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與鄭蒼生隱于暗處,見西邊堡墻缺口處探出一個人頭向堡內張望。徐汝愚潛到他的身后,迅疾將他制住,丟到墻下的空地里。
徐汝愚對鄭蒼生說道:“你來問他。”
那人斜靠著一具死尸,遲疑的說道:“大人?”
徐汝愚愕然回過頭來,想不到清江那邊已派人潛入漳臺了,隨手解開他的禁制。
那人從地上爬起,借著月光看清徐汝愚面容,驚喜交加,單膝跪地,做了個手式說道:“驍衛營第一營前哨游騎波杰參見大人。”
前哨游騎往往由軍中的精銳擔當,徐汝愚見他身手尚可一觀,心想:他大概是隨楊尚一起加入青焰軍的,問道:“楊尚領兵進入漳州了?”
波杰說道:“五天前,驍衛營在馮將軍的統領下進入閩中山的北部山區,遇見大批海匪襲擊東陽堡,海匪潰敗離開,后遇南閩宗政家的部隊,馮將軍領著驍衛營退回閩中山里,讓楊將軍率領五百人替入漳臺,現在離這里有二十多里,適才見這邊突現強光雷閃異象,所以楊將軍派我過來打探。”
徐汝愚心知許多細節要見過楊尚之后才能弄清楚,按下心中疑慮,帶著波杰、鄭蒼生迅疾向西邊的山嶺掠去,在一座低嶺的北面看到楊尚率領的驍衛營前鋒部隊,屠文雍也是軍中。
兩人都聽波杰描述過建安堡中的慘況,見徐汝愚一臉鐵青的望著自己,心中忐忑不安。想起適才看見的強光雷閃,都知與徐汝愚有關,卻不敢問出口。
屠文雍瞟了徐汝愚身邊的鄭蒼生,見徐汝愚并無要他回避的意思,不由好奇他的身分,理了理思緒,說道:“大人十二天前沒有出現在漳臺北部的東陽地區,清江眾人都很擔憂。”
徐汝愚冷哼一聲,神情之間略有不耐煩,說道:“我離開清江時,眾人均有安排,不至于因為我的一時不出現而亂了陣腳,清江那邊既然決議派兵進入漳州,為何拖到五日前,建安堡的慘禍不超過七天,只要我軍早幾日進入漳臺就能威懾住宗政荀達,令他不敢輕易妄動。而且驍衛營駐在樂清,派遣宣城步營沿溧水進入武陵山,再入閩中山,時間上要短許多。”
屠文雍揚小聲回道:“派遣驍衛營是許伯英大人在泉州傳回的密信建議的…”
徐汝愚心中的煩躁難去,說話也免不得惡聲惡氣,見屠文雍還要解釋,擺了擺手,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建安慘禍無法預料,清江選擇出兵時機無可指謫,你與我說說漳臺北面是怎樣的一番情形?”
屠文雍聽徐汝愚語中有著認錯的意思,微微一怔,說道:“漳臺兩堡一城,只有東陽堡沒有被徹底摧毀,不過傷亡慘重,我們趕去時,東陽堡東南已被普濟海匪攻破。漳臺城是從內部摧毀的,聽逃入山中的流民傳言,是海匪扮作宗政軍的模樣進城的。”
屠文雍說到這里卻聽見徐汝愚悶哼一聲,抬頭見他臉上顯出極為悲憤的神情,知道他心中痛恨宗政家與普濟海匪相互勾結。若無宗政荀達相助,普濟海匪怎么能夠輕易混入城中?屠文雍想起自己當年為匪清江時也是胡作非為,臉色不由黯然下來,終不能對此作什么評價,見徐汝愚眼中冷光似乎直透自己內心,不由一驚,連忙說道:“城中守軍兩千與住民一萬四千余人除去百多人能夠逃脫,其余人均伏尸城中。漳臺城破之后,鄭夢淮與一千五百名精銳子弟被漳臺都府的大印調出建安堡,于漳臺城南的一處峽谷遭到普濟海匪的伏擊,我們途中遇見鄭族的殘兵,均不知鄭夢淮身在何處,我們遣人看過那場戰場,那里鄭族子弟伏尸八百六十余具。派往東部的人尚沒有返回,近海鹿砦塢堡的情形尚不得知。只是普濟海匪能直指漳臺最內側的東陽堡,想來情形不容樂觀。”
徐汝愚說道:“未必會那么糟糕,公良友琴逐一拔除沿海的塢堡,難保會引起漳臺西部世家的警覺,極有可能分成小股流竄到內陸,再合兵一處迅疾打擊漳臺城與東陽堡,這個計劃本無實現的可能,但是宗政荀達出兵相助,就容易許多。可恨的是宗政荀達竟然直接出兵攻打建安堡。”
楊尚見徐汝愚神色稍緩,接過他的話說道:“漳臺城破之時,宗政荀達率領大軍龍巖與漳臺之間活動。驍衛營擊退圍攻東陽堡的海匪之后第二日,其子宗政衢就率領四千南閩衛軍趕到,我們不敢妄起戰端,退入閩中山里,監視宗政衢這路大軍的動向。以漳臺城及東陽堡兩處的作戰規模分析,普濟海匪此次至少遣出一萬以上的大軍。普濟海匪經歷撫州慘敗不過三個多月的時間,就發動如此規模的登陸侵襲,宗政旬達怎能脫得了干系?我想漳州的世家都會明白這點。”
徐汝愚點了點頭,冷冷的說道:“漳臺的世家勢力被分割開來,未必及時得知全部消息,既然驍衛營已經進入閩中山,諒宗政荀達也不敢有何動作。”稍頓一下,接著問道,“普濟海匪從東陽退去后,有什么動向?”
