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站在南關山巔那棵冠蓋如傘的千年古槐下遠眺,太行重巒疊嶂有如大海波濤滾滾而來,盡收眼底。
進入長治境內便是太行第三陘白陘古道,經壺關、高平、澤州,褚師濟俱遣數千騎困城訛詐糧草,其余騎兵則馬不停蹄的沿著磨河沖出的大裂谷,沿著羊腸坂道,穿過孟門隘口,來到幽冀共城邑與汾郡修武邑的邊界,一路上除了荀家派遣少量精兵擾襲,呼蘭鐵騎并沒有遇到大的阻擊。
徐汝愚望著山間石如紫色云霞。六日前,三萬呼蘭鐵騎進入汾澤州境內,將澤州城圍得個水泄不通。此后,褚師濟親率一萬精兵繞過澤州城,從南邊的太行道,沿著丹水河谷隘,穿過天井關,進入汾郡的沁陽邑境內。過后兩日,伯顏子義、褚師岫煙等人則率領其余的兩萬鐵騎離開澤州城,折向往東北而去,往太行八陘中最狹隘的白陘古道而來。
徐汝愚心想:褚師濟率領一萬鐵騎穿越太行古道,沿過丹水河谷突然出現在沁陽境內,大概會出乎許多人的意料吧。
伯顏子義見徐汝愚低頭思慮,笑道:“李先生,在想什么事情?”
“公子濟揮兵直插沁陽境內,大概會讓很多人覺得意外。”
“哦,先生以為公子濟出兵沁陽意在何為?”
徐汝愚望了伯顏子義一眼,褚師濟率輕兵突入沁陽,而將主力之師托于此人,可見他在呼蘭人中的地位。淡淡一笑,說道:“沁陽北倚山,南阻河,太行關隘為往來孔道,河水渡口為南北津要。沁陽在汾郡與永寧、秦州與幽冀之間都是往來要沖。荀家行置縣策,將汴州在河水北岸、太行山南的這一片區域劃歸河內府治轄,治所便在沁陽。公子濟率輕師突至沁陽境內,世人大概會以為呼蘭鐵騎是想先侵沁陽,再奪修武,將汴州在河水北岸新筑的城池萬善、武德、獲嘉諸縣一并攻下,然而越過河水,將整個汴州府收入囊中。畢竟荀家在汴州的精兵因流民之亂困在河水南岸,而在洛川的精兵因河東府的荀燭武而輕易不敢出洛。”緩了緩,又說道:“太行八陘中有兩處重要關隘位于這一帶。車軹關,乃汾郡東出太行之路;太行道乃是澤州南下之必經。只要占據沁陽與修武兩邑,便將汾郡南北兩地從中斬斷。通過孟津渡口,又可至三川河谷。公子濟、公子澤想必對此地也很動心吧。”
伯顏子義哈哈大笑,說道:“公子澤向汗王獻上大迂回宏偉戰策之時,汗庭幾乎所有的人都盯住汴州位于河水北岸的這一片地域,理由正如李先生所說。《呂鑒地形篇贊謂河內為天下之樞,攻克河內將汾郡北部與中原的聯系切斷,我呼蘭大軍便可以在汾郡北部逐一攻城拔寨,將這一區域完全并入我呼蘭汗國境內;又可以對永寧、青州、幽冀、秦州維持積極的進攻姿態,進而圖謀中原,誰能不心動?”稍頓一下,望著山下綿延不斷行進著的鐵騎,笑道,“汗廷惟有兩人反對將大迂回戰略中的前哨延敵之地定在河內…”
“大概是公子澤與賀蘭相了。”徐汝愚插嘴說道。
伯顏子義吃了一驚,問道:“李先生為何猜是這兩人。”
“大迂回戰策乃是公子澤所擬定,他自然知道擇地而戰的優劣;我聽說公子澤是因為賀蘭相的支持才做上中路軍統帥的,又常聽伯顏將軍口里對賀蘭相贊不絕口,心想另外一人必定是他了。”
伯顏子義朗笑起來,說道:“汗廷之中,便是我王去見天師也要執弟子之禮,惟有賀蘭相可并膝而坐。李兄弟可知他們反對的理由?”
