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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 修改決定水準

  李文明是鄭岳私人聘請的幕僚,拿的是鄭岳給的薪金,自然只需要站在東主的立場上考慮問題。放在早些年——大約春秋戰國時候吧,這叫家臣,除了主公之外不鳥任何人。

  見鄭岳面帶憂色,李文明適時上前,問道:“東翁似有難以決斷之事,可告知一二否?”

  鄭岳長嘆一口氣,道:“此子是讀書種子,只是不該亟亟赴考。”說罷,他將徐元佐的作文拿給李文明看。

  李文明雖然只是個生員,但生員與生員之間的含金量也是不一樣的。作為科考大省浙江冇的生員,他起碼能夠輕而易舉看出這篇作文實在很難在眾童生之中脫穎而出。

  “這若是在府取里,黃堂老爺也會遲疑吧。”李文明婉轉道。

  “他編纂《抄記》水準不差,但是這作文就有些稚嫩了。”鄭岳道:“不過也難怪他年幼,會讀書已經難能可貴了。”

  李文明道:“正是如此。東翁只需縣試取了他,自然是盡到了師徒之情,后面的路也只有他自己走了。”

  鄭岳搖頭道:“我將書進與洪溪公,洪溪公看后說:大可直達學院。本以為元佐有徐氏家學,即便不能時文,古文亦可。可如今看這文章卻令人有些灰心。”

  李文明收了徐元佐的銀子,早就已經想好了對策,此時假意琢磨,良久方道:“東翁,堂皇之策,便是叫徐公子能夠在兩月之間練出府考的文字來。”

  鄭岳搖了搖頭:“此子悟性不差,但尚不足以兩月之內積人十年之功。”

  元人《琵琶記》里說:“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

  此言流傳甚廣,讓后人誤以為十年寒窗就有了金榜題名的資格。

  其實尋常少年六七歲開蒙識字,二三年后始讀《三百千》。若是資質尚可,再二三年可依次讀《四書》,然后選《五經》中的一部為本經加以研讀,如此順利的話十六七歲便能參加童子試了。

  尋常人需要讀十年書,才踏上漫漫科舉之路。神童只取十五歲以下者,正是因為領先別人一兩年不算什么,領先兩三年卻等于少用三分之一的時間,可謂神童了。

  徐元佐以“十四歲”應童子試,也很值得驕傲了。

  只是要拿出真才實學戰勝那些讀了十年書的童生,鄭岳卻覺得機會略有渺茫。

  “既然堂皇之策不足以征,”李文明低聲道,“學生還有一個劍走偏鋒之策。”

  “說來聽聽。”鄭岳側耳。

  “莫若給個案首。”李文明道。

  鄭岳啞然失笑,干咳一聲方才道:“我現在送他去府關都有些心驚,哪里還敢給他案首?”

  李文明道:“東翁,若非案首,徐公子便只能與其他童生一樣,府試作文兩篇,而后入學院試。然后院試三篇,掙個入學名額…此乃正途,咱們已經說了走不通。

  “而給他一個案首,府取冇可以不考,直接送達大宗師面前,再以傷了手腕為由,請求面試…”

  鄭岳一個激靈:“你說的這個偏鋒之策,似有可行之處啊!”

  李文明道:“東翁,宗師直點入學的典故也在前頭。更何況他有縣案首傍身,府尊親送,斷不會不取的。說起來,如今真正難過的是府關,至于直達學院討副衣冠,這是黃堂所許諾的,東翁何必操心過甚?”

  鄭岳有糾結,正是因為還要顏面,否則他怕什么?

  縣令直接送學生去府試的個案都不少,最出名的丁元復十二歲就直接參加府試、院試,還得了雙案首。

  他道:“只是徐元佐在我門下受業,過縣試已然怕人閑話,再給個案首…”

  “只要案首文章鎮得住人,怕什么!”李文明正色道。

  鄭岳看了看那紙上的庸碌文字,頓時明白了,緩緩吐出兩個字:“然也。”

  徐元佐猶自在書房冇中用功,雖然他敏感地察覺到了恩師態度變化,卻不知道鄭老師為了兼顧“名聲”、“利益”和“良心”而做的努力。

  又到了翌日早上,徐元佐滿懷信心進了書房,鄭岳仍舊耐心講解,不過這回卻是將所有精力集中在了徐元佐的習作上。

  “這里用個‘摶’字,圓融柔轉不失力道,卻是極好的。”鄭岳幾乎字字考究,引導徐元佐修改例文。

  徐元佐最早學寫日記的時候,父親就強調“修改”的重要性。所以他一直堅信改一篇文章遠勝于寫十篇。見鄭岳的教學方法如此先進科學,徐元佐更是學得興起,愉快地課堂時光過得飛快。

  等臨近中午,鄭岳方才結束了教學,道:“明日放告,為師恐怕沒有時間為你講課了。你回去之后好生將這文章背熟,字字句句要琢磨清楚,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切不可囫圇吞下,只落得文字。”

  徐元佐躬身道:“多謝恩師悉心教誨!”

  鄭岳面露微笑,心道:此子還算有些良心,不枉費我一片苦心。

  “府中吃了飯,早些回去休息一下,張弛有道,勞逸有度,方是正經。”鄭岳說道這里,突然想起來了一樁大事:“你本經想選什么?”

  照正常程序,縣試第一場就是四書義和本經義兩篇時文,然后論一篇,策問一道。不過考官往往從簡,只考兩篇時文,論、策都是古文,尋常童生寫上來的也無甚可觀之處,索性省略了。

  因為鄭岳這回給徐元佐開了后門,只打算以《四書》一篇取他,竟然忽略了本經的問題。

  “聽老師傳授。”徐元佐道。

  “本經非同小可。”鄭岳嚴肅道:“日后你鄉試、會試,要定你終身的。為師本經是《春秋》。不過如今選《春秋》的人不多,你若是志不在閣輔,也不用選這個。”

  五經自有難度之分。

  《春秋》經微言大義,最繁最難,涉獵最廣,但是有心角逐三鼎甲和庶吉士的士子,大多都學《春秋》。正因為其難度高,所以只要出彩就能在會試中搏個好名次。須知殿試只考策論,皇帝也不可能看完三百余人的卷子,一一排名,都是閣輔們照會試的名次和考生聲望推薦的。

  而且《春秋》里治國、修身、德行、戰略…幾乎無所不包,對于殿試上寫策論也是大有好處,起碼言之有物。

  缺點嘛,難度高,一旦沒玩好就崩了。

  比如鄭岳先生就是玩崩了的例子,明明實力一流,卻淪入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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