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薄霧籠罩了整個應天府,宛如蛋青一樣溫潤的霧氣,就這么輕盈的飄蕩在離地五尺許的空中,把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陰涼的水氣。唉乃聲中,輕巧的小船順著大街旁的河流飄蕩了過去,漸漸的隱沒在了那薄霧之中。只有船艙內那些剛剛運進城的雞鴨的嘶叫聲,撕破了凌晨的寂靜,遠遠的傳了開去。
整齊的腳步聲中,獨孤滅風全身貫甲,拎著一柄沉重的三亭砍刀,領著五百城防士卒緩緩的行來。看到前方的城門已經打開,無數鄉民蜂擁而進,他立刻舉起了手中的大刀,沉聲喝道:“諸位將士聽令,立刻回營,不許在市井上逗留。”說完,他拍打了一下坐騎的腦袋,呼喝了幾聲,讓它調轉馬頭,朝著五城都督府所在緩緩行去。
五百名士卒在一員副將的率領下,快步朝著應天府內外城墻之間的營房奔去,他們開始幻想著早晨的美餐了。辛苦了一夜,要是能來上幾塊煮得稀爛的肥肉,再來二兩老酒,然后蒙頭大睡,這真的是神仙一般的生活。至于領著他們巡游了一夜的獨孤滅風,他們早就懶得理會他干什么去了。這些士卒心里比誰都清楚,這獨孤滅風招惹了呂風,遲早要倒霉的,這群兵爺可懶得和他攀關系。
就連獨孤滅風身后的二十名親兵,也是有氣無力的跟在他身后,長長的扯著呵欠。別的士兵可以回營休息了,可是他們身為獨孤滅風的隨身親兵,卻還要陪著他去都督府應卯。等得清晨的公務處理完了,才能回去獨孤滅風那在城內的府邸,小小的打個瞌睡。那個親兵頭目已經在肚子里面咒罵起來:“娘的,老子今年流年不利,跟隨了這個王八蛋,遲早要被他害死。哎呀,趕明兒趕緊去給周處周大人最寵愛的九弟子送份禮,把我調去城門口才是。就憑老子這總旗的身份,做個城門官,也比現在威風百倍了。”
獨孤滅風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回頭看看那二十個有氣無力的親兵,搖搖頭,冷漠的嘆息了一聲。他總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什么叫做勢力了。他分明是朱棣欽封的三品都尉,在武將序列中也算是高官了,可是在五城都督府的地位,卻比一個小小的百戶還要低下。就因為呂風那錦衣衛統領的身份,五城都督府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百戶走出去,就算是禁軍的將軍,也要給他三分面子。可是他獨孤滅風呢就連自己親兵的餉銀都經常被克扣,弄得幾個親兵頭目怨聲載道,要是真的打起仗來,他毫不懷疑這些親兵會背后捅自己一刀。
他自己感覺著,自己如今就是一頭柵中的猛虎,被呂風用軟繩子綁得結結實實,根本就沒有出力的機會。這呂風也實在做得出來,四個月了,每天晚上都是他帶領城防軍在應天府巡邏。而呂風生怕夜間出事,讓他得了功勞,每次獨孤滅風身邊不過帶著五百士卒巡邏,可是他巡邏隊的前后左右,暗地里保護他的,卻足足有上千的錦衣衛高手。就算有幾個雞鳴狗盜之徒,也早早的被錦衣衛一頓毒打后丟進了大牢。
這等周密的保護下,他獨孤滅風做了四個月的城防軍頭目,那真的是連一個蟊賊都沒有抓到過。
再說在都督府內,那些大小官兒也都被周處、呂安、藺軾三人警告過了,哪里有人敢和獨孤滅風說話就算他有心結交幾個都督府的高官,那些官兒也是看到他走近了,立刻就打著哈哈說唔,肚子好痛,抱著肚子就往茅坑跑。他獨孤滅風再無恥,也不至于追著當官的跑去茅坑那邊去結交人家罷沒奈何,四個月了,他硬是連都督府曰常的那些行政官兒姓什么都沒弄清楚。
好罷,這都督府是你呂風的地頭,我招惹不得,我去結交兵部的大員們總是可以的罷怎么說這兵部的那些將領,很多人還是朱僜這邊的人呢。可是只要獨孤滅風一上大街,保證就會有兩個錦衣衛的副指揮使,八個錦衣衛的千戶帶著二十名錦衣衛的官員,大搖大擺的跟隨在他身后。這等情況下,獨孤滅風還敢去找那些兵部的人么這不是給人家家門口領禍害么好,好,好,你呂風做得出來啊我輪休的時候,半夜跳墻出去,和那些兵部的官兒談心總可以罷可是這更讓獨孤滅風差點氣破了肚皮。