“公子澤的大迂回戰略鋒芒所指的乃是幽冀而非汾郡,幽冀地勢平闊,鐵騎野外沖殺,無人能敵,而汾郡北部境內丘陵溝壑密布,有不利騎戰之處。”
伯顏子義含笑點頭,示意徐汝愚繼續說下去。
徐汝愚頓了一頓,遲疑片刻,說道:“汗廷曾在北唐城下受挫,卻未在范陽城下折兵,如果再度攻北唐,數月不可得,軍心必潰,這也是公子澤舍汾郡而取幽冀的理由。”
伯顏子義臉色陰沉下來,甕聲說道:“說下去。”
“汗廷雄兵能越過雁門天險,代邑韓家、林胡劉貴功不可沒,汗廷若取的是汾郡,就無法說動他們。”
伯顏子義臉色變得鐵青。
徐汝愚繼續說道:“河內雖為天下之樞,但是突襲奪得此地,卻不能久守,荀家要害遭汗廷所制,極可能招安在汴州作亂的流民軍,而非鎮壓,再聯合南陽符家、清河李家、青州伊家的軍隊,蔡家分散在幽冀南部的軍隊也能集結到共城。那時,北唐不下,侵入河內的兵馬又遭到數家的圍攻,野戰無敵手的呼蘭鐵騎只怕也未必有必勝的信心。”
伯顏子義陰著臉說道:“公子澤曾說天下能識得大迂回戰略者不出容雁門、徐汝愚數人,料不得李先生也有這份見識。”
徐汝愚哈哈一笑,指著山下蜿蜒行進的騎兵部隊,說道:“兩萬鐵騎行進在白陘古道中,我還識不得大迂回戰略的妙處,豈不是說岫煙姑娘舉薦我、公子濟器重我,都是很沒眼光的事?”
臉上雖是如此,心中擔憂卻更甚:趙景云等人雖然能將呼蘭迂回遠襲的消息傳到共城,但是褚師濟的一萬輕兵從沁陽、修武借道,迂回到孟門隘的背后,共城守兵就無法依賴孟門隘的險要地形對呼蘭鐵騎進行阻擊,共城守兵退回到城中,又能守得了幾時。
伯顏子義指著山下狹窄的隘道,說道:“漢廷曾筑關城于此,名紫霞關,大概與這山間紫色山石有關。只是荀蔡兩家在此處爭勝,數十年不果,遂謀和議,這處成為汾郡與幽冀的共界,紫霞關遂廢,我呼蘭鐵騎才能毫不費力的通過此處。”
徐汝愚暗嘆一聲,此處便是白陘古道最險處孟門隘,出了孟門隘,就出了太行白陘古道,再行十余里就能在磨河的北岸看見共城的界石。
徐汝愚默然無語,緩緩下了南關山,伯顏子義看在眼底也不奇怪,暗道:你若是一付欣喜色,只怕更讓人瞧不起。跟在他的身后,遇到險處,也不忘摻他一把。
兩壁垂立,隘口最窄處不過數尺,一人伸直手臂便能抵住兩處石壁,馬不能并行。
隘道曲折如廊,也不知轉了幾重彎,磨河水下嵌極深,耳畔只聽得湍流激濺,卻看不到水流藏在何處。由于隘口最窄處每次只容一個人通過,行軍極緩。月至中天,徐汝愚與伯顏子義等人還沒有通過 途中前方有消息傳來,說前哨與共城的巡丁接觸,激戰起來,行軍卻未停下,繼續向前行進。過了片刻,前方又傳來消息說適才遇到不過是一路殘兵。
徐汝愚心里一暗:共城失了。出隘口時,眼前豁然開闊,擋在身前的是一道半人高的石壘,后面還要三道石壘,將隘口圍在當中,不過石壘已經豁開幾處缺口,石壘之間零亂的堆著許多尸體。
看此情形,徐汝愚大致能猜到共城守軍接到消息之后,在此臨時修筑工事欲阻呼蘭鐵騎,卻未料呼蘭鐵騎出現在石壘之后,倉皇逃亡,讓呼蘭鐵騎一路追殺。
伯顏子義下令大軍在隘口外停下,凌晨時,赫連章飛騎馳來,呈上褚師濟的軍令。伯顏子義細細讀過手中的帛手,遞給褚師岫煙,對徐汝愚說道:“公子濟讓郡主、李先生隨赫連將軍進城。”
徐汝愚訝然說道:“伯顏將軍不進城?”
“我將領兵前去高唐,無法隨李先生進城了。”
“高唐?”
