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對不起
這絕對是一個很熱鬧的年初，還未出正月，因為吏部的敏感位置，九州城內已經一副風起云涌的景象，西南派系和王系終于發生了讓無數旁觀者期待已久的碰撞，過程遠算不上精彩紛呈高潮迭起，但卻極為兇猛激烈，很符合皇族從來不小打小鬧一出手就是大動作的行事風格。
王系大獲全勝。
僅僅一夜的時間，因為林風雪，西南派系敗退了一大步。
這柄緊緊被西南派系握在手中的雙刃劍終于開始顯露弊端。
王系之外，帝國政壇中數個雖然有著能量但卻影響不了大局的小派系，或者說是政治團體開始蠢蠢欲動，神舟帝國的官場如此復雜，在這一片大渾水中能生存下來，并且形成了一個小型團體，這些人一個個都可以算是老狐貍，擁有著敏銳至極的政治嗅覺，許多人都認為，西南派系和王系的博弈，并不會隨著這次最高元首的退讓而結束，相反，這或許才是剛剛開始。
距離大換屆還有兩年的時間，與大換屆相比，吏部之爭不過是一盤小菜，無論是王系還是西南派系，或者是一向超然的南方派系，甚至全國政壇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個焦點上面。
那就是王系中那位近年來愈發低調溫和，但關鍵時刻總是可以跟陳總保持著一致步調的葉總是否能夠順利接班。
前些年各方面都在默默布局，但真正的交鋒，絕對會在這兩年展開，尤其是今年的帝國中心會議，更是關鍵中的關鍵！
機會來了。
隨著兩個龐然大物的激烈碰撞短暫結束，各方都變得異常忙碌。
但此時本應該春風得意的九州城林家卻異常的安靜，安靜的近乎死寂。
天公府三號。
會客大廳里，已經戒煙多年的林懷宇靠在沙發上，狠狠抽著煙，煙霧繚繞中，他蒼老的面孔也變得有些讓人看不清，看不透。
沒有人知道他此時在想些什么，就算坐在他身邊表情凝重的林從業也不清楚。
林丹青也回來了。
最近幾年她雖然很父親林從政的關系始終僵硬著，可家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她沒有不回來的理由，這是身為九州城林家一份子的責任。
父親要辭職！
為了自己的妹妹。
林丹青心里酸酸的，怪怪的，暖暖的，她很清楚林從政的辭職對家族來說意味著什么，爺爺已經全退下來多年，背后的北方派系又已經煙消云散，如今的影響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三叔二十多年前公然與家族決裂，逃亡東北，二十多年的時間，在皇帝的支持下輕松撐起了一個豪門，可對于九州城林家卻完全是一副漠視的態度，老死不相往來，這輩子注定不會有什么交集。
整個家族，都是自己的父親在支撐著，一省總督，正省部級，在九州城或許算不上頂尖，但絕對也不是普通的小角色，正因為有他的存在，近年來始終再走下坡路的九州城林家才可以勉強的支撐著。
但他如果辭職...