他每個月有十天輪休的時間,可是只要是他輪休的曰子,保證從那天黃昏開始,水元子就會帶著火甲、火乙他們四個,抱著大堆的酒壇子、狗肉跑到他的屋頂上唱道情詞兒他獨孤滅風的道法再強,也不可能強過水元子,他怎么跑出去結交那些大臣呢在應天府過了四個月,他獨孤滅風最熟悉的人,還是他家門口賣豆腐腦的那位張老漢。可就是前天清晨,他去張老漢那里吃豆腐腦的時候,就發現那老漢是說話的聲音也大了,口氣也強硬了,原本彎起來的腰肢,也突然的挺直了。獨孤滅風不解的問他為什么,張老漢脖子一仰,氣哼哼的丟出了一塊令牌:好嘛,他老人家已經是錦衣衛的小旗了 獨孤滅風終于明白四個月前呂風給他說的那句話了:“慕容哎呀,獨孤將軍。到了居庸關呢,那是你的地方,我呂風萬事得小心可是這應天府嘛,對不起了,除了陛下,就是我呂風了。在我的地盤上,是龍,你得裝成一條蟲;是虎,老子都得把你的牙給掰下來在這應天府里,你可要小心的了。”
這是裸的,毫無廉恥的威脅。可是獨孤滅風終于明白了,面對這樣近乎地痞流氓一樣的威脅,他還真的沒有任何的辦法。呂風一不打他,二不罰他,反正就是把他放在這巡邏隊長的位置上慢慢的腐爛、生銹。獨孤滅風都感覺著,自己身上冒出了一股極其難聞的老人味道了。這呂風,果然是殺人不見血。他懷疑啊,這樣的曰子過個三五年的,自己肯定就廢了 “幸好啊,陛下他的大軍已經準備好了,就要對元蒙殘黨開打了。哼哼,到那時候,我上了戰場,莫非你呂風還不許我立功么”獨孤滅風咬著牙齒,把手上三亭砍刀那鵝卵粗細的刀柄擰得嘎吱直響,看得身后的親兵們是目瞪口呆,那舌頭半天都縮不回去。
清晨的大街還是很安靜的,那些進城的鄉農去的地方是應天府的市場,是不會跑來這些官府衙門密集的街道亂晃的。而此時時間卻又太早,那些官員還不會這么早爬起來。所以獨孤滅風他們一行人走到五城都督府大門口時,就沒有碰到幾個活人。
可是等他們進了都督府,卻在大廳前的廣場上,看到了笑嘻嘻的背著雙手的呂風。他和身材高大的馬和并肩站在一起,看著滿臉熱汗的朱瞻基揮動著拳腳。也不知道呂風給朱瞻基吃了什么藥,這小家伙短短的四個月時間,就長高了一寸多,肌肉也明顯的發達了不少。舉手投足之間,勁氣四溢,偶爾一掌擊打在了地面上,立刻就是一連串啪啪的脆響,十幾塊鋪地的青磚就此報銷。
獨孤滅風看得直皺眉頭,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行事荒唐、肆無忌憚的人。給朱棣獻上道訣,這是惹天怒的勾當,他呂風做了就做了罷。可是身為朱瞻基這個皇太孫的師傅,居然也是用了種種的手段給朱瞻基提升內力,絲毫不害怕功力提升太快有可能走火入魔,這呂風的膽子,簡直就是比天還要大。
但是一看到坐在旁邊的石鼓上拍打著雙手,不斷的往肚子里面塞小籠包子的水元子,獨孤滅風又徹底的沒脾氣了。不要說造就一個武林高手,只要水元子出手,立刻讓朱瞻基金丹大成,怕也不是難事。他有點嫉恨的看了看呂風,心里尋思到:“怎么好事都被呂風這廝給碰上了水元子這么厲害的仙人級別的人物,卻和他對上了脾氣。”
心里嘰里咕嚕的翻騰著各種念頭,獨孤滅風大步走了上去,把三亭砍刀往地上一放,向呂風行禮到:“呂大人,末將巡夜完了,特來繳令”
呂風回過頭來,朝著他點點頭,沒吭聲。那朱瞻基卻是大喝了一聲:“看打”右手一揮一吐,一道青色的凌厲掌風嗚嗚有聲的朝著獨孤滅風當胸劈來。獨孤滅風大驚,這朱瞻基的掌力渾厚醇和,分明已經有了極其高深的修為。加上這華山派秘傳的小天星掌極其歹毒,就算如今的他,也不愿意毫無防備的被打上一掌。
當下他運起一口真元護住了胸口,硬接了這一掌。砰的一聲,他的真元和朱瞻基的真力比較起來,簡直就是天地一般的差別。朱瞻基的掌風應聲碎裂,連獨孤滅風胸口的一片鱗甲都沒有擊碎。
朱瞻基的臉色一寒,皺著眉頭說到:“師傅,這位將軍似乎叫做獨孤滅風吧他的功夫倒是不錯,我居然打不動他哼,好功夫啊”他臉上突然冒出了一股暴虐之氣,冷冰冰的說到:“不過這滅風二字,卻是犯了師傅您的名諱了。獨孤將軍,你改掉這個名字,否則的話,我就叫皇爺爺砍了你的腦袋,可好我的師傅,你都要滅了,那世子我,豈不是更不放在你的心里了”
獨孤滅風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早知道朱瞻基這么難纏,他就應該裝作被那一掌擊飛的模樣,沒來由得罪他啊。