幽冀未行置縣策,南境共兩府九邑,沿著河水北岸有五城,從西往東,依次為共城、臨河、高唐、陵邑、平昌,再往后則是安陽、頓丘、博州、滄州,然而共城、臨河、安陽、高唐歸安陽府統轄,陵邑、平昌、博州、滄州歸滄州府統轄。高唐位于安陽府東南,距共城有三百里路程,南抵河水,越過河水,則是青州郡的濟州、歷城、濟陽三城,離這三城的距離都不過一百五十里,歷來是幽冀抵御青州的前防重城。
徐汝愚瞬間明白公子濟的戰術:公子濟欲用共城里的一萬輕兵繼續充當主力,向安陽或是臨河進發,將高唐城里的精兵吸引出城,圍城打援,只要擊潰高唐守軍,滄州府的兵馬也會給調動出來,那時,呼蘭前鋒營的四萬步卒抵達安陽府境,倉促之間,實難想像幽冀安陽兵與呼蘭七萬精兵野戰后的慘狀。
月華之下,徐汝愚臉色慘淡,害怕讓伯顏子義看出異狀,轉頭看向別處。
伯顏子義不疑有他,說道:“先生可以看出公子濟此策的妙處。”
徐汝愚強笑道:“汗廷進入幽冀的兵馬都是騎兵,不利攻城,除了奇襲之外,惟有困城打援,將幽冀兵吸引到城外野戰殲滅。公子濟大概會領著一萬輕騎去攻安陽了。”
伯顏子義大笑,從褚師岫煙手中接過帛書,遞給徐汝愚,說道:“先生本無權閱此軍令,不過先生既然都猜中,看一看也無妨。”
徐汝愚目光停在帛書之上,卻未看進去一字,尋思如何才能與趙景云等人聯絡上。
方肅、樊文龍、趙景云、尉潦等人皆善兵,應不難識破褚師濟之策,只是倉促遭受呼蘭前鋒營,無法向范陽報信,直接送信至安陽、滄州,兩地的守將未必聽信他們。但看孟門隘口如此倉促的防守,便可知道他們未能在共城防守上起到任何作用,褚師濟分兵迂回隘口之后的計策。
一路行去,俱能看到沿途伏尸,到了共城北門,遠望月下城池的殘跡,便能推想褚師濟率領輕騎協裹共城潰兵入城的情形。
進近城門,才發覺左邊只剩下半扇城門,殘掛在城墻上的殘門吱呀作響,搖搖欲墜,磚上赫然深嵌著木刺,城門青石地上如刀斧雕刻似的深嵌著一雙馬蹄跡。徐汝愚詫然望向赫連章,問道:“公子濟是如何領兵進城的?”
赫連章說道:“共城兵在孟門隘筑工事欲阻我軍出白陘,卻未料到公子濟領兵從后面沖上,一時潰敗。我部輕騎尾隨潰兵直至城下,共城守將見我呼蘭鐵騎馳至,欲閉城門,公子濟縱馬踏過共城殘兵,一戟擊在城門,將城門擊毀,共城守兵見公子濟如此勇猛,哪有心思守城,紛紛從其他城門逃出共城。”
徐汝愚心中駭然,共城雖是小城,但城門乃是尺許厚木包裹鐵皮做成,卻擋不住褚師濟一戟之力。徐汝愚指著門洞里數十數細細的漕痕,問道:“公子濟縱馬躍上、揮戟向下,毀門之余,丹勁刻畫街石,留下這些漕痕,只是為何又在城門前留了一雙馬蹄印?”
“李先生觀察真是仔細,公子濟毀門之時,城樓上忽然躍下一個髯須滿面的漢子,手提一把馬刀就向公子濟劈下來,那時天夜已黑,刀光劃過,竟將城門映得幽明,公子濟一時不備,硬接了這招,丹力傳到馬身上,踏出這深深的蹄印,幸好是那日樊文龍留下的青駿,其他馬必定爆體身亡。”
褚師岫煙訝道:“共城不過一座小城,怎會有人能擋得了二哥?”
