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膽子,貴人

　　屋里有人說了聲“請進”，于是李謙推門進去。

　　一個在辦公桌里頭，一個在辦公桌外頭，兩人對坐，此時同時扭頭看過來，見是李謙，攝影系主任鹿靈犀眼前一亮，笑道：“呦，你怎么舍得回來了？”

　　而另外一個人，本來正坐在鹿靈犀對面，兩個人似乎在談事情，此時見到敲門進來的人是李謙，那人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識地就站起身來。

　　然后，他笑著伸出手來，“李謙師弟你好，我是90級攝影系的陸平。”

　　李謙看見那張臉，雖說胡子拉碴，但那眉眼里，一看就有一股逼人的氣勢，本就覺得有些眼熟，等陸平這個名字一入耳，他也愣了一下，然后趕緊伸手，與他兩手相握，“陸師兄你好，久仰大名，《老鎮》我看過三遍，非常佩服！”

　　陸平聞言笑笑，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然后才松開。

　　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雖說李謙入校那會子，人家早都畢業兩年了，甚至已經以黑馬的姿態，在國內國際影壇都闖出了不小的名頭，到現在更是被譽為國內新生代導演中的領軍人物，號稱一代奇才，但大家畢竟是一個系出身的，師兄師弟的關系，倒是絕對沒差的。

　　所以放開手之后，陸平也是笑呵呵地道：“早就知道你，也知道你是同門的小師弟，但以前一直沒機會碰著，現在好了，咱們也見面了，回頭多聯系，咱哥倆好好聊聊。”

　　李謙自然笑著稱是。

　　陸平回身坐下了，鹿靈犀指了指墻邊幾把椅子，笑道：“你自己拉椅子坐吧，別裝的那么不自在。”

　　李謙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也就回身扯過一把椅子來，在辦公桌前跟陸平并肩坐下。

　　倒是陸平，聽到鹿靈犀對李謙那么親昵的口氣，神態間，似乎微微有點小吃一驚。

　　他不知道的是，大二的時候，鹿靈犀擔過一年李謙他們班的課，所以，這是親徒弟，不單純是系主任的緣故。親徒弟嘛，關系之親近，當然跟普通弟子略有不同。

　　而且關鍵的是，鹿靈犀本身年齡也不大，跟學生們之間相處，也向來是不擺架子，再加上她又長那么漂亮，天生自帶親和加成，跟李謙他們這幫弟子相處起來，說是師徒，更像姐弟。

　　事實上，莫說順天電影學院，在整個中國，她估計都是最年輕的大學系主任。

　　當然，這就跟陸平心中那位清純冷艷的“鹿師姐”的形象，有了不小的偏差了。

　　鹿靈犀是電影學院導演系87級的學生，陸平則是90年入校，讀攝影系，他入學那會子，鹿靈犀已經大四了，當時一入校，鹿師姐的大名就迅速地如雷貫耳了。

　　驚人的美貌，過人的才華，無數人追求卻都紛紛失敗，使得鹿靈犀當時就已經成了電影學院第一號傳奇美女。可以說，自鹿靈犀入校時還在學校的84級學生開始，一直到現在，所有跟鹿靈犀在一個校園里待過的，幾乎都不可避免地被籠罩在她的光彩之下。

　　以至于，當鹿靈犀導演系本科畢業，隨后考上了攝影系的研究生，畢業之后又開始留校任教，到現在在這個學校里已經呆了十二年有余，所以在過去的幾年間，從李謙他們96級入學之前開始，電影學院這邊就已經給鹿老師送上了“鎮院之花”的名頭。

　　所謂的“鎮院之花”，一個方面說的是別管哪個年級，什么校花院花系花之類的，那都是會畢業的，但鹿老師是老師，這個沒有畢業一說，當然可以“永鎮此地”，第二個方面說的則是，有鹿老師在，什么校花系花的，都給直接鎮壓了。

　　并不算巧合的是，陸平當年也算是鹿靈犀的仰慕者之一。

　　等李謙也坐下了，陸平笑呵呵地道：“剛才還跟鹿師姐說呢，96級這一屆，人才輩出啊！你的《新白娘子傳奇》我看了，拍的真好，商業性和藝術性的平衡，做的比我好，也比老金好，老金做攝影沒得說，做導演就是個渣！”

　　金漢過去做導演，的確是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績，但說他渣，盡管是師兄弟之間，可能帶了點開玩笑的性質，但也可見陸平俾睨之間的傲氣。

　　李謙聞言笑了笑，道：“金師兄只是還缺少一部代表作，我相信，他會拿出來的。”反倒是把陸平夸自己的幾句話，給輕輕帶過了。

　　陸平也不以為意，只是笑道：“聽說他這部電影是你給他投的錢，估計你能幫他歸置歸置？我可要等著看你們倆這次能拿出什么好東西了！”

　　李謙笑了笑，想要再強調幾句，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掠過不談，只是笑道：“我只是相信金師兄的實力而已，電影是他的，我可不敢插手！”

　　陸平哈哈一笑。

　　電影人嘛，都特別討厭投資人指手畫腳。

　　笑過之后，扭頭看看鹿靈犀，他眼中閃過一抹遺憾的神色，不過倒是拿得起放得下，當時就站起身來，道：“師姐，我得走了，你再考慮考慮。回頭我再來。”

　　鹿靈犀笑笑，也站起身來，“行吧，我再想想，不過你別抱什么希望。”

　　陸平笑笑，跟她握了握手，然后又轉身，跟李謙握了握手，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干，回頭常聯系。”李謙笑笑，道：“一定。”然后看著他轉身出了房間。

　　房門一關上，李謙回身看看鹿靈犀，問：“鹿老師，八卦一下唄？”

　　鹿靈犀抬頭白他一眼，“又想請假是嗎？想不想讓我批？”

　　李謙無奈地攤攤手——得，這就說明，這個八卦打聽不得。

　　但是大家太熟了，鹿靈犀又