這朱瞻基,卻是這幾天剛剛被呂風施展了灌頂之術,把近乎兩甲子的內力灌進了他的身體,并且還好好的給他梳理了一次經脈,洗筋伐髓,功力已經到了先天至境的門檻處。這兩天他找了上百個禁衛比武,把宮廷里的禁衛們打得叫苦連天,自覺已經是天下少有的高手了,這才興沖沖的找到了呂風來獻寶的。誰知道突然興起朝著獨孤滅風擊出的一掌,居然被他無聲無息的化解了,這小孩子哪里吃得下這等暗虧立刻就找到了獨孤滅風名字里的毛病,施展了一下小霸王的威風。
馬和搖搖頭,然后又點點頭,面色紋絲不動的說到:“說起來,這滅風二字的確是有點難聽。獨孤將軍,呂大人乃是你的上司,你這名字,改過了也好。我看,不如你就以天為名,倒也不辱沒了你的身份。嗯,獨孤天,聽起來倒是很威風的。”
得,馬和一開口,他獨孤滅風想駁斥都沒有借口了。呂風笑得彷佛偷雞得逞的狐貍一樣,瞇著眼睛不眨眼的看著獨孤滅風哦,獨孤天。獨孤天則是心里郁悶萬分,想不到轉了一個圈子,自己得名字又轉了回來。可是,這馬和說的這一番話,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的呢呂風這家伙,想必會告訴朱棣自己的身份吧可是朱棣會相信他么 獨孤天站在這里滿肚子的鬼胎,半天沒吭聲。那朱瞻基看得有便宜占,哪里管他的死活,用盡了全力,狠狠的一掌劈在了獨孤天的心口上。砰的一聲巨響,獨孤天措手不及之下,被劈飛了七八丈遠,身上鐵甲紛紛碎裂,老大一個青色掌印出現在他胸口。暴虐的掌力沖進了他的身體,有如天星亂墜,急速無比的朝著他的心脈攻了過去。
獨孤天心里暗暗惱怒,提起一口氣,化解了沖進體內的歹毒掌力,思忖到:“要是我沒有碰到主圣,沒有這一身的修為,怕是早就被他一掌打死了。這皇太孫怎么這樣在陛下面前他是乖巧無比,可是怎么在這里卻是如此的兇殘暴虐唔,我明白了,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三品都尉,想必他以為就算打死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朱瞻基背著雙手,看著獨孤天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詫異的神情。“噫,果然和師傅說的一樣,你還真禁得起打呀看樣子師傅說你的武功極高,也是真的了。哼哼,不過我告訴你,你的武功再高,也是我朱家的臣子不要以為你搭上了我二叔的關系,我就不敢殺你。你要是敢觸犯了我師傅,我就下令斬了你滿門,哼”
回過頭去,朱瞻基鞠躬行禮到:“師傅,這家伙看起來還是挺乖巧的,您看他以后要是聽話,就留在手下用著吧要是他敢在您屬下搗亂,我就奏請皇爺,把他殺了就是哦,爹前幾天有書信過來,說二叔如今屬下的兵馬多了,對爹說話的態度又跋扈起來了,要師傅在京城里,給二叔降降火氣哩。”
呂風還禮到:“皇太孫放心就是,這等事情,乃是我呂風的本分。呵呵,今曰你突然出宮,到底是為了什么就為了顯露一下你的掌法已經學成了么”呂風瞥了一眼站在那里滿臉鐵青的獨孤天,鼻子里面冷哼了一聲。
朱瞻基笑道:“就是聽呂總管說獨孤天這廝在京城里不安分,所以瞻基特意出宮教訓他一頓呢。否則徒兒要找師傅,就直接出城去錦衣衛的那園子了,哪里會來都督府呢”他回過頭去,冷冷的說到:“獨孤天,記住,你以后的名字就是獨孤天。你心里少給世子我動歪主意,就在這京城里,你還能翻天不成坦白的告訴你,你投靠我二叔有什么好處還不如直接投奔了我,我現在就給你在禁軍里面安排個好差使。”
獨孤天臉上肌肉一陣跳動,默然行禮到:“臣謝過殿下盛意,不過臣乃是無能之輩,怕是會耽誤了殿下的大事。”
朱瞻基臉上一陣不快,右手緊緊握拳后又滿滿的放開,冷冷的哼了一聲:“不識抬舉。師傅,我這就回宮了,可不要耽誤了你的公務。唔,聽說厲虎師叔就要回京了到時候叫他進宮看我吧西域的幾個小國,進貢了幾個天山西邊的昆侖奴,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弟子想要讓厲虎師叔好好的教訓他們一番。”
又閑扯了幾句,呂風恭送朱瞻基出了都督府。馬和低聲朝著呂風笑道:“看看我們的小殿下,好大的威風,好大的煞氣。倒也學會了一些御下之術了,呂大人,你功不可沒啊”笑著抱拳行禮后,馬和跳上了馬背,追上了朱瞻基,護著他回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