“那人是江寧的尉潦,身手不弱,卻也不是公子濟的敵手,不過乘公子濟力竭回息之際偷襲。他只劈了一刀,就向東面遠遁,公子濟派人追出,才發現城東隱著好幾個高手,一時不察,損了好幾名好手,待騎兵出城,他們一齊往東去了,追出十多里,發現那里還有一百余人,輕騎不敢追遠,便折了回來。”
褚師岫煙笑道:“徐汝愚能知我軍首戰攻共城,果真了得,難怪三哥回到平城贊不絕口,待我鐵騎攻到江寧,我倒要瞧他一瞧。”
赫連章說道:“徐汝愚識破又能如何,幽冀不是他的屬地,他來報信,蔡家只當別有用心。即使蔡家信他又能如何,他哪有時間從容布置?”
巖瑯沉聲說道:“江寧眾人躲到臨河,我去向公子濟討一支人馬,將臨河城一并拿下,說不定徐汝愚也藏身在臨河城。”
共城東面是一百二十余里外是臨河城,折向東北則是高唐城,臨河城池低矮,阻得了呼蘭的鐵騎,阻不了隨后幾日就會進入幽冀境內的四萬仆旗步卒。
在南侵之前,汗廷修訂軍功晉爵律令,規定仆旗步卒斬一敵首,可脫奴籍,之后可與呼蘭族將士同述軍功晉爵,亦可用軍功為親人洗去奴籍。
百余年來,呼蘭在天域各地征討不休,將所征服民族的族人納入呼蘭仆旗,仆旗丁口已是呼蘭人的數倍。此律令一出,仆旗步卒求戰心切,戰意高昂,幽冀兵一時怕阻止不了。
徐汝愚暗道:幽冀兵應立即向中部收縮防線,將沿河水狹長的地帶讓出來。呼蘭不善守城,用空城分散呼蘭前鋒軍的兵力。與青州伊氏結盟,讓青州兵北渡河水,牽制呼蘭前鋒軍。等到呼蘭中路軍進入幽冀中部,才是雙方決戰的時刻。
現在幽冀防衛重點在前北兩端,中部兵力空虛,安陽、滄州的守軍若是與呼蘭鐵騎野戰潰敗,中部將無防守之兵,等到蔡家駐在范陽一帶的精兵調動南下,褚師澤的大迂回戰略算是大功告成。
呼蘭為了此戰必定投入會全部的兵力,徐汝愚現在也無法估算出呼蘭的兵力究竟會有多少。未遇呼蘭鐵騎之時,徐汝愚只以為呼蘭南路軍只會有兩萬鐵騎,不料多出一萬,看來呼蘭中路軍將有不低于五萬的鐵騎從太行中段的某處陘道直插入幽冀中部。只有重挫其中路軍,使其大迂回戰略中途夭折,卻能避免最后的大決戰。
忽覺有人推他,徐汝愚抬頭看著赫連章,問道:“你說什么?”
赫連章不耐的說道:“巖將軍欲向公子濟請命去攻臨河,你去不去?”
徐汝愚看了巖瑯一眼,暗忖:呼蘭以軍功晉爵,巖瑯修為雖高,年資也長,在軍地位卻及不上赫連章,難免求戰心切,心中所想絲毫不露在臉上,連連擺手說道:“我不過大帳的書吏,怎會有機會跟你們出征?”
巖瑯說道:“途中聽你說攻守之道,想必你也通曉兵法,你是文職,當前最要緊的便是要積累軍功,好授實權。”
徐汝愚心里一動,暗忖:莫非巖瑯對我還有懷疑,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事還要公子濟來定。”心里卻想如何能與城中的人聯系上。
巖瑯推了推他,說道:“我們這便去見公子濟。”
此時天色發白,四下里透著蒙蒙青光。長街上躺著許多尸體,大多穿著兵服,從長街上走過,隱隱聽見兩旁屋舍里壓抑的啼哭聲。褚師濟是入夜時乘亂攻進城門,那時共城的宵禁已經開始,街上極少有行人,平民傷亡并不大。
褚師濟只領兩千鐵騎進城,兩千騎兵已向安陽進發,其余六千騎兵都在城外扎下營寨。
徐汝愚隨眾人進了褚師濟臨時設在共城官衙的大帳。褚師濟在燭下察看地形圖,見他們進來,直起身子,看著門外的青光,說道:“天亮了。”抬手指著依墻而站的一人,說道,“你領兩隊人馬去搜藏在民宅中的殘兵。”
那人得令便欲從屋中退出。徐汝愚擋住,說道:“城中民宅數萬間,要搜只怕費力,我看官衙里沒有遭過火災,戶籍文冊應該還在,可讓這位將軍拿著戶冊文策去城中搜人,搜出幾人,以警效尤,別處定會將藏起的殘兵趕出來。”
褚師濟說道:“李先生,你的聰明才智不應放在這上面,你不要理會這事。我帳下的狼兵半個月來只知趕路,好不容易占了一座城池,哪能不輕松一下?”向那人揮了揮手,讓他下去。見徐汝愚臉色慘白,也不以為意,對赫連章說道:“你帶李先生出去見識一下,李先生既然如此在我帳下效力,焉能不知我帳下狼兵的行事風格?”