自己的家族或許連二線家族的地位都保不住，只能靠著一個規模中上的林氏集團過著普通富豪的日子，這樣的日子當然也不差，但比起現在，卻不可同日而語，也許一次小小的意外，就可以讓整個家族煙消云散。
但林丹青一點都不怨恨自己的妹妹。
為了林水墨，她同樣可以放棄一切。
只不過讓林丹青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在自己眼中似乎只有前途和政治的父親，竟然也會為了女兒選擇放棄自己的仕途生涯！
已經跟林從政冷戰了三年的她第一次開始反思，這三年的時間，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腳步聲響起。
在座的幾個人同時抬起頭。
幾天之前還是意氣風發的林從政緩緩下樓，以往似乎無論什么時候都精神狀態旺盛的他一臉的疲憊和憔悴，臉色蒼白，眼神中布滿了血絲，他很努力的笑著，可誰都能看出他的笑容究竟是多么的勉強。
“你決定了？”
坐在沙發上的林懷宇沒有起身，抬頭看著緩緩下樓的大兒子，聲音出奇的平和，沒有任何反對或者支持的意思在內，只是很單純的問了一句。
“嗯。”
林從政點點頭，揚了揚手中的一個信封。
這是他寫好的辭職信，不長，五百來個字，可內容確實即將放棄他夢想了并且堅持了大半生的事業，對林從政來說，信上的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約了林風雪了？”
林懷宇繼續問道。
“約過了，我現在就去輝煌神州，跟他面談。”
林從政點點頭道，最近一系列事情發生的時間并不長，發生之后的談判也異常的迅速，先是并肩王和最高辦公廳主任韓玉山試探性的接觸了一下，然后當晚，也就是昨晚，最高元首便拜訪了內閣陳總，直接將所有事情敲定下來，妥協并且死保林風雪的態度異常明確，據說暫時主持吏部工作的常務副部長曹正宗已經召開會議，擬定干部的考察名單，準備啟動考察程序，這不過是一個過場，事實上也證明了，西南派系已經真正準備好了妥協，并且已經準備好了妥協并且退讓出來的職位。
林從政很清楚，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的，吏部的名單一旦被曝光出來，王系的那些少壯派一旦履新，林水墨的安全也就危險了，所以他直接給林風雪打了一個電話，要求面談，但卻沒說是什么事情。
林風雪何等人物？
雖然猜到了林從政的目的，也知道林水墨并沒有在自己手中，但他卻絲毫不介意裝腔作勢一番，當場答應下來。
而且事實上，林水墨這兩天已經成了真正的焦點人物，并肩王府內大量人手都在尋找，而西南林家的人手則在暗中緊鑼密鼓的搜索。
只不過前者是做個樣子，而后者則是真心急切的希望可以拿到重新威脅林從政的籌碼。
“爸...”
林丹青喊了一聲，看著精神狀態低落而憔悴的林從政，欲言又止。
林從政內心一顫，眼神中瞬間閃過了一抹激動，父女兩人冷戰了三年，這還是林丹青第一次開口叫他。
難道失去了事業，無形中卻挽回了親情嗎？
這倒是是虧了還是賺了？
林從政內心苦笑一聲，內心倒沒覺得有什么遺憾，應了一聲，眼神慈祥，柔聲道：“放心吧，水墨只能幫林風雪找回點顏面，但如果老爸辭職，給林風雪的就不止是面子了，還有實際利益，林風雪不傻，肯定知道該怎么做的。”
他這說的倒是實話，林從政即將上的發展委一把手的職務如果真的拿下來，就相當于西南方面失去了對內閣的所有話語權，但如果他辭職的話，九州城林家就會完全置身事外，新的斗爭肯定會再次展開，無論誰勝誰負，起碼對于西南方面來說，這都不再是一個穩輸的局面，事情也大大的有了轉機。
“爸，我送你去輝煌神州。”
林丹青站起身道。
林從政笑著應了一聲，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嘆息一聲，輕聲道：“爸，你也不用擔心，就算我辭職了，也不會有人針對我們的。其實現在的局面很簡單，我不辭職的話，宣布加入西南派系，就算上不去，至少可以保住現在的級別，大不了調出吳越，還是一省總督，可這樣就等于將王系得罪死了，那兩位老總上位后打壓起來，會真正的不遺余力，那才是我們的末日。所以還不如辭職，這是最好的辦法，給了西南利益，也沒有徹底得罪王系，而且我終歸也算是王系的人，今后有困難的話，就算為了不至于讓其他人寒心，王系也不會坐視不理，所以我們現在的處境雖然不好，但也不會太糟糕，放心吧。”
“當然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從政，我不怪你，這都是命，是報應，二十年前我們逃過去了，現在過不去啦，只能這樣。”
林懷宇喃喃自語道，有些痛苦的閉上眼睛，表情有痛苦，還帶著一絲愧疚。
林從政默然良久，才毅然轉身，看著自己的大女兒，輕聲道：“走吧。”
“老爺，老爺，老爺！”
