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知道北方的情報?”小丫頭睜大了眼睛。“你偷偷的派出私人的密探了?”
“我知道很多東西。”艾修魯法特回答道。“因為魔法師和優秀的探子…這兩者幾乎沒有交集之處。斥候和密探們也得通過魔法傳訊卷軸來傳遞消息。”
小丫頭完全聽不懂艾修魯法特暗示著什么,不過她暫時沒興趣關心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了。“你剛才說,一個大局?”
“野蠻人的上一次入侵…格魯尼的內亂…拜倫的自殺…等等,也許一切都是一個大局中的一部分,好像有一只手在不可見的冥冥中悄悄操弄。要比方的話,就好比棋盤上的棋子,雖然目前看起來七零八落,彼此毫無任何關系。但是既然它們在一個棋盤里,而是又是同一個棋手放在棋盤里,那么它們就不能孤立的看待。我說過了,我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雖然還只是一些破碎的信息,但是這一切應該是一個非常大的布局。就連拜倫都是其中的一個棋子。如果我沒弄錯的話,”艾修魯法特說道。“您很快就會接到北方城堡失守的消息…不,如果我是那個棋手,那么城堡失陷的事情空一時半會不會發生,相反應該是城堡固若金湯,野蠻人一時無法破城之類的消息。”
“這…和我們,和福諾羅斯城的事情…有什么關聯么?”
“有人…或者說某些個存在,已經寫好了一份劇本,關于格魯尼滅亡的劇本。”
“這個劇本…要怎么上演?”小丫頭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說起來聽到艾修魯法特說的這種種不可思議,莫名其妙,完全脫離常理的邏輯,她本來應該跳起來大聲反駁否認才對,但是她卻偏偏發現自己相信了艾修魯法特的這番話。
“截至目前為止發生的事情,我就不多說了。如果我估計的沒錯,首先是北方邊境穩定,野蠻人的大軍困頓于堅城之下,不能寸進。而那個什么古怪的‘瘟疫詛咒’,教會極為恐懼和擔憂的東西,也會突然消失。也許不會消失,但是可以確定這股力量不會放在主戰場上,而是用來擾亂格魯尼內部,或者是對付一些小而堅固,但是又不是特別重要的城堡。我們會有充足的時間來調集兵力…和所有曾經發生過的入侵事件一樣,國王將會有充裕的時間調集一支大軍準備反擊。”
“然…然后呢?”
“然后,援軍出發,想要把野蠻人趕回去荒野里。但是這場人人都以為必勝的戰爭卻摻雜了很多我們不知道的因素,失敗的可能性很大。”
“為什么會失敗?”
“不清楚…但是應該有絕對的把握,也許是早就滲透在軍隊中的內的內奸——這甚至不是一種意外。也許是他們在決戰之前能夠瞬間攻破所有那些‘久攻不破’的城池,從而極大提振士氣。也許是某些…一直被隱藏的戰力作為底牌。也許開戰之前,瘟疫詛咒就會把整支軍隊都變成病人,或者在開戰之前,我軍就已經因為國內叛亂叢生而士氣低落,士兵喪失了勝利的信心。”艾修魯法特說道。“不過我相信最后一點可能性最大,因為其他的東西都有難度,唯有最后一招最簡單也最實用,特別是還能和任何其他的招數搭配使用發揮更大效果。而最后這一招,至少我已經能肯定,福諾羅斯城就是一個重要的布置,假如它不是最核心的話。這里已經聚集了一次大規模叛亂的所有要素…一群充滿憤怒和仇恨的民眾,一面隱藏起來的旗幟,一幫表面上降服,但是隨時可以呼應的外部勢力。這就好像一個火藥桶,只需要一個火星就能爆炸出來。”
“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把所有的兵力聚集到北方準備對抗入侵的野蠻人的時候…這個時候…南方突然爆發了一場規模宏大,完全不可控制的叛亂…這將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這好比你的身體內被塞進去一條蛇…沒人知道會造成什么樣的破壞。”
兩個人彼此對視,好幾秒鐘都一動不動。
“你…”小丫頭突然身體振動了一下。“這種事情…能行嗎?”
艾修魯法特慢慢的摘下自己的頭盔,露出本來的面目。之前因為頭盔面甲遮掩和角度的緣故,小丫頭一直沒看到他的表情,現在才發現艾修魯法特居然在笑。
那是一種悲傷的笑容。
“當然是禁忌的。”艾修魯法特說道。
“我可以反對嗎?”