巖瑯說道:“江寧眾人逃往臨河,請大帥許我領一路兵馬攻下臨河城。”
褚師濟說道:“徐汝愚真在那群人中,他們更不會留在臨河犯險。中原有句話,怎么說著?”
徐汝愚見他目光停在自己臉上,怔了怔,說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語見《史記•;袁盎傳,其意是指身份顯赫地位重要的人,不應在危險的地方停留。”
褚師濟哈哈大笑,說道:“正是此意,河水還沒解封,君家的船只停在入海口,探子已經探明,江寧眾人繞過臨河往東去,只怕他們會沿著河水往入海口逃去。”
巖瑯說道:“便任他們帶著徐汝愚逃回江寧去?”
褚師濟說道:“江寧與幽冀隔著東海、青州兩郡千余里之遙,暫時礙不著我們。那群人中有梅映雪與尉潦兩人中,我脫不開身,軍中便無人能在這兩人面前刺殺徐汝愚,何況那一群人中還藏有其他高手,若遣騎兵,派少了不抵事,派多了,分散了兵力,只怕會壞了這處的事。”說罷,堅毅的目光停在褚師岫煙的臉上,褚師濟已知北唐山野之中發生的事,若非她的緣故,他懶得能跟巖瑯解釋這么多。
褚師岫煙輕咳了一聲,說道:“巖老,徐汝愚若執意想逃,天下間也無人能留得住他,北唐之辱還是留待我呼蘭鐵騎攻到江寧城下時再與他算吧。”
褚師濟笑道:“岫煙,你榆林城有一萬精兵編在中路,你可下令將其調到南路來,說不定那時徐汝愚等人未必就離開了幽冀。”
褚師岫煙嫣然一笑,說道:“我榆林城的兵馬只聽汗王的調遣,二哥要是將調過來,自己與汗王說去。”
褚師濟臉色一沉,卻又迅疾回復過來。徐汝愚看在眼底,暗忖:褚師密五子之間勾心斗角,褚師岫煙的榆林軍或是中立,或是站在褚師澤一邊。
片刻之后,長街上馬蹄歷歷,赫連章拉了徐汝愚一把,笑道:“李先生,我帶你長見識去。”
徐汝愚微微一怔,只聽得門外傳來數聲撕心裂肺的慘呼,頃刻明白過來,呼蘭兵在洗掠城池。
赫連章嘿嘿一笑,半拉半攥的拖著徐汝愚出了門,喚了幾名手下,走到街上。除了連接北門的官道,官衙連接其他三處城門的官道上都有磚石阻塞,大概是共城守將得知呼蘭鐵騎襲來,準備據城死守,阻擋騎兵沖入城中。單留下北城這一條道,是準備接應在孟門隘的伏兵回城。卻未料到褚師濟還是利用亂兵從北城門進了城,封堵起來的街道反而阻止城中守軍逃亡。只有三門處的守軍放棄城樓,逃出城去,不過在野外還是受到呼蘭鐵騎的追擊。
因磚石所阻,褚師濟從北門進城占據官衙,殲滅城中守軍主力,并未派兵接管其他各處。
數隊騎兵從北門馳入城中,過官衙時,紛紛躍下馬來,從屋上奔馳,通行無阻。屋中民眾早知城中大變,驚惶中挨到天明,此時聽人行屋上,忍不住走到街上探望,張弦聲響,利箭攢射入肉體,數十具尸體仆倒在長街上。
徐汝愚不愿隨赫連章走屋上,蹣跚著爬過磚石堆,長嘆:褚師濟哪里是搜捕殘兵,而是縱兵為匪?呼蘭兵士入室即大呼獻寶,出屋腰間纏實,意氣滿足,遂放過那戶人家,所入為貧戶者,只聽見刀聲割然,間有乞命之聲,頃刻慘呼聲不斷,不久又盡息了。
徐汝愚爬行在亂石碎磚之間,行得極緩,赫連章甚是不耐,解下上身鎧甲、佩刃丟給徐汝愚,說道:“你披上我的鎧甲,拿上我的佩刀,在城中便無事。”又吩咐左右兩人隨在徐汝愚身邊,縱身向遠處掠去。
