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醉漢
本來已經睡著了，但王靖雪忽然心里一動，一下子就醒了過來。
四周并沒有什么動靜，但她就是感覺好像有什么不對。
緩了緩精神，她徹底精神過來，抓起床頭柜上的手表看了一下，時間才剛剛十一點半——她才剛睡下一個來小時。
小心地掀開被子穿了拖鞋下地，她輕手輕腳地打開門走出去。
嬰兒室的門居然是開著的！
王靖雪的心里一下子就繃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王媽媽念叨過太多類似的故事，還是因為太過在乎的關系，最近連她也覺得，嫡子的確是一個不容易長大的存在。
所以她倍加小心地看護。
盡管她知道，這早已不是古代，李家更不是皇室。
暗殺嫡子？
現在可是現代社會，是文明社會，是法律時代了！
怎么可能！
更何況，無論廖遼、周嫫，還是謝冰、何潤卿，她都認識，而且都算是熟悉，幾個女人之間爭寵大概是肯定會有的，為了讓自己生的孩子盡可能地得到李謙的寵愛，也會有些刻意地培養和教育，大約也是會有的，但是…不可能的。
李謙雖然是個好性子，有時候也有點軟耳根，大家都夸他脾氣好、沒架子，可這么多年過來你看看，他身邊這些人，有幾個是真的不怕他的？
有一個說一個，幾乎都從骨子里尊敬他，而且害怕他。
只是他的威懾力，從來都不會形諸于勃然做怒的壞脾氣，針鋒相對的口角與是非上罷了。
他的威懾力，是來自于他的能力、他的寬厚，和他的低調。
在他的家里，這個女人是不會做什么過分的事情的。
所以王靖雪經常自嘲：大概是自己太過喜歡這個孩子了吧！
她緩步走過去，到門口，往里面一看，頓時就松了口氣。
小孩子睡得很熟，李謙正坐在床邊，沉默地看著他，臉上有些說不出的慈祥的笑容。
王靖雪臉上不知不覺地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也沉默著，不使自己發出絲毫的聲響，只是入神地看著面前這父子相處時的安靜的一幕。
因為她的要求，李謙和王靖露最后都同意，把嬰兒室就建在她的臥室旁邊——李謙顯然是不可能照顧孩子的，王靖露又太忙，家里雖然有專業的保姆在，但交給外人總覺得不放心，王靖雪就一再地自告奮勇要在平常親自來帶這個小外甥。
為此，她甚至已經在這邊常住了。
雖然她心里百分百地知道，這樣子做是肯定會有閑話傳出去的。
忽然的某個瞬間，李謙似乎感覺到了外面的光線變化，又或者是聽到了某道細細的呼吸，他忽然扭頭向外面看過來。
看清是王靖雪的時候，他笑了笑。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然后他小心地站起身來，又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小家伙，這才起身往外面走來——他還沒走出門來，王靖雪就皺了下眉頭。
“你喝了很多酒？”她小聲問。
李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晚上跟老金、老曹商量事兒，喝了點兒。”
王靖雪見他站在門口，就拉了他一下，自己探過身去小心翼翼地關了門，這才回身道：“喝了酒就去洗洗澡睡覺，一身酒味跑過來，也不怕熏著孩子！”
李謙笑笑，沒有辯解什么。片刻后，他道：“我這就去！”
說話間，他轉身往外走，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王靖雪正深覺剛才那句話說的不合適——她巴不得李謙多來看看小家伙呢！剛才純粹就是一時間嘴里沒留住話。一邊是心疼孩子，一邊是心疼他又喝了那么多。她能感覺得到，他喝得肯定不是“一點兒”。
