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第三章景云論戰明昔、周世隆、趙俊三人策馬來到中軍行列,見班照鄰亦從后軍趕來。明昔心想:先生對這個趙景云頗為看重。趙景云騎著一匹形碩體健的牡馬,與徐汝愚并肩而行,鄭夢淮、屠文雍等人稍稍落在后面。徐汝愚指著明昔跟趙景云,說道:“即墨明昔,我宿衛軍的主將。”明昔是青焰軍最主要的將領之一,趙景云不知徐汝愚為何喚他即墨明昔,不敢怠慢,忙翻身下馬上前相拜。即墨明昔見徐汝愚當眾恢復他的姓氏,知道禁口令從此解除,心神激蕩,對趙景云微微頷首,算是打過照面,下馬趨步走到徐汝愚面前,問道:“先生決心組建青鳳將軍府?”徐汝愚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政事堂主政務,青鳳將軍府轄軍事,這都是當初就有的想法,此役過后就會著手籌措。”即墨明昔斜瞥了趙景云一眼,說道:“趙將軍曾說:先生若意在永嘉堡,就不會如此大費周章了。看來趙將軍頗識先生的心懷,先生是要將趙將軍留在身邊?”見徐汝愚笑而不語,微嘆道:“驍衛軍有校尉參軍屠文雍,我宿衛軍要落在他后了。”徐汝愚說道:“參議軍事將設為虛銜,便于政事堂諸公參與軍事,青鳳將軍府另設將職,文雍也要抽調過去。”屠文雍心想:明昔將軍也知道趙景云的那句話正中大人的胸懷。見徐汝愚有意將自己調掉青鳳將軍府,自然按下住心中的得意。策馬落在后面,免得讓人看見,嫌他輕浮。周世隆雖然聽精衛復述過趙景云與眾人之間的對話,卻不大明白其意,策馬落在后面,小聲詢問鄭夢淮究竟有何玄機。周世隆在此之前只是一員中級將領,無暇接觸到戰略層面上的東西。鄭夢淮對他期望也高,自是知無不言,說道:“我這一路青焰軍有三處可去,回師漳臺拒普濟海匪;繞過閩中山的南端,對永嘉堡南面的顏卿義軍進行打擊;奔襲泉州。”周世隆說道:“三擇其一,此時我軍又行到此地,趙景云猜測大人的用意在泉州而非永嘉堡,也不是什么難事?”鄭夢淮微微輕嘆,看見徐汝愚回頭望過來,雙肢輕夾馬腹,與周世隆一并驅馬上前。徐汝愚笑道:“世隆不如聽景云親自來解釋。”趙景云與徐汝愚剛剛一席話如打啞謎,只有明昔、鄭夢淮、屠文雍、敖方三五人明白其意,其他將領都云里霧中,對徐汝愚如此禮遇趙景云心中略有不服。趙景云見中軍諸將都擁圍過來,稍理思緒,說道:“永嘉堡的正面地勢開闊,低嶺綿連,利決戰而不利圍殲,我軍繞過閩中山南麓,對永嘉堡南面的顏卿義軍進行攻擊,至多是將顏卿義軍驅逐出閩中山西南麓地區。”周世隆說道:“顏卿義軍離開閩中山西南麓,我軍則解永嘉堡之圍,將三萬余南閩衛軍死死圍困永嘉堡、虎吞峽、漳州城三地之間。這樣的戰果難道不讓人心動?”趙景云說道:“宗政荀達見永嘉堡不可攻,就會從虎吞峽方向突圍,我軍在虎吞東峽口依據簡陋的壁壘,就是能抵擋住,傷亡也必然慘重,其不利一也,普濟海匪已從漳臺登陸,即使我軍可從漳州城調遣一定的兵力進入漳臺,但是無法完全解除普濟海匪對虎吞峽東峽營壘側翼的威脅,其不利二也;如果宗政荀達見圍不可解,放棄三萬衛軍只身返泉州,其不利三也。”班照鄰對他分析的前兩點甚是贊同,待遇他最后一句竟將宗政荀達脫逃也煞有其事的說出來,頗為不解,問道:“宗政荀達只身脫逃,又怎能說不利我軍?”周世隆也是此意,定睛看著趙景云,看他如何辯解。趙景云哂然一笑,說道:“大人非嗜殺之人,若不能解民之倒懸,便是屠敵十萬也不為也。”