行不至百步,長街上有當眾者,徐汝愚一腳將那人踹翻在地,那人拔出刀刃,卻見是個鑲旗將軍,臉色一滯,收起兵刃走了。徐汝愚看了一眼躲在街上的年輕女子,衣襟已經扯破,露出雪白的酥胸,雙眼緊閉,臉上毫無血色,看似那兵弁在施暴前將她擊暈。
徐汝愚用刀鞘拔了下衣襟,將她的胸掩住。
轉過一個街角,四人圍住一個女人,那女人拼死不從,一人墊了一塊木板在她身下,兩人按住她的雙手,用長釘貫穿手掌釘在板上,一人在她身下施淫。
徐汝愚乍看眼前閃出數點金光,胸中騰起一股唳氣,拔出長刃,一刀從那人背后刺入,熱血激到臉上,頓時清醒過來,揮刀又去砍其余三人,卻給身側兩人架住。徐汝愚將刀擲在地上,鏗然有聲,上前一步,一腳踹翻仍趴在被女子身上的死尸,啐了一口,罵道:“呼蘭人若是如此,一百年也攻不下幽冀,還來妄想圖中原?”
赫連章從街角走出,走到三人前面,一掌劈在當中那人的臉上,罵道:“管好你襠里的鳥。”
徐汝愚望著赫連章,說道:“赫連章,你帶我回大帳,公子濟若不能約束手下,我則請去。聽說公子澤治軍嚴明,既然是為呼蘭效力,我還是去中路軍。”
赫連章嘿嘿一笑,說道:“李先生見不慣罷了,我呼蘭男兒攻下城池哪有不放縱三日的?這趟時間緊迫,明日大軍就要向安陽開拔。”
“你可知年輕貌美的女人是為天珍,不收集起珍藏,怎能任這些莽漢糟蹋?”徐汝愚憤然轉身,說道,“若不能勸服公子濟嚴禁手下,我當請去中路軍。”
赫連章暗地里一笑,暗道:肚里是一樣貨色,偏這般道貌岸然,大軍所指,誰能絕得了之事?也不阻止,只是隨在徐汝愚身后。磚石堆面向城門方向更陡,徐汝愚摔了幾次,鼻青臉腫,身上劃破好幾處,血跡染了一片。此時城中民眾皆知賊兵洗城,擁上街頭欲逃出城去。北城有重兵把守,接近則是箭弩齊射,其他各處又多為磚石所阻,難民只得跳入水中,眾人擠在水中,游不開身子,團團抱住直往水下沉,中間還有無數不諳水性之人,端著勁弩強弓的呼蘭武士站在屋頂看得大笑,若是有在路上奔走,就用長弓攢射。
來路不通,徐汝愚轉身往一條無磚石阻道的巷子走去。見前方數十名呼蘭士兵,一人穿著幽冀民服在前面引路。徐汝愚望向赫連章,問道:“汗廷在此也有細作。”
赫連章說道:“那人不是。昨夜入城,城中就有民主動為我進城大軍引路。”趁劫難而為虎作倀者史不絕書,徐汝愚嘆了一聲,默然無語。又轉過一個街角,見數十人穿著幽冀民服手持利刃追趕一人正向這邊奔來,被追那人一頭撞入徐汝愚懷中,徐汝愚吃了一驚,退了一步,抬眼卻見一雙像小獸驚惶的眸子。
赫連章一把將那人抓過來,上下看了一眼,又用衣袖將那人臉上的污跡抹去一塊,說道:“好標致的妮子。”
數十人追過來,見到赫連章等人,當中一人“啪”的跪伏在地上,說道:“草民徐元吉,拜見赫連大人。”又指著赫連章手中那人說道,“這妮子身手不弱,讓小的下了藥才抓住,正想給赫連大人送去。”
徐汝愚望向赫連章,赫連章說道:“昨夜便是他引我大軍入城的。”
徐汝愚望了徐元吉一眼,微須白臉,手按在地上,青筋虬結,身手不弱,瞳眼中卻滿是血絲,想是燒殺紅了眼。又望了一眼赫連章手中的邵如嫣,暗忖:她為何會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