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一震,那笛聲音色清越蒼涼,和他腰間的玉犀笛極為相似,難道都是從同一只巨獸的鼻吻上切下來的?忍不住探出頭瞥望。
那人斜坐在溪石上,衣袂翻飛,肌膚如雪,果然是那送了自己玉犀笛的紫衣少女。
他凝神聆聽,心里突突一陣急跳,這少女所吹的笛曲赫然是昨夜自己即興吹奏之曲只是指法略有些生澀,笛聲嗚嗚咽咽,時斷時續,在這暗昧的夜色中聽來,反倒如泣如訴,更透著一番纏綿凄酸之意。
小青似乎也聽出來了,貼著他的耳朵,柔聲傳音道:“許官人,原來送你笛子和魚肉的就是這個小丫頭呀?想不到你人緣這么好,到這兒沒幾日就找著了一個紅顏知己。對啦,這首曲子該不會是你手把手教她的吧?”
許宣臉上一燙,見她挑著眉梢,似笑似嗔,心底不由一陣發虛,急忙搖了搖頭。
小青俏臉一板,忽然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掐,疼得他差點兒叫出聲來,冷冷傳音道:“還敢騙我?這些蓬萊島民當我們是眼中釘、肉中刺,她不認識你,好端端的于嘛要冒險送魚肉給你?于嘛和你一人一枝笛子,吹這酸溜溜的小曲兒?瞧你長得俊么?”
許宣沒想到她說翻臉就翻臉,又不敢說話,只能呲牙咧嘴地忍著疼,搖頭示意和這少女確無瓜葛。
當是時,笛聲突然變調中斷。林中風聲呼嘯,隱隱夾帶衣袂翻舞之聲,似乎又有人朝這急速掠來。
小青心中一凜,正待拽起許宣離開,頭頂疾風呼掠,“咻”地一聲,銀光電舞,寒森森的劍尖已抵住了她的眉心。
兩人心中猛地一沉,劍尖卻在距離她肌膚一寸處猛然頓住了。饒是如此,小青眉間仍一陣鉆心裂骨的劇痛,血珠瞬間沁出。
那人青衣鼓舞,昂然站在巖石上俯瞰著他們,氣勢凌人,赫然正是與紫衣少女過從甚密的青衣少年。瞧見小青的臉容,他呆了一呆,全身又似陡然僵住了,殺氣盡斂。
小青臉上一燙,又羞又怒。
短短一日之內,相似的情景便發生了兩次。白日與這青衣少年正面交鋒時,若不是他見了自己如遭電殛,而后又假意被她刺中,讓出一條生路,她與許宣只怕萬難逃脫。
按理說,這少年英挺軒昂,又對她一再手下留情,原本當心存感激才是。但不知為何,見他這么灼灼狂亂地盯著自己,便覺得說不出的厭煩,挑起眉梢,格格笑道:“怎么?又是你?要殺就殺,玩兒什么貓抓老鼠的把戲?”
青衣少年也不知是否聽懂了,怔怔地凝望著她的似嗔似喜的俏臉,就像七魂飛去了六魄。
紫衣少女翩然躍至,抓住他的手臂,語如銀珠落盤,不知說了一串什么,那少年才又“啊”地一聲,猛然醒覺,撤劍退出幾丈開外,臉色漲紫,抱拳作揖,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長串話。
許宣聽不懂“蛇語”,但從他那滿臉歉然的神情,也猜到為方才的唐突道歉。小青見了那少女,反倒更加竄起了無名火,冷笑一聲,拉著許宣便往回走 青衣少年忽然又飛身擋住去路,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見他們依舊沒有聽懂,略一遲疑,伸出右手食指在巨石上寫了一行大字:“能否請教姑娘芳名?因何來到這里?這套合璧劍法是何人所授?”
許宣心中一凜,那行字銀鉤鐵畫,入石寸許,居然是極之規范的楷書。在巖石上寫字,難的不是嵌入多深,而是控制真,意到氣隨。這行字就像在泥土里隨意勾劃而成,每一筆、每一劃都清晰流暢,邊沿完整而不迸裂,實是匪夷所思。
小青原本不想理會,心念一轉,揮舞長劍,在巖石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行字,笑吟吟地道:“我叫寧全真,是女媧娘娘傳我劍法,派我到這兒來對付你們這些罪民的。”
她存心耍弄這少年,自稱“全真”,實則就是“全假”之意。那行字更是東倒西歪,寫得難看之極,青衣少年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其意,臉色驟變,用極為生硬奇怪的腔調問道:“女媧?”
許宣想起林靈素所說,急忙拉拽小青衣角,示意她萬萬不可與蛇族自牽關聯,小青卻掙開身,嫣然笑道:“不錯,我就是從仙界下凡的女媧傳人。你們還不跪下接駕?”
