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和身上的凍氣符都已經換過了一次,小夏的全身還是都被汗水濕透了。
什么是火海?這才是火海。上天下地前后左右全都是火,除了火還是火。小夏連方向都只能靠著對這大陣的走向來辨別。
他身后的唐公正卻全身都沒有一滴汗,不只如此,他每一步踏在那被燒得幾乎要融化的巖石上,腳上的布鞋也都沒有絲毫的異樣,似乎是連‘熱’這個概念在靠近他的時候都自動粉碎毀壞了。
三道火紅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從他們身后的火海中急射而出,朝著他們的飛撲去。這是三只全身赤紅,狀如豹子般的大貓,正是天火派馴養的靈火貓,它們行動之間和這周圍的火海渾然一體,這剛一出現就在離他們兩人極近的距離,動作又飛快,眨眼之間那第一只的前爪已經觸到了小夏的衣服。
不過唐公正的手也同時觸到了這只靈火貓,只是輕輕地觸到,這只靈火貓就好像成了堆沙子捏成的雕塑,一下散了。然后唐公正的手也輕輕碰到了另外兩只,他的動作并不快,但卻總是能在靈火貓觸到他們兩人的同時碰到靈火貓。
當小夏聽到聲音回頭,就只能看見地上三堆像被血浸透了的豆渣般的東西,這三只道術培育的妖獸皮毛骨骼血肉都碎作了同樣大小的碎末,連之前到底曾是什么東西都看不出來。
小夏也并不奇怪,從他們走入這火海開始,這些藏身在這火海中的妖獸就開始出現了,到現在為止至少已經有二十只靈火貓,還有十多只或是全身火焰的蛇。或是噴吐著巖漿的蟾蜍等其他怪物突然從旁邊跳出來,若是他自己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但是有唐公正在他身后,他幾乎都來不及看清這些怪物的模樣。
“夏兄弟,還有多遠了?”唐公正開口問。他的聲音似乎有些嘶啞。
小夏指著右上說:“這次我們向未濟位先走上一百丈。再重新走履位走上一百丈左右,大概離山頂就不遠了。四哥莫要心急,越是接近山頂就越是接近這大陣zhongyāng,這大陣中所余的火力也就越充沛。若是不走那些變化已經變緩的位置,即便是你開出通道來,幾息之內又會重新合上。”
“不是我心急。我是怕我撐不了多久。”唐公正一笑。鼻下的兩股鮮血流得更歡了。小夏也能看出,他眼中的那股混沌,寂滅,肅殺的黑色似乎越來越濃。
說完,唐公正抽刀,對著小夏所指的那個方向一刀斬出。一條數十丈寬,剛好一百丈長的通道就隨著他的刀勢在這火海中開辟了出來。
也就在同時,地面一陣微微的抖動,那剛斬出的通道中的地面裂開,一只全身都翻滾著火紅的巖漿的巨獸鉆了出來,看形狀似乎是只放大了數百倍的老鼠,又像是只巨大的穿山甲。身軀上全是流動的火焰和巖漿,仿佛是只像火甲兵一般由先天道術凝固出的五行傀儡,但雙眼位置上兩點閃動著的jing光卻表明這確確實實是只活著的生靈。
“熔金火甲獸。這天火山的護山靈獸。看來我們真的離大陣核心,也就是山頂不遠了。”小夏第一次看見這怪物,卻是早就從初陽道人口中知道了這到底是什么東西。雖然那初陽道人只是那神秘轎中人的傀儡,但從他口中說的東西居然都絲毫不錯。
“是嗎,那就好了。”唐公正松了一口氣。這從他的口中吐出的一口氣聽起來都是支離破碎,好像幾十個破損風箱一起拼命拉扯放出的聲音。
山頂內,那熔巖池的邊上,天火派宗主金志揚忽然抬起頭朝唐公正和小夏走來的這個方向看了一眼。雖然他眼光觸及到的只有甬道石壁。但他還是察覺到了什么有些異樣似的皺了皺眉,瞥了大汗淋漓的唐輕笑一眼。
不過旋即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一朵紫色小火,微微皺起的眉頭松開了,不以為意的淡淡一笑。
“外公,怎么了?”林筱燕問。
“沒什么。有些小蟲子想飛進來,碰到外公這里養的老鼠了,不用管他們了。”看著外孫女,金志揚又變得滿臉柔和。“現在外公就給你說說,外公到底在做什么,這些爺爺叔叔們又到底怎么回事吧。”
“筱燕,外公先問你,你知道人活著是為什么嗎?”
