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方說得沒錯,后來赤軍的行事變得越來越極端,我爺爺便和幾個同樣是‘溫和派’的同志創建了天王洲組,開始以自己的方式為被壓迫被剝削的工農階級‘主持公道’——這也許是因為我爺爺不僅崇拜主席,同樣也崇拜總理的緣故。”
天王洲神無提到主席和總理的時候態度很是崇敬,這應該也是她爺爺教導的結果。
雖然能夠在日本遇到對華夏抱有極大好感的“同志”讓楚方和寧寧都覺得相當高興,可是這個身穿和服手持武士刀的少女左一個“階級”右一個“階級”的,好像把他們帶回了政治課上一樣,這種感覺實在讓人覺得非常奇怪。
現在的華夏和日本其實沒什么區別,年輕人喜歡的東西無非就是中的一類或幾類,愛好體育活動的人都比過去少了許多,滿口“階級斗爭”、“解放全人類”的人不僅會被認為老土,更會被當成憤青——可是在90后和00后里憤青也早已經不流行了。
盡管楚方和寧寧都是所謂的“好學生”,但他們同樣也是接近00后的90后年輕人,就算再“保守”也覺得自己和這個太過另類的日本同齡人之間有著很深的代溝。
特別是寧寧,她覺得自己和天王洲神無之間的代溝已經不是三年五年,而是三十年五十年這樣的寬度了,就像對方身上的和服和手中的武士刀一樣,對方整個人都透露著一種“古老”的氣息,和他們、和整個現代社會都好像格格不入。
“嗯,你們天王洲組的起源我是知道了,不過可以告訴我們后面的人到底為什么追你嗎?”
為了避免天王洲神無繼續對他們講述爺爺的“革命道路”,楚方只得打斷她的話頭,將自己之前的問題再次重申了一遍。
“他們…”
提到后面的那兩個人,天王洲神無表情有些黯淡地垂下了眼窩,聲音非常低沉地說道:
“他們是叛徒、內奸、工賊、是資本主義的走狗。”
“噗”
對方的回答讓楚方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就在什么都沒有的平地上摔倒了,不過對那些“沒有用的知識”幾乎一無所知的寧寧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勉強穩住了身形,抬起手抹了把汗,非常無奈地對天王洲神無說道:
“我、我說…你可以好好說話嗎?現在華夏其實也不流行這個了。”
“啊…對不起,其實我平時在學校里用日語說話的時候并不會這樣,只是回到家里用漢語和爺爺說話總是會用到這類詞匯,所以自然而然地就…”
被誤會成“老古董”的天王洲神無紅著臉解釋了一句,然后略微思考了一下,有些別扭地用和日語一樣的說話方式回答道:
“總、總之他們是來抓我的,不僅是身后的兩個人,一共有十幾個人。
今天我剛剛‘處置’完一批違反了爺爺定下的規矩,在暗地里販賣毒品的…高級干部,然后最近幾年在品川區內風頭很盛的此木組立即就集體沖了進來,指責我是‘下克上’。
而這個時候我們組內的幾個老成員也突然站到了他們那邊,跟著他們睜眼說瞎話,于是我不得不從天王洲島逃向這邊,希望能借助龐大的人流和眾多打扮和我類型的cosplayer混淆對方的視線,然后乘電車逃走。
——別看我這樣,但我也是知道cosplayeric這些流行的東西的,我可一點都不落伍哦。”
即使在這種危機四伏的逃亡時刻,天王洲神無仍然試圖用幾個必須寫成片假名的“現代詞匯”來證明自己并非已經被流行拋棄了的“老人”,可是真正參與到其中的御宅族,其實都是用coser、這樣的簡稱來代替那些音節較長的正式名稱的。
不過楚方等人卻沒有嘲笑天王洲神無的意思,因為他們三個也同樣不是真正的御宅族,只不過是因為“工作關系”才出現在這里。
對方能在關鍵時刻立即沖進來,這絕對是一個陰謀,除了不諳世事的御坂妹妹,無論楚方還是寧寧,又或者是天王洲神無自己,都應該瞬間就能猜到這一點。
可就算是如此簡單的計謀,只要策劃得當行事隱密,在發動之前也是很難被人察覺的——起碼真正支持天王洲神無的那部分社團成員就沒有發現他們中出了幾個叛徒。
“基本情況我已經了解了,不過我想問一句…”
說到這里,楚方猶豫了一下,但是想到御坂妹妹所說的血的味道,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出來:
“那些販賣毒品的人你是怎么處置的?”