鄭夢淮與屠文雍相視一眼,見他眼中與自己一般隱有震撼,心想:此子好生了得,所幸不為宗政荀達重用。屠文雍心想:大人年少沉穩世所罕見,但是聽了這句話,心里還是受用的。趙景云看著徐汝愚星眸中斂起的笑意,繼續說道:“我軍便是盡俘南閩三萬衛軍,而這三萬戰俘就會成為我軍繼續南前的牽制,并且無法忽視普濟海匪在側翼的威脅,我軍只能在永嘉堡整頓以待時機。宗政家在鳳竹、莆田等地尚有精兵四萬,泉州諸港駐有水軍兩萬,宗政荀達完全可以集結現有兵力收縮防線。最關鍵的是,我軍在永嘉堡貽誤時機,宗政荀達完全可以利這段時間,對南閩世家的勢力進行嚴厲而有效的整合,重新恢復戰力。南閩世家歷來都是以宗政、顏氏兩族為主導,僅僅消滅三萬衛軍,還動不了宗政家在南閩的根本,南閩政局依舊會被宗政、顏氏兩族主導。或許顏氏與宗政兩族的勢力對比有所變動,但對青焰軍卻是無益。若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一開始就占領永嘉堡,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徐汝愚贊許道:“善才天造,景云附我可謂天賜。”趙景云誠惶誠恐的說道:“若非看到大人領軍潛到此處,景云是萬萬看不透的,景云難及大人與諸公的萬一。便是現在,景云依舊有諸多事不明白。”徐汝愚說道:“你在我中軍參議軍事,可知聞軍機,如有不明,自可問來。”徐汝愚一句話定下自己可知聞軍機的核心身份,趙景云感慨萬千,以前在南閩軍中出任低級將職,沒有晉升的機會,卻也不將別人放在眼中,便是徐汝愚崛起清江,以為不過是他乘時運而起,雖然仰慕其人,也有限得很,此時實實在在的折服他的心襟之下,心想:便是這樣的主公才值得我追隨一生。心情激蕩,卻一時不知從何處問起。鄭夢淮最能識人,見趙景云這種情狀,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說道:“景云心中有數點不解,其一,我軍如何在閩中山隱兵萬余;其二,為何此處看不到后軍蹤跡;其三,我軍如何解決普濟海匪的側翼威脅;其四,眾人對奔襲泉州有幾成把握。”趙景云見鄭夢淮道出心中所想,驚詫之余,也知道鄭夢淮是警示自己莫要輕視青焰軍諸人。徐行當年評南閩諸杰,鄭夢淮位居第一,自然不容自己小窺,并且他在徐汝愚心中的地位極高,趙景云恭敬說道:“景云受教。”鄭夢淮輕笑道:“東陽堡西北武陵山中,看似密林障蔽,但是再進山里許,則有一條新辟通道,此乃去年役八萬民眾歷時半年筑成,宗政荀達只當清江出兵到達漳臺必須通過大漳溪通道。后來漳臺兵力增加,他就會以為去年遷往漳臺的一萬五千民眾是青焰軍主力,去除甘棠堡的五千兵力,宗政荀達當然以為我軍進入閩中山東麓的兵力只有一萬,而識不破我軍的減灶增兵之計。”趙景云嘆道:“好計,景云識不破。”鄭夢淮繼續說道:“我軍萬余,分兵二千追擊南閩潰兵,實為主力開路,也是真正的前軍,中軍六千,就在此地;后軍四千,在側后二十里處。行軍雖然掩蔽,但也無法保證萬無一失,萬一被泉州方向的偵騎發現行蹤,前軍就會與后軍合并,全力向永嘉堡突破,以為疑兵,掩護中軍主力繼續奔襲泉州。”趙景云默想片刻,說道:“景云以為,進入泉州百里以內,前軍依然應該集結向永嘉堡而去,一為疑兵,二來可以緩解永嘉堡的壓力。”徐汝愚忽然笑了起來,趙景云不知莫名其故,側頭卻見徐汝愚笑盈盈的望著屠文雍,心知與屠文雍有關。