“為什么?為什么要為什么?”林筱燕瞪著眼睛,連這個問題本身的意思都完全弄不明白。活著自然就是活著了,還能有什么為什么。
“傻孩子......不過這個問題對你來說確實可能難明白了點。”金志揚一笑,愛憐地摸了摸林筱燕的頭。“也許在你看來吃很多好吃的東西,看很多好看的東西,玩很多好玩的東西,這樣活著就一定很好了?”
“好!這樣好!”林筱燕很肯定地點頭,拉了拉唐輕笑的手臂。“不過還要和阿笑一起!”
“呵呵,那是因為你還是小孩子,見識得太少,知道得太少。你只是以為是這樣的而已。”金志揚看了外孫女拉著的少年一眼,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等你真正長大,明白很多事情以后,你就不會這樣認為了。”
“吃,睡,男女之yu,安全舒適。所謂名利,也不過是為了更好更多地吃睡男女舒適罷了,就如每只猴子都當猴王一般。活著就是活著,像牲口禽獸一般地為了活著而活著,這就是世上九成九的人的想法。不過這不過是因為他們蠢,天資愚鈍,目光短淺罷了,用佛門的話說就是根器淺薄,看不到,感覺不到更高更遠,更深的世界和景色。”
“外公是說我蠢笨么?”林筱燕大致只能明白出這個意思。
“不是笨,只不過是和其他的大多數人一樣罷了。”金志揚笑笑。
“不過好在這世間也總有很多真正的大智慧之人,能感覺出自己和畜生禽獸的本質不同。古往今來,那些探尋天地宇宙的奧秘的圣賢所遵循的也是這個本能。想明白更多,想知道更多,想知道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想更多地感覺出這天地宇宙與自身更多更深層次的聯系。佛門說生死解脫無上菩提,道家言大逍遙大自在。連不論之外的儒門,也有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說著說著,金志揚的目光逐漸變得悠遠深邃,好似望著一個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遙不可及的遠方。“我們修道之人所修的正是這個。連那些學武之人也是如此,或者說他們也是修道。修的是以武入道,以身見天地,以身見本心,錘煉肉身本心到極深境界,還要靠著天分資質去感悟天地萬物中的某一點至理,才能以后天入先天。成就一方高手,但這無數人孜孜以求的境界其實也只是武道的初步罷了。至于其他只知好勇斗狠,炫耀擺弄法術神通之輩都只是些蠢物俗器,最多也就是強健一些的虎狼猴子罷了,不值一提。”
“外公,你說什么,我都聽不懂...”林筱燕撓了撓頭。
“呵呵。沒關系,聽下來你就慢慢懂了。”金志揚愛憐地拍拍她的頭,繼續說。“佛門所言大道三千,俱證菩提。外公這一派是上古道門流傳,走的就是揣摩火行之力的路子,借火xing升華本心,去蕪存菁,最后證得與天地同存的至高境界。只是多年流傳,又經不少變故戰亂,派中典籍失落。那最后一步的方法已經無人知道了。這么多年來,派中諸位前輩同道無論怎么修煉,將一顆求道之心磨練得純粹無暇,但不知最后一步的方法,最后只能等著肉身腐朽崩壞身死道消。或是行差踏錯,化作離火之軀將自身靈xing心智都燃燒殆盡,實在是可悲可嘆。直至我們找到了這個。”金志揚將視線轉到了手中那朵小小的紫色火焰。“和那些只是觸摸到了一絲天地規則的先天之境,先天道法完全不同,這一點朱雀靈火乃是真正的火中之jing,先天之火。天下萬物俱可焚毀,也俱可熔煉,包括血肉魂魄,離我們所追求的火中至道也只差上一點點了。”
“...所以...所以,那些爺爺叔叔們,就是自己情愿...自己情愿被這火給燒了?”林筱燕的表情就像是聽著一個雞蛋吃人的故事。
金志揚搖搖頭笑說:“不是。他們只是將自己的魂魄靈xing都寄宿在里面,就等著最后祭煉靈火的外公也投入其間,就可以帶著他們一同踏出那最后一步,破碎虛空而去。”
“外公...外公你也要...要燒進去?”
