期時代發生的動蕩。”林有德完全無視了腓特烈的表情,繼續說道,“而當社會進入轉型期的時候,另一大要素生產力就會加入到推動社會變革的行列中來,并且成為主要的推動力量。要知道,人類社會之所以會發展,是因為人類總是想方設法的提高生產效率。奴隸制時代,因為農具和農業知識的缺乏,只有大規模的密集的在田里使用勞動力,才能獲得比較豐厚的收入,奴隸制時代奴隸制是最高效的生產形式。可當鐵質農具普及,一個人能照料的田地面積大大增加了,于是封建時代就到來了。
“人類社會的所有改革,其實都是為了適應當時的生產力需求而已。而當生產力導致的社會變革逼近的時候,如果社會處在一個比較安定的環境,那么變革就會以比較溫和的方式發生。因為這種時候上層部的人往往都是有能力和遠見的人,他們會預見到改革的到來,并且主動利用自己掌握的社會資源來推行自上而下的改革,以絕對優勢的力量碾碎反改革的勢力。”
如果在他原來的時空,他一定會拿春秋末期戰國初期各國的變法說事。當時激烈的諸侯兼并戰爭使得各國的高層都是較為有能力的人,由無能人治理的國家要么成為無關緊要的附庸小國要么干脆就被淘汰掉了。所以中國社會從奴隸制向封建制過度的過程就比較溫和——雖然當時整個中國戰亂不斷,但如果只觀察各諸侯國國內的話,就會發現改革進行得都較為順利,遠沒有后來封建制向資本主義轉變時那么“激情”。
當時被取代的奴隸主階級確實也反抗了,在秦國他們甚至干死了商鞅這個變法的代表人物,但總的來說,他們掀起的水花和后來封建主義向資本主義轉變導致的種種動蕩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這個時空的戰國時代根本不是這么回事,林有德不能拿來做論據,不過好在他有個對歐洲人來說更加熟悉的例子。
“舉例來說,當社會從封建制度開始向資本主義制度變化的時候,”林有德說出資本主義這個詞的時候感覺很奇特,因為在這個時空資本主義是他的“原創”詞,“英國正處在賢明的瑪麗一世女王的領導下,所以玫瑰戰爭最終以較為和平的方式結束了,之后的光榮革命基本沒有發生什么流血戰爭。”
林有德所說的這一段歷史,是這個時空英國歷史和上個時空最不同的地方。
“在瑪麗一世的強權下,改革得到推行,英國社會漸漸改變成適應機械化生產的形態,雖然瑪麗一世的改革留下了很多弊端,但畢竟資本主義獲得了生長的土壤。而與此相應的是,一海之隔的法國,國王沉迷于手工制作,身為皇后的第一神姬約瑟芬約翰娜哈布斯堡根本沒有通過學習掌握足夠的知識,完全無法預見到改革的必要性。總而言之,當時的法國高層大多數都是豬。”
林有德的話讓腓特烈九世發出爽朗的笑聲。
可林有德沒有停下,繼續說道:“所以法國發生了大革命,這一方面是因為人民已經受夠了被蠢貨領導,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有先見之明的人看到了未來。雖然他們沒有清楚的看到未來的模樣,也沒有掌握現在我所運用的這種系統化的社會學理論,但他們本能的意識到變革要到來了,而自己正站在歷史的浪尖上,生產力本身會成為他們創造歷史的后盾。他們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站出來,領導了法國的革命。”
腓特烈九世在林有德話音落下的瞬間就開始鼓掌:“精彩的理論,您說服了我,我現在開始相信您建立的社會能夠得到比較長久的安定了,之前我總擔心,您把反抗精神灌輸給了一般群眾之后社會會陷入一個比較長的時代呢…”
“你沒有掌握現在正在歐洲發生的事情的本質。”林有德打斷水手的話,“你只是一個水手而已,你只有水手程度的見識。讓我來告訴你現在的歐洲怎么了,聽著,我所做的,不過是一百多年前法國大革命沒做完的事情,看看三色旗下的法蘭西!他們號稱共和國,但實際上只是一個變相的貴族代議制國家,再看看歐洲其他那些王國,每一個都殘留著封建主義。就因為有神姬存在,你們做的所有改革都半途而廢了,你們把徹底的變革推遲了幾個世紀。”
林有德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站了起來,他的聲音整個游園會場都可以清楚的聽到。
“瑪麗一世也好,俾斯麥宰相也罷,還有奧地利的瑪利亞特蕾莎皇后和俄國的彼得大帝,這些銳意改革增強了國力的君主們,實際上給歐洲下了毒藥。他們的改革雖然讓歐洲的資本主義獲得了發育的空間,但同時也導致了封建制度在歐洲茍延殘喘。
“看下海對面的美利堅吧!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該死的國王,甚至連神姬也不常有,在華盛頓的老婆們快死光的時候整個美國竟然沒有一個神姬有足夠清醒的神志來阻止內戰的發生!可就因為這樣,美利堅成了全世界最適合資本主義發展的國家!所以它發展得比整個歐洲加起來都快!”
林有德停了下來,環顧全部用驚訝的目光盯著他的北歐諸王和貴族們。
“所以你們應該感謝我!”他繼續說,“感謝我把歐洲最主要的兩頂皇冠砸得粉碎,感謝我給了歐洲一個迎頭趕上的機會!你們以為民眾是因為我的欺騙宣傳才把我稱為歐洲救星么?錯了!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憑借自己淳樸的本能意識到我,林有德,就是歐洲的拯救者!”
林有德說完,整個會場鴉雀無聲。
突然,丹麥女王瑪格麗特二世開始鼓掌,少女帶著崇敬的表情看著林有德,用力拍著雙手。
緊接著,不情不愿的掌聲響起,隨后被旁聽了林有德演說的侍者和女仆們那熱烈的掌聲徹底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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