別墅門口，管家福老迅速沖了進來，沖到林懷宇面前，不停的叫著老爺，但是因為情緒激動，竟然說不出別的內容，只能重復著一個稱呼。
“阿福，怎么了？”
林懷宇看著自己的老伙計那張驚喜激動的有些扭曲的臉龐，有些疑惑道。
“爺爺，爸，二叔，姐姐。”
一道聲音在福老身后響起，清脆而沉靜。
林懷宇的疑惑猛然凝固。
坐在沙發上沉默著的林從業和林丹青直接站了起來。
手中緊緊握著辭職信打算用它來換回自己女兒的林從政身體巨震，一臉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看著從玄關走進大廳的那道身影。
牛仔褲，羽絨服，平底鞋子。
都是很普通的穿著，但林水墨整個人卻面色紅潤，眼神明亮，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她微笑著跟大廳里的人打了個招呼，只不過看著林從政的眼神卻有些不自然的躲閃。
“水墨？！”
林從政的聲音簡直是在吼。
那是一種夾雜著巨大的驚喜和不敢置信的音調，上升起伏的異常詭異。
林水墨嚇了一跳，看著林從政，輕聲道：“爸。”
“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告訴爸爸，林風雪的人有沒有把你怎么樣？來，坐，坐下說。”
林從政顫聲道，臉色激動的有些變形，整個人精神恍惚，幸福激動的簡直找不到北。
女兒回來了！
在自己還沒有傳出辭職消息的時候，女兒回來了。
這意味著什么？
林從政身體一晃，巨大的驚喜之下，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
“爸。”
林水墨驚呼一聲，幾乎跟林丹青同時沖上去扶住林從政。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好，回來就好，水墨，是怎么回事？跟爸爸說說，哈哈，我以為你被林風雪綁架了，哈哈。”
林從政語無倫次道，這一刻的林總督，笑起來簡直像個白癡。
“確實是林風雪派人綁架的我，不過很快我就被救出來了，是小草救了我。”
林水墨柔聲道，提起林小草，眼神黯然中帶著一絲怒氣。
“小草？好，好小子，他在哪？我要好好謝謝他！”
林從政激動道，現在沒有人可以理解他驚喜的心情，甚至他自己都不理解。
“他...”
林水墨張了張嘴，有些尷尬道：“他不想進來，還在車里等我...”
“不想進來？這算什么？這臭小子，福伯，去把那小子喊來，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林從政哈哈大笑道。
福老微微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你這丫頭，既然小草早就把你救出來，你這兩天去哪了？你如果再晚回來一分鐘，你爸都要去找林風雪攤牌了。”
林懷宇笑呵呵道，心情大爽，一張老臉都笑的皺了起來。
孫女平安。
兒子也不用辭職。
九州城林家今年將再次躋身政治豪門序列，直到現在，林懷宇內心還有種夢幻般的幸福。
“攤牌？”
林水墨輕聲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聲音顫抖。
“哼，我們始終都認為你在林風雪手里，為了把你接回來，你爸辭職信都寫好了，你這丫頭，既然安全了還不打個電話報平安，真打算急死我們？”
林從軍責怪道，但眼角眉梢都透著笑意。
“辭職？”
林水墨輕輕一震，咬著嘴唇問了一句，來的路上，盡管她已經得到了消息，可聽到自己家人說出來，她還是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暖暖的，除了感動，還心酸的想哭。
“回來就好。”
林從政隨手扔掉了手中的信封，笑著摸了摸林水墨的頭發，眼神復雜。
他看著女兒，卻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過去，甚至是過去的過去。
“爸！”
林水墨毫不猶豫的撲進林從政懷里，緊緊的抿著嘴唇，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停的涌出眼眶。
這一刻，她不再是九州城用來聯姻的籌碼，也沒了身為世家子弟的責任，她只是一個女兒，一個不曾被父親放棄的女兒。
林從政輕輕摟住林水墨，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神哀傷。
記得二十年前，他見自己那個被家族放棄的妹妹的最后一面，當時一向柔弱的她卻是笑著，笑的絕望。
而這一刻，他擁著自己不曾放棄的女兒，她卻是在哭著，哭的溫馨。
林從政深呼吸一口，摸著女兒的頭發，眼神恍惚的看著前方，輕聲呢喃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