“我‘幫助’他們切腹謝罪了,作為一個男人,這就是他們最體面的結局了。”
“幫、幫助…”
即使是“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寧寧也在影視劇里看過切腹,而對此了解得更深一些的楚方所聯想到的內容自然就更加豐富了,可是如果他們知道“被切腹”的那五個人中,為首的便是天王洲神無的親生父親,恐怕他們倆現在就不僅僅是臉色有點發白而已了。
“雖、雖然他們是罪有應得,可是你這么做,如果有人報警的話…”
楚方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是好了,盡管現在木已成舟,但他還是委婉地勸誡了天王洲神無一下,以免她以后再用自己手中的武士刀擅自地去“伸張正義”。
“不會有人報警的,那些人是為了洗刷自己的罪孽,光榮地切腹自盡了。”
天王洲神無輕輕搖了搖頭,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就算是此木組的人也一定會對警察這么報告,而警察也不會再繼續深究,這就是日本的警察與黑社會之間的默契。
‘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無論如何都絕對不能讓警察插手,否則也沒有臉面繼續混黑社會了。
因為我現在也同樣不可能讓警察來保護我,如果那樣的話,對方自然也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報警抓我。”
說完這段話之后,天王洲神無停住了腳步,表情平靜地看著楚方、寧寧,以及始終默不作聲的御坂妹妹,等待著他們做出最后的決定。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應該知道她其實是個殺人犯了,盡管那些販毒的黑社會分子是切腹自盡,可是在法律上,對方還未將刀刺入自己的身體并咽下最后一口氣就直接把對方的頭顱砍掉,這無疑是故意殺人罪,更何況“被切腹”只不過是把“斬首”換了個體面的說法而已。
不過就算這三個來自華夏的同齡人就此離去,天王洲神無也同樣會對他們心懷感激,起碼在她生命的最后,她竟然意外地遇到了三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盡管這些來自華夏的年輕人也同樣不再提起那段赤紅色的歲月,但是他們多少也還記得一些、了解一些、理解一些。
能夠在最后的最后把爺爺的事情告訴他們,這真的太好了。
穿著黑色碎金花和服,好像來自地獄也即將回歸地獄的少女臉上露出了一絲溫柔而又欣慰的笑容,明明手持已經沾上了血腥之氣的刀劍,但是她的身邊卻圍繞著一種安靜而詳和的氣氛。
恍惚間,楚方仿佛看到她正站在忘川對面的彼岸花叢中向這邊微笑,正是這種幻覺…又或者是直覺,讓他再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只要沒有警察參與,那我們就沒有理由見死不救。
而且我覺得你沒有做錯,如果警察真的有用,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那么多人犯罪了。”
“雖然我不贊同楚方的幼稚觀點,但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要幫你一把。”
這個時候,自從把赤軍當成了紅軍,大大地丟了一個臉之后就再沒有出聲的寧寧也終于開口了。
和天王洲神無不同,她只是一個普通人——起碼在身份上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可是當她豎起兩條好似即將騰飛的龍形眉毛,挺起胸膛站在對方面前的時候,卻能夠散發出與之旗鼓相當的強大氣勢。
至于面無表情的御坂妹妹…則如同沉默而堅實的山巒一般,一直默默地守護在楚方和寧寧的身邊,比一般人更加纖瘦的身軀里好像卻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你們…”
天王洲神無頗為動容地看著他們,沒有想到這三個“華夏友人”竟然無論如何也要把閑事管到底,可對方越是這樣,她就越不能夠讓對方陷入這有九成可能失去生命的危險之中。
這些好像與她同齡,但卻太過天真單純的孩子們,根本沒有深刻地理解他們所將要面臨的危險,只是為了區區一個“英雄”的美夢,就沖動地想要脫離和平的日常生活,這一點與幾十年前的那群年輕人們又是多么的相似!
盡管時代已經不同了,人心也已經改變了,但是能夠在最后的最后意識到,無論經過了多么漫長的歲月,少年人心頭的那份熱血卻從來未曾冷卻…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