紫衣少女也似乎看懂了巖壁上的文字,花容變色,猛地轉過頭驚愕地盯著她,又駭然地望了一眼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更是全身僵硬,滿臉漲紅,神色說不出的古怪。他伸手將巖石上的刻字抹去,又用手指寫道:“你若真是女媧傳人,為何劍法如此平常,連我也敵不過?”
許宣心下駭然,他用手指在巖石上刻字,已屬驚世駭俗,隨手一抹,便將深入寸許的刻字盡皆磨平,更是不可思議。
這小子瞧來至多比自己大上一兩歲,竟然就有如此恐怖的修為相形之下,那日他將巨獸活活摔死的驚人之舉,反倒顯得微不足道了。一時間又是羨妒又是驚佩,再次涌起自慚形穢之感。
小青爭強好勝,自稱女媧傳人,為的就是要壓這少年一頭,冷笑一聲,在石壁上歪歪斜斜地刻道:“你當我真的斗不過你么?我到這兒是為了點化你們這些罪民,給你們悔改之機。等到了月圓之夜,就知道我的厲害了”不等他應答,拉起許宣轉身就走。
青衣少年聽見“月圓之夜”,臉色又是一變,待要再問,兩人早已掠出了三丈開外。
他怔怔地望著石壁上那行歪斜難看的刻字,又從懷里取出一個銅鏡,神色古怪,悲喜交加,用那生硬的大宋官話一遍遍地輕聲念道:“寧全真,寧全真,寧全真…”竟似癡了。
小青回眸瞥見他信以為真的模樣,暗覺滑稽,等掠過了亂石、樹叢,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才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瞟了許宣一眼,又沉下臉,道:“小色鬼,你剛才拽我于嘛?是擔心你的心上人將你當成蛇族,轉愛為恨嗎?
許宣想起那紫衣少女溫柔羞澀的眼神,心中一跳,忙搖頭嘆道:“小青姐姐,我只擔心他真將你當作女媧傳人,說與其他蓬萊島民聽,那就糟之極矣。至于那穿衣服的姑娘,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緣,她喜不喜歡我,與我何于?”
小青神色稍霽,“哼”了一聲,道:“什么糟之極矣?我還巴不得他到處說呢如果那姓林…”
忽然頓住,瞥了數十丈外的洞口一眼,蚊吟似的傳音道:“如果那姓林的魔頭說的是真的,蛇族統治了蓬萊幾千年,被三十三山聯手推翻,這钅鎮龍谷,又是囚禁罪民之地,保不準此處就有蛇族的遺民。若得他們相助,說不定不必瞧兩魔頭的臉色,就能找到煉天石圖,啦。”
許宣這才知道她所存心思,暗想,反正他們都已是谷中島民的眾矢之的,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了,若真有蛇族遺民,或許還能助上一臂之力。
兩人躡手躡腳地回到洞中,見林靈素、李少微仍在冥神入定,似乎一動也未曾動過,這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貼著洞壁坐下。
許宣盤腿瞑息了一會兒,腦海里盡是方才小青浸在水潭中瑩白俏麗的身影,忍不住又偷偷睜開眼,正好撞見她亮晶晶的雙眸。兩人臉上齊齊一燙,做賊心虛似的笑了笑,又急忙閉上眼睛。
火焰噼啪作響,將他們的身影映在墻上,搖曳變幻。在這明暗不定的石洞里,他們各懷心事,忐忑浮沉,卻沒有發覺李少微嘴角浮起的那一絲陰冷而又凄酸的笑紋。
如此日出月落,晝去夜來,轉眼又過了二十多天。
許宣與小青既已取得共識,也就不忤逆魔帝、妖后之意,這二十多天里,裝得對他們恭恭敬敬,每日都極有規律地對坐冥思,感應陰陽二,而后又在兩魔頭的指點下,苦練三十六路合璧劍法。
那些蓬萊島民們也始終潛藏在周圍山林中,圍而不攻,只有當兩人出洞搶奪食物時,才四面涌出,全力圍追堵截。
最初幾日,許宣二人左支右絀,招架得頗為狼狽,有時還沒沾著食物的邊兒,就被追得落荒而逃;有時九死一生,方能搶回幾條獸腿;有時本已占得上風,意念一分,又被殺得大敗,無功而返。
若是單打獨斗,這些怪人的修為個個都在他們之上,好在兩人雙劍合壁,威力倍增,體內又有金丹真,仿佛睡眠火山般時不時地應激而爆,加之又有當世兩大魔頭悉心指點,進境一日千里。故而雖屢戰屢敗,卻越戰越勇。
到了第七日,兩人果然已能導引“陰陽二”,“三十六劍”也演練得攻守有序,頗為純熟,第一次無需偷襲,就從怪人手中硬生生搶得獸肉。
兩人精神大振,信心越來越足,配合也越來越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