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真好

　　《秋天的童話》講了一段很唯美但是又很現實的愛情故事。

　　但它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哪怕一句“我愛你”。

　　一個嗜賭而又仗義的“爛人”船頭尺，和一個攢了錢跑到美國來追逐自己男朋友的腳步，想要和他一起讀書，卻在到來之后就面臨失戀的女孩子李琪，兩人從相識，到一點一滴的生活中的相處，再到萌生淡淡的情愫，在原版的電影里，這電影中的一切情和意，都被導演掌控得極為收斂。

　　一直到結尾，船頭尺已經改掉了自己嗜賭的習慣，且實現了夢想，開了一家自己想要的餐廳，而李琪正好再次來到這里，看到了這家餐廳，兩人重逢了。男主角送走了一個客人，扭頭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地喜歡著的那個女孩，而女孩則站在十幾步之外看著他，也只有男主角一句平淡中蘊藏著火山一般激動的話做結尾——“Tableforto？”

　　兩位嗎？

　　這一句話，船頭尺說得依然內斂而克制。

　　喜歡和愛，是肯定有的。

　　但兩個人最后會走到一起嗎？

　　很有可能不會。

　　但會不會有什么關系呢。

　　畢竟生命中曾經有過那樣美好的一段相伴與相戀。

　　而現在，李謙站到餐館門口，那位扮演食客的美國演員也選好了位，隨后攝影機埋位完成，一聲“開始”之后，一身正裝也刮干凈了胡子的船頭尺笑著與自己的顧客對話，送他離開并歡迎再來，然后，一轉身，他看到了不遠處的李琪。

　　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呆滯，旋即嘴角咧了咧，似乎想笑，但又克制的，似乎很驚喜，但又有些不太確定面前這件事的真假。

　　監視器后頭，鹿靈犀看著李謙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就“嘖嘖”連聲。

　　怎么說呢？其實原本鹿靈犀并不覺得李謙是那種演技爆炸的好演員——他作為導演，作為編劇，那當然牛逼到可以原地飛升了，但他作為演員就…

　　《紅高粱》里，你與其說李謙演技爆棚，不如說是他在電影里所展現出來的那種肆意飛揚到淹沒一切的強大的雄性荷爾蒙，實在是太彪了。那一身腱子肉，那毫不掩飾的雄壯的氣息，簡直讓很多女人看得瞬間濕了絲襪。

　　當然，演技肯定是有的，而且很贊，柏林電影節影帝可不是亂給的。

　　但是呢，作為一個有一定追求的導演，鹿靈犀對于好演員的評判和選擇，顯然是有著自己的一套標準的，而按照她的那一套標準的話，嗯，李謙是個好演員，但算不上最頂尖的好演員。

　　但是這一次的拍攝，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李謙對角色的詮釋，簡直是正正戳到了她的心窩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正搔到癢處。

　　比如在這一刻，出現在大特寫鏡頭里，他臉上的欣喜、驚訝、手足無措，和一點微微的自卑，就在幾個微表情里展露無遺。

　　如果說《紅高粱》里他的那個演技的層次是B或者A，那現在這短短幾秒鐘的表演，在鹿靈犀看來，是絕對的A！

　　所以其實電影這個東西，表演這個東西，就是個悖論構成的——大題材的、雄闊的東西，很多時候對于演員的表演來說，未必是好事，反倒是一些細膩的、柔緩的小題材，才是一個演員的演技是不是夠好的試金石。

　　但偏偏，前者能更容易讓演員成名。

　　心里滿足地嘆息著，鹿靈犀大聲喊，“咔，過了！下一條！”

　　演員不動，所有的演員都不動，只有攝影機后撤，給出了一個中遠鏡。

　　夕陽下的海風里，鏡頭從女主角李琪的身后拍過去，李謙一身正裝，站在餐館門口，鹿靈犀喊，“預備…開始！”

　　場記打板。

　　船頭尺臉上還帶著未及散去的笑容，忽然看到了李琪。

　　他很明顯怔了一下，臉上的肌肉有著細微的抖動，然后，他下意識地回頭看看自己的餐廳，扭頭再看看李琪，有一些笑容升起來，又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再次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餐廳，回身，搓搓手，這才終于釋然開來，臉上帶著一點笑容，說：“Tableforto？”