金漢的酒量她不太知道，但曹霑不管是過來這邊也好，還是平常聚會也好，都是酒量相當不小的。
這個時候，她正好看到李謙抬手揉太陽穴，當時就快步跟了上去，說：“小露明天早上要飛應天府，說是有個會，這會子估計已經睡了。”
李謙“嗯”了一聲，繼續往外走。
王靖雪繼續追上去，說：“去沙發上坐下，我給你揉揉吧！”
李謙回頭看她一眼，笑笑，說：“不用了，沒事兒的！”
王靖雪卻不由分說，“走吧！一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喝得不少！你也真是，想喝就喝一點，當然是可以的，為什么非要喝那么多，難受的不是自己么？”
李謙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時候他們走出走廊，正好保姆已經上了二樓，見兩個人并肩出來，她猶豫了一下，才問：“要不要給李總做個醒酒湯，或者熬個粥什么的？”
王靖雪還穿著睡衣呢，這時候也沒想別的，只是點了點頭，“去吧，醒酒湯就算了，沒多大用，煮上次我煮的那個酸湯面片，他愛吃那個！”
保姆趕緊答應一聲，快步下樓了。
兩人前后腳下樓，李謙的腳步有些虛浮了——今天是的確沒少喝，大家都沒少喝。關鍵是聊到興起了。
但是偶爾扭頭間，他終于注意到王靖雪只穿了一身極輕薄的睡衣，就道：“冷！你要給我揉揉就回去穿衣服去，別凍著！”
王靖雪笑笑，說：“不用，屋子里是恒溫的。”
李謙聞言也就不再多說。
到了沙發旁，李謙一屁股蹲下去，整個人舒服地嘆了口氣。王靖雪走到他身邊也坐下，拉了拉他的身子，讓他整個歪過來，她的手順勢搭上了他的頭。
以前每次喝醉了回來，都是王靖露給他揉腦袋，王靖雪還是第一次，手法很是生疏，而且她似乎也的確是不太懂該怎么按才好。但是喝多了人，有人給隨便按一按，甚至哪怕是隨意地擺弄擺弄，都會覺得舒服許多。
李謙舒服地“嗯”了一聲。
但就在這時候，因為他的身子已經幾乎快要徹底歪到王靖雪的大腿上了，不經意間一抹幽香傳到了王靖雪的鼻子里。
這股香味很淡。
尤其是有那么濃烈的酒味撲著鼻子，想要聞到這股香味就更不容易。
王靖雪的手頓了一下，然后繼續給他按，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喝成這樣，誰給你送回來的？”
片刻后，李謙說：“老白的司機。先送了我。”
王靖雪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卻沒有繼續再問什么，只是“嗯”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子，她才又問：“玉京也一起喝酒了呀，你們都聊什么了？喝到這會子？還喝那么多？”
李謙這會子有點暈暈乎乎的，但聽到這個話題，還是認真地回答道：“老金的新戲，他想拍《聶小倩》那一篇，下午我們就討論來著，晚上又拉了老曹、老白還有老韓，坐一塊兒合計了合計。不知不覺就喝多了。”
說到這里，李謙忽然活動起來，一下子翻身坐起來，雖然醉眼惺忪，但神態卻有些認真地盯著王靖雪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起來。
王靖雪身上穿的是一套貼身的真絲睡衣，剛才是不覺得，這會子讓李謙這么在燈光下認真地打量，她頓時就覺得有些別扭，強忍著，問他：“怎么了？”
李謙笑。有點憨乎乎的醉態，又有些認真，說：“你猜怎么著？老曹說，他覺得你最適合演聶小倩！…哎，你看過我那本《聶小倩》吧？”
王靖雪聞言愣了一下，然后回答說：“看過。你所有的作品我都看過。”
李謙“嗯”了一聲，又回身直接躺下，腦袋重重地砸在王靖雪的大腿上，砸得有點疼。王靖雪重新為他按摩起來，問：“那你怎么說？”