徐汝愚戟指著屠文雍笑道:“此計他今晨說給我聽,他只當無人能想到,得意到現在,不料景云與他想到一處去了。”屠文雍老臉微紅,辯道:“文雍何曾有得意時,大人構陷?”徐汝愚笑道:“我哪需要編排你?好了好了,此計的功勞由你獨占可好?”隨即跟敖方說道:“敖方叔,你與世隆趕到前軍去吧,以閩水為界,擺脫潰兵,虛兵五千,迅速向西穿插,尋機擾襲顏卿義軍。”敖方與周世隆領命離去,班照鄰也返回后軍之雍、鄭夢淮、即墨明昔一同留在中軍。徐汝愚說道:“景云還有兩點不解,鄭公一并解釋給他聽吧。”鄭夢淮說道:“宗政成為南閩王族,與南閩眾世家有約,如遇外敵相侵,可征世家私兵以充衛軍。然而南閩興兵事已有月余,然而南閩衛軍兵力毫無增加,可知宗政盡失人心。我們早在年初就有這樣的預料,所以才精心布局發動南閩會戰。雍揚世家以商興,又經東海戰亂,兼并田地、豢養私兵的規模都遠遠無法與泉州、莆田相比,但是雍揚世家私兵乃有三萬之巨,由此可知南閩私兵不下十萬,如果宗政荀達真能將這部分兵力掌握,清江在兩年之內沒有實力與之抗衡。”趙景云知道鄭夢淮所言離實情不遠。趙氏一族,宗族只有三百余人,附民一千兩百余人,治武藝修軍事的成年男子不下二百,除了隨自已充入衛軍的一百人,族里還有私兵一百余人。南閩像福田趙氏的世家不知凡幾,私兵十萬算得上保守的估計。徐汝愚笑道:“我自家知道自家事,南閩中小世家不支持宗政荀達,卻也不會歡迎我。南閩世家大抵希望我與宗政荀達斗得個兩敗俱傷才合他們的心意。”趙景云心想:天下盛傳置縣策出自徐行之手,徐汝愚又在雍揚、清江大肆推行置縣策,南閩世家雖然忌諱宗政荀達的心狠手辣,卻也不希望徐汝愚入主南閩剝奪南閩世家宗族的特權,所以在南閩衛戰的初期選擇騎墻觀望的態度。徐汝愚說道:“南閩會戰的初期目的,在于漳州、龍巖兩地。既然普濟海匪登陸已成定局,我才調轉視野,著手顛覆宗政、顏氏兩族對南閩大地的統治。世人都言:普濟海匪登陸漳臺,對我青焰軍極為不利,我卻知道這是予我天大的機會。”徐汝愚輕吐此言,極目望向遠處,言語間透著的龐然自信感染周遭諸將。趙景云微微一嘆,說道:“景云身為福田趙族嫡子,自有體會。普濟海匪登陸之前,南閩世家莫不希望宗政家與我軍兩敗俱傷,但是普濟海匪登陸之后,南閩世家卻希望我軍與宗政家至少有一方能保存實力,來抗拒普濟海匪可能對南閩的侵襲。”徐汝愚笑道:“在南閩世家眼中,我徐汝愚不是心胸開闊的人,我倒不怕做這樣的人。”趙景云心想:若無南閩眾世家的支持,就是奇襲奪得泉州城,也無法顛覆南閩的政權,泉州、鳳竹、莆田、漳州,大城十余座,泉州城深懸其中,南閩眾世家完全可以在別的大城中推選新的王族領導南閩眾世家,以抗拒《置縣策》對南閩世家宗族制度的顛覆。鄭夢淮說道:“宗政家的主力被困在永嘉堡以北,普濟海匪四萬精兵入侵漳臺,南閩世家面前呈現了一個極可怖的場景,那就是:我軍殲滅永嘉堡北面的三萬南閩衛軍主力,以永嘉堡為基地向南推進。閩中山的兩處通道,大漳溪通道、虎吞峽通道都被我軍控制,普濟海匪不能越過閩中山,只得在閩中山的東側向南推進,此時宗政家與顏家勢力大弱,不足以領導南閩眾世家抗拒兩家勢力的侵吞,南閩就會被我青焰軍與普濟海匪以閩中山為界瓜分。”趙景云此時完全理解青焰軍南閩會戰的全面布局,說道:“南閩世家不識大人為民解倒懸的胸懷,確實會有這樣的擔憂。如此看來,我軍奔襲泉州實有八成把握。”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