　　鹿靈犀拿到劇本的時候，當她翻到最后一頁，在這一段，李謙是這樣寫的——船頭尺送客人罷，轉身，驀然發現橋頭的李琪，微怔，呆滯，片刻后方說：“Tableforto？”

　　在當天晚上，鹿靈犀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劇本，就忍不住想：這是怎樣的一段戀情呢！沒有表白和示愛，沒有轟轟烈烈與悲悲壯壯，倆人之間身份、年齡、學歷、身份之間的巨大懸殊，使得兩個互相愛著的人都表現出了異常的克制。于是在這樣的一段愛情里，愛，就如一道清泉，緩緩而潺湲的流淌。

　　不世俗，不是非，不功利。

　　而在故事的結尾處，幾乎每一個讀到了這篇故事的人，大約都會期待兩人之間能有一個打破常理的完美結局——畢竟在很多人的心里都認為，愛情，尤其是大銀幕上的愛情故事，如果不能打破一些什么，那憑什么被稱為愛情呢？

　　然而，沒有。

　　故事就到這里，戛然而止了。

　　簡直是無盡的回味。

　　有淡淡的小美好，有現實的小無奈，但是絕對沒有通常愛情片里的狗血。

　　這幾乎就是會每時每刻都發生在現實中的，你，或者我，我們隨時都可能會碰到的一個那樣美好的人，與一段那樣的美好的感情。

　　它甚至是不必有結果的，過程已經足夠美好。

　　所以，就在那個時候，鹿靈犀就已經在想——李謙真的是一個特別特別懂感情的人。他的心，是那樣的細膩而妥帖。

　　他早已看透了這世間的情愛，但他依然用這樣淡然的方式、用這樣淡然的故事，表達著他對愛情的態度。

　　這簡直暖到了讓人的心都要化掉。

　　這才是真正的浪漫。

　　那就讓他自己來演吧，船頭尺這樣的一個人，他和李琪之間的這樣的一段感情，是他起的筆，那就干脆還是交給他來收尾。

　　然后，李謙真的答應了。

　　從那一刻起，鹿靈犀就在期待這一刻。

　　而這一刻的到來，讓她沒有絲毫的失望，有的只是滿滿的歡喜與贊嘆。

　　真好！

　　劇本中的戲份，已經演完了，但是導演遲遲的沒有發聲。

　　大家都有點愣。

　　導演沒說結束，那攝影機當然在繼續轉，但問題是，李謙已經說完了臺詞，只能傻乎乎地站在那里。

　　過了足足十幾秒鐘，站在鹿靈犀身后的工作人員才小聲地提醒，“導演…導演…”

　　鹿靈犀忽然回神，臉上閃過一抹紅霞，趕緊道：“咔！過了！”

　　一個上午的時間，很少出現NG的流暢拍攝，已經足夠讓《秋天的童話》劇組結束在海邊的這一段拍攝，然后再次轉戰紐約市區。

　　這一次要拍攝的，是幾段市區的街頭戲份，大多都是船頭尺和李琪邊走邊說的戲份，這對于目前正在進入狀態的秦晶晶來說，已經不成問題——打牌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因為它用一種幾乎不牽涉的真實利益的游戲方式，讓人有了勝負心。有了勝負心，就有了計較。而在這種計較之中，不知不覺的，就跟周圍的人、牌友們，既有斗爭又有合作，而且還有嘲笑。

　　不知不覺的，個性綻放出來，熟練度也磨合了出來。

　　然后，當天下午，一幫國內演員在洛杉磯落地之后，很快就直接轉機，飛到了紐約——接下來的戲份，就要有其他演員進劇組了。

　　包括男主角船頭尺的兩個狐朋狗友，也包括這部電影事實上的男二號——女主角李琪的前男友。

　　在原版電影里，船頭尺的這兩位朋友雖然鏡頭不多，但彼此既是損友，又是過命的交情，對于塑造船頭尺這個人物的形象，作用是很大的。而在這一版里，李謙在劇本里已經寫明了，這兩個人，一胖一瘦。