“漳臺城破之后,普濟海匪遣出數十小股向閩中山以及武陵邑滲透,主力則圍攻兵力不足千人的東陽堡,被驍衛營擊退之后,就退出漳臺了。”
宗政旬達與公良友琴相互勾結所行的正是自己所料想的焦土之策,漳臺是漳州抵抗普海匪的門戶,漳臺城破,普濟海匪又一反常態的深襲到武陵邑,漳州的民眾勢必會恐慌往南遷移。望了望身側鄭蒼生怔怔望著一處,下唇滲出血跡,想來悲憤之際咬破嘴唇而不自覺。
徐汝愚想了片刻,對楊尚說道:“你速派人去尋馮遠程,讓他迅速率領驍衛營前往東陽堡與我匯合,請百夷派遣戰力清剿流竄至武陵邑的小股海匪。若遇南閩衛軍的阻截,可以接戰。”對屠文雍揚說道:“你速回宣城向邵海棠、叔孫方吾、蒙亦三人傳交我的手令。”
屠文雍取出紙筆,記下徐汝愚口述的命令:“將遣入吳州、余杭兩地與樊、祝兩家共同抗匪的軍隊悉數調回;急調清江騎營進入漳臺;以撫州撫營與宿衛營、崇義步營為主組建宿衛軍,編制一萬五千,明昔為統領,宿衛軍駐樂清以及雁潭新城,以防溫嶺的匪軍;以宣城步營、清江步營為主組建青衛軍,編制一萬,張續為統領,主要駐于溧水;統編百夷所有軍隊為一軍,規模及主要將職均由百夷自己議決,由梁寶協助整編事宜。”
屠文雍聽徐汝愚口述手令,心中震撼不已。
撫州會戰后,徐汝愚派遣三千余戰力分別前往吳州、余杭濱海地區協助世家軍隊一起抵抗上岸侵襲的普濟海匪,此際毅然調回,顯示出徐汝愚心中對這些霸據一方的世家不再信任。
統編百夷軍隊,雖說主要將職出自百夷,梁寶只是協統之職,但是百夷軍隊再不能自成一系。百夷據武陵山而臨清江、漳州兩府,但看這條命令,徐汝愚終于下了入主漳州的決心。
屠文雍稍加潤色詞句,將手令替給徐汝愚復核。徐汝愚簽名作上暗記,交由屠文雍領人離去。
看著屠文雍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于山坡之后,徐汝愚長吁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定睛望著鄭蒼生,說道:“許伯英與百夷的子陽秋尚在泉州,在他們離開泉州之前,我們不會向世人揭露宗政荀達的暴行,希望你能理解。”見鄭蒼生遲疑的點點頭,對楊尚說道:“不妨暫時將帳都記在公良友琴的頭上,宗政荀達領有大軍,卻阻止不了漳臺慘劇的發生,想來他也不能拒絕我揮兵進入漳臺平匪,你與鄭蒼生前往甘棠海灣,接管那里的防衛,督建塢堡與海港。”
楊尚見他說到最后一句時神色凜然,語氣令人無從質疑反駁,心想:他終于以應有姿態來面對世人了。想到這里,慷慨說道:“請大人放心,普濟海匪想從甘棠登陸,除非從我楊尚的身體上踏過去。”
鄭蒼生聽到他激揚的誓語,神色一振,肅然的望向徐汝愚,單膝跪地,沉聲說道:“尚未有家主遇害的消息傳出,請大人遣人尋找。”
徐汝愚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宗政荀達與公良友琴的焦土之策,在極短的時間內給漳臺的世家勢力造成極慘重的打擊。
相比那些只知奴役附民割據地方的世家,漳州的世家則是異數,漳州百多年來匪禍不斷,在漳州生存下來的世家大多能夠率領民眾抵抗匪禍,而無割據地方奴役附民的心思,特別是徐行在南閩平匪的五年間,建安堡鄭家、東陽堡周家這樣的世家勢力大漲,使得漳州的世家勢力與南閩其他地方的世家勢力顯得格格不入,也為其他世家勢力所忌,終遭至此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