“呵呵,這靈火已經被外公祭煉成功,和外公身魂合一,外公只是帶著他們一起去罷了。”
“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金志揚的眼光和神情又變得那樣的悠遠,好像漠然,好像又包括了一切感情。“只知道那是所有生命靈魂的本源所在,是這天地宇宙最深邃最本質的一點...用佛家的說法,那是無悲無喜,不生不滅的永恒清靜極樂世界。”
“...我都不怎么能聽懂...外公是要走了嗎?我才剛剛和外公見面......”林筱燕嘟著嘴。
金志揚很慈祥地笑了:“放心,外公也會帶筱燕你一起走的。”
“哎??”林筱燕瞪大了眼睛,馬上擺手搖頭。“我...我不去的...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不明白。”
“傻孩子。你可是外公唯一的牽掛,外公怎么舍得丟下你在這污臟不堪的紅塵俗世中獨自受苦呢。”金志揚搖了搖頭,臉上的慈祥不減半分。
“派中其他長老都是自幼入派,苦心修煉,最終心無掛礙一心向道。只有你外公卻是半路出家,入派之后雖天資尚可,但是修煉到了深處卻始終有一絲牽掛燒熔不去,十五年前還差些走火入魔。之后外公痛定思痛,面壁苦思,終于明白那一絲骨血親情并非需要燒熔毀去的雜質,而本就是該和自身靈xing合一的本份,于是悄悄離山返回老家,去尋我那數十年不見的女兒,哪知道她竟然已經去世了...”說到這里金志揚長嘆一口氣。“...不過好在還留下了筱燕你,讓外公能將那一絲親情有寄托彌補之所。我悄悄帶你出來玩了幾天,再返回天火山之后閉關,果然境界突飛猛進,最終被大家推舉我作這天火派宗主之位。而我每年也瞞著所有人偷偷出來帶你去玩,只是怕你年幼不懂事,胡亂說出去之后惹來禍端,才一直不敢告訴你我是誰。”
“而等得到了這朱雀靈火,有了踏上這最后一步的辦法之后,外公我只能i夜祭煉這靈火,再沒有時間悄悄出來找你了。而我在祭煉這靈火之時,想著若是成功,就要丟下你一人獨自在世,心中無論如何也安定不下來,所以最后便下定了決心帶你一起走。幸好我為了照顧你們鏢局,一直暗中讓派中之人悄悄留意你爹的鏢局,于是就想辦法讓你來這冀州,再帶你來這天火山。”
“不...不...我不要去那什么地方...”林筱燕的表情帶上了幾分驚恐,不自覺地后退了兩步,摟緊了唐輕笑的手臂。“我要和阿笑在一起。”
“不要害怕,筱燕。我知你舍不得這濁世,但這是你沒看清很多東西,不明白這世間很多東西的本質罷了。就如同嬰孩戒奶,嬰孩會覺得恐懼不安,不過是因為對更多更廣闊的天地一無所知,只感覺那便是整個世界罷了。”金志揚微微一笑,指著唐輕笑說:“譬如這個你喜歡的少年,你叫他阿笑是吧?那你知道他究竟是誰?為什么會在你身邊,為什么會在這里么?”
一股莫名的恐懼忽然從林筱燕的心底升起,她只能盡力將唐輕笑的胳膊摟得更緊,生怕這身邊的人會突然不見,大聲對著金志揚說:“阿笑就是阿笑,還會是誰?阿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阿笑以后要接管鏢局的!我們要成婚的!當然到哪里我們都在一起!”
“不對。”金志揚搖了搖頭,淡淡說。“他姓唐,叫唐輕笑。乃是蜀州唐家堡的弟子。六年前,在發掘出這朱雀靈火原物的荊州分舵煉制的時候,就是他和另外一名同伙偷偷潛入,差點盜走靈火。而之后他的所謂昏迷失憶,大概也就是不知從哪里查出了你媽媽和我的關系,想了這個法子悄悄在你身邊潛伏下來。而他所圖謀的,也就是這朵真正的先天靈物,朱雀靈火。”
ps:因為換了輸入法,前兩章把‘金志揚’打成‘金正陽’了,不好意思。。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