　　人物的戲份都不算難，人選也很好挑。

　　明湖文化有中國娛樂圈“最靈活的胖子”鐘元福，當然是說拉過來就拉過來的，對于給自家老板搭戲，鐘元福當然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至于瘦子，本來鹿靈犀想讓郁伯俊郁大少來演，畢竟現實中他就是李謙的哥們，比較容易出來兄弟戲，但深思熟慮之后，她自己卻又把這個想法給推翻了——原因無他，郁大少也挺帥的，雖然沒李謙帥，但理論上來說，哪怕只是比較帥，也容易分走一定的注意力。更何況，郁大少又不是什么專業的演員，那個演技是不該有太高指望的，而偏偏，生活中的他可是個花花大少，讓他來演一個普通的退役船員，混在紐約的華人，怕是他那一身花花公子的氣息，是演不出來的。

　　于是最終，鹿靈犀選了周曄來客串。

　　嗯，就是那個唱歌的周曄。

　　雖說也不是專業的演員，但這么多年了，他一直以李謙和廖遼的小弟自居，跟李謙的關系還是極熟悉，到戲里繼續演他的小弟，也算本色出演——而他現如今在中國歌壇也就算是歌王的級別了，友情客串，也算是個宣傳點。

　　周曄當然也是妥妥的給面子。

　　至于男二號，李琪的前男友，要求就簡單了，帥！

　　第二點才會考慮要文氣一點、文雅一點。

　　試想，能讓少女懷春一直喜歡著的男孩子，又是愛讀書的，可不就得這樣么？

　　在張婉婷導演的原版《秋天的童話》里，當時出演這個角色的，是有名的弱氣小帥哥，陳百強。

　　而現在，鹿靈犀則邀請了“明湖文化第三帥”的大帥哥來出演這個角色。

　　是的，朱強。

　　嗯，在明湖文化，李謙是公認的第一帥，雖然這其中有拍馬屁的嫌疑，但李謙的帥卻沒什么人質疑，而第二帥，是有爭議的，而且是帶著點調侃的意味——因為曹沾的萌潮大叔的人設，最近幾年真的很紅，所以大家都戲稱他為“明湖文化第二帥”。那當然，朱強就自動淪落到第三了。

　　當年在電影學院讀書期間，朱強雖然是表演系的，但電影學院每一屆的所有班級的學生加在一起就那么一百來個人，事實上鹿靈犀是在他還在學校期間就已經認識了的，后來也相當認可朱強的演技，所以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就邀請了他來出演這個文弱帥氣的男二號。

　　而這已經是最近一兩年朱強接到的最重要的一份電影片約了。

　　事先就安排了司機過去接機，等到劇組結束了今天的拍攝回到酒店里，朱強、鐘元福和周曄他們已經到了。

　　李謙在紐約有自己的豪宅，但這一次，他卻沒有入住，還是跟著大團隊一起活動，所以回到酒店之后不久，他見到了新來的三個人。

　　簡單寒暄，大家一起下樓吃飯。

　　周曄知道廖遼正在全美到處跑著籌備自己的演唱會，吃飯的時候就跟李謙說，等到客串完了，想去見見自己的廖遼姐，順便參觀參觀演唱會的籌備——接下來明年的三月份，他的第三次全球巡演也要開始辦了。

　　李謙當時就跟他約好了，到時候一起去。

　　只是吃飯的時候，聽到隔壁桌說到晚上打牌，周曄就很好奇又很感興趣地問了一句，李謙也是隨口回答，說最近晚上一起打牌的事情。

　　周曄也算心直口快，但是就說，那晚上我也來，正好倒時差肯定睡不著。

　　李謙當然說好。

　　朱強不喜歡這個，也就沒有要摻和的意思，但鐘元福卻也是一副低頭吃飯的樣子——周曄就有點詫異，也邀他一起玩，說：“打牌嘛，人多了才熱鬧，可以分兩個、甚至三個牌局啊！”

　　鐘元福一副傻呵呵的樣子，“戒了，戒了，呵呵，不玩了…”

　　周曄無比詫異。

　　等到吃過晚飯，朱強跟李謙聊了幾句最近他的話劇巡演的事兒，很快就告辭離開了，周曄卻沒走，拉著李謙讓他給首新歌，說準備拿到演唱會上當驚喜，還沒等李謙答應呢，那邊有人敲門，他過去打開門，傻眼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鐘元福為什么忽然就戒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