李謙呵呵地笑了兩聲，說：“我當然說好啊！他一說我就覺得，你來演聶小倩，的確靠譜！連老金這回都沒反對，他本來是想海選一下的。”
然后他開始絮絮叨叨的，“老金這個人嘛，能耐是有，人也靠譜，但就是一直有點跳，不是太老實那一種人。他想海選，就是不想用公司里的人嘛，我也支持的！一個大導演，要是沒有幾個自己的體己演員，沒有幾個自己培養出來的著名弟子，叫什么大導演！老金有這個想法，沒什么好奇怪的！”
說到這里，他似乎發現自己跑題了，才又醉醺醺地把話題扯回來，說：“但是我跟他們說了，你最近最大的愛好就是帶孩子，我不擔保你會愿意接戲。而且我覺得，你好像并不太喜歡做演員。是吧？”
王靖雪“嗯”了一聲，卻并沒有回答別的。
又過了一會兒，她才又問：“那你們最后怎么定的？”
李謙擺擺手，說：“我說我回頭問問你的意思。不過既然你不演，那就十有八九還是要海選唄！隨他們去！”
王靖雪又“嗯”了一聲。
這時候，酸湯面片做好了，保姆端著托盤要從廚房里出來，看見沙發上李謙腦袋搭在王靖雪的大腿上這曖昧的一幕，猶豫了一下，又轉身縮回去了。
但王靖雪已經看見了，喊她，“端過來吧！”
“哎！”
保姆兩眼盯著自己的腳尖，把托盤端過來，放到茶幾上，叮囑道：“熱！得冷一會兒才能喝。”卻是根本就不抬頭往沙發這邊看。
這一家人，奇怪得很呢！
男主人是全國知名的大明星，大才子，大富豪，女主人是全國有名的女強人、女總裁，但兩個人都動不動就不著家，反而是男主人的大姨子常年住在這里，打理這大莊園里的一切，同時負責照顧倆人的孩子。
當然，她們都是女主人的親媽挑選出來又親自培訓的，規矩嚴得很，別說對外提起了，就連保姆和傭人們相互之間，也是不敢議論主人們之間的這些事兒的。
畢竟進來工作之前，她們不光是簽了保密協議的，而且這里給出的薪水，也實在是高到了嚇人——在這里干夠十年，夠絕大多數像她們這樣的普通服務人員在別的地方辛辛苦苦幾輩子都掙不來的了。
王靖雪“嗯”了一聲，說：“放著吧，待會兒我服侍他喝。”
“哎！”
保姆答應一聲，然后快步往回走。到了廚房簡單一收拾，然后就啪的一聲關了燈，黑燈瞎火的打開自己房間的門，一閃身就進去了。
這前后的過程加在一起，不到三分鐘。
王靖雪看見了這一切，但她裝作什么都沒看見，只是聽著李謙醉醺醺地枕著自己的大腿，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
“老韓說想要接觸一下那幾個不錯的導演，我沒同意，當然也沒反對。老韓的意思我明白，公司現在往電影上轉型轉的太厲害，他壓力很大。”
“鹿老師現在也要開始拍電影了，現在電視劇這一塊兒，真正能抗住牌子的，就一個他，還有一個趙明了。如果再不拉人過來，明年的電視劇是肯定要減產的。他覺得電視劇這一塊兒，公司現在在國內的地位舉足輕重，輕易還是不要丟。”
“因為電視劇不但賺錢不比電影少多少，而且捧人特別厲害，明湖這幾年影視上百花齊放，跟當初在電視劇這一塊兒的根扎得深很有關系，只要電視劇在，咱們手里就有的是演員！而且是大量便宜的演員！”
“就算跑了幾個，咱們隨時也能捧出替代品。”
“但我說不行！咱們不挖人！咱們需要導演，就自己培養！為什么要挖人呢？人家培養起來也不容易，直接挖過來倒是省事兒，對于擴大明湖的影響力，也是有好處的，但長遠來看，對于國內電視劇方面的百花齊放，是不好的！”
“咱們不要學當年的華夏臺，所有的好導演都匯聚在一家公司，只會讓這些導演慢慢的都失去創造力，我們應該是讓大家都呆在最適合自己的地方，這樣才能讓大家都拍出好東西，不斷地出好東西，這樣才會保持創造力，才會形成一種百花齊放的格局。而不是單純的明湖文化一家獨大，但其實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匠氣，沒什么創造力！”