“可以。一個人想要跳到火堆上,這是他自己的事情。一個人讓紅蝰蛇咬自己的脖子,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一個人可以光著身子坐到荊棘叢上,然后硬說自己一點也不痛,這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一個國王想要覆滅自己的國度,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過,”艾修魯法特說道。“你必須要免去我的職務,剝奪我的爵位。否則,我還是會這么干的。”
“…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的想一下…”看到艾修魯法特的笑容,小丫頭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心痛。
艾修魯法特點了點頭。
書桌邊燭光搖曳,映照出帳篷外的漫漫黑夜。外面此時相當安靜,只有隱約傳來輕微的人聲,那是巡邏隊和哨兵發出的聲音。
因為此時,他的私人寢帳里多了一個客人,一個不請自來,不肯暴露真實身份,而且還不能輕慢的客人。說句實話,除了他自己的帳篷之外,還真的沒地方安排這樣一個客人。因為如果他獨立安排一處住處,那么肯定會引起別人的關注。
和所有的將軍一樣,艾修魯法特的私人帳篷比較大,里面也有好得多的家具擺設(普通士兵一般沒有家具),其中甚至包括一張床。
現在,小丫頭正坐在床上,無聊的擺弄著燭臺。艾修魯法特剛剛接到一個緊急情況,離開了帳篷。但是離開的不是很遠。
小丫頭早就知道艾修魯法特擁有超凡的黑暗視覺(這應該是嚴格鍛煉得到的能力),但是卻不料到他居然真的沒有夜晚點燈的習慣。因為放在帳篷里的這個燭臺看上去完全沒有被使用過,就連燭臺上插的蠟燭,上面都蒙了一層灰。艾修魯法特晚上從來不處理任何軍務?還是他能夠毫不費力的在黑暗中閱讀?
此時此刻,這間帳篷里只住著艾修魯法特和小丫頭兩個人。本來還應該有一個拉莉亞,但是拉莉亞卻不肯和小丫頭一起。她寧可獨自露宿野外,也不肯在艾修魯法特的帳篷里過夜。過去在鷹隼城的時候,小丫頭就察覺拉莉亞和艾修魯法特之前,似乎有著某種特殊的關系,但是這一次她才真正的確認。
拉莉亞害怕艾修魯法特。那個被稱為“血色薔薇”的拉莉亞,那個在鷹隼城里被視為傳說,人人畏懼的拉莉亞,那個在她親眼看到倉庫里無情的殘殺幾十號黑幫人馬的拉莉亞,居然非常害怕艾修魯法特,怕到甚至不敢靠近艾修魯法特——哪怕雙方此時可以說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
艾修魯法特真的有這么可怕嗎?小丫頭還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艾修魯法特并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是,他雖然態度惡劣,卻也談不上兇惡。而且怎么說也有一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骨,主動出手幫了陷入困境的小丫頭一把。相反的,初次見到拉莉亞的情況才叫做可怕。在那個倉庫里,拉莉亞劍光如雪,一具具人體就在她的劍光下破碎分裂,差點給小丫頭留下終生的心理陰影。但是現在,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也絕對沒有感覺到“害怕”,因為她知道兩個人是站在一起的。作為敵人很可怕,作為同伴卻很可靠,這就是所謂的立場問題了。
但是為什么拉莉亞會害怕艾修魯法特呢?小丫頭想著這個奇怪的問題。在她這么想的時候,她驚覺艾修魯法特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
“怎…怎么…樣?”
艾修魯法特輕輕的搖了搖頭。他沒有開口,但是神態已經說明一切了。
這是小丫頭和他的約定,那就是在兩天內盡快將藏起來的拜倫的兩個孫子找到。他們暫時只是普通的毫無反抗之力的孩子,但是只要放在合適的位置,那么他們就會成為一面無人可以忽略的旗幟——不管這面旗幟是放在誰的手里。
艾修魯法特坐在燭臺之前,他的后背略略向后拱起,頭向下垂,看上去有點像是老人,有點可笑。如果換個環境,小丫頭或許會大笑起來。
但是小丫頭卻發現自己完全笑不出聲。突然之間,她發現自己有幾分理解拉莉亞了。在她面前的艾修魯法特,是那種可以毫不猶豫的把繁華集鎮直接變成血腥地獄的兇手。不管他看上去多么背負重擔的樣子,但是他還是會這么干的。這是…小丫頭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但是雖然他此刻一副沉重的模樣,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儈子手。
“艾修魯法特…你…想到過被原諒嗎?”
“那種事情怎么可能被原諒啊。”艾修魯法特輕聲的回答。“這種在自己的手上沾滿幾千幾萬名無辜者的血的心情,別人是無論如何都體會不到的!就算我可以對別人撒謊,難道也能對自己撒謊么?”
他停頓了一下,剛才那種虛弱的口吻消失了,變得冷酷而殘忍。“但是這是必要的!因為,必須有一個人為了讓更多的人生存下去,而去選擇那條萬劫不復的修羅之道!”
他突然之間發現小丫頭抓住了他的手,用她能達到的最大力量將他的手緊緊的攥住。
“你沒有必要承擔那么多,讓我…”
“不,女王必須有一雙干凈的手。”艾修魯法特輕輕的將小丫頭的手推開。“我是一個軍人,雖然我不記得過去的戰績,但是我想,我應該殺過很多人,有親手殺的,也有因為我的命令而殺的。既然我的手上早就沾滿了血,多沾一點也無所謂吧。”他輕笑了一下。“還記得書上的記載嗎?所有的書上都寫著,那些屠殺和劫掠的命令都是由加魯納斯下達的,而不是馬克雷米茲大王。我想…這是因為這些計劃,都是加魯納斯構思的。馬克雷米茲大王做不出這種事。給我一點最后的尊嚴,我不想犯下什么罪行,卻用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去申辯。”
“再說了,我還有最后一個絕招,也許事情沒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