王靖雪是知道他的。
但這個時候，一邊溫柔地給他揉著腦袋，一邊聽著他的醉話，她也只能嘆口氣，說：“你呀！就是操不完的心！”
李謙有些粗暴地一擺手，“你不懂！”
這話要是別人說出來，尤其被說的人還是王靖雪的話，十有八九王靖雪會皺起眉頭的，就算當面不說，心中也會不悅。但這個話是從李謙嘴里說出來，盡管帶著些莫名的霸道與不講理，甚至還有點瞧不起的意思，但王靖雪卻只是笑了笑，一副甘之若飴的模樣，柔聲道：“我是不懂。”
片刻后，她說：“起來喝點湯吧？酸湯面片，你最愛喝的。”
這會子李謙好像醉得更狠了，勉強被王靖雪扶著坐起來，王靖雪拿湯匙給他攪了攪，嘗了一勺，感覺溫度差不多，說：“趴著喝吧？不敢讓你端碗，怕打了！”
李謙就孩子一樣聽話地趴過去，就著茶幾上的湯碗，小口地吃起來。
一口氣吃了半碗，他似乎舒服了不少，額頭上也微微見汗，這才丟下湯匙，說：“不吃了，我去洗澡。”
王靖雪“嗯”了一聲，說：“小露已經睡了，你動作盡量輕一點，別吵著她！”
李謙似乎又恢復了不少的神志，很認真地點頭，“嗯”了一聲。
有些平日見不到的醉態可鞠的小可愛。
他要站起來，剛起身，就一屁股蹲回去，王靖雪趕緊伸手架，也給一下子蹲回來——“慢點兒，慢點兒！”她說。
然后她扶起他來，鼻端一下子又更清楚地聞到了那股幽幽的香氣。
扶他上樓的功夫，她問：“老白喝得也不少吧？”
李謙“嗯”了一聲，說：“當然也不少。但她不一樣啊，她根本就喝不醉！嫫嫫那么能喝，我都把她灌醉過，但老白就…我們三四個人都喝不倒她！”
他郁悶地吐槽，“她就是個酒桶！大號的！”
王靖雪笑了笑，為他這孩子氣一般的爭強好勝。
然后她說：“這都多少年了，玉京也沒說找個人。唉…你呀！”
李謙的腳步頓了一下。
即便是現在酒后頭腦昏沉，可他還是立刻聽懂了王靖雪話里的意思。
這怎么辦？
老話說：寧給好漢牽馬墜鐙，不給賴漢當祖宗！
海明威說：“在西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經風干凍僵的豹子的尸體。豹子到這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么，無人得知。”
在事業上，她有著清楚的目標，有著堅定的執行力，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并且一直在非常努力地去做。
但是在感情上…他無意去撩撥誰，無意去撩撥什么，但他卻深知自己也無力去拒絕什么——他覺得自己應該算是在隨波逐流！
很無力，又有些無恥的隨波逐流。
泰戈爾說：“那太陽一旦出現，群星將消失無蹤。”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當下這個時空中國娛樂圈的太陽，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身邊有好多個女孩子，一旦走近了自己身邊，似乎就不再愿意與這世界上的其他男人談什么情、說什么愛了。
比如現在攙扶著自己的這個她。
他緩緩地嘆了口氣。
王靖雪也不再說什么，兩人沉默著走到了李謙和王靖露的臥室門口。
放開胳膊的時候，王靖雪小聲道：“你現在雖然年輕，但還是要多少注意一些，不要讓現在的貪心，變成以后的負擔。”
李謙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還不夠貪心。”
王靖雪愣了一下，說：“別瞎說！去洗個澡睡吧！”
李謙“嗯”了一聲，拉開了門。
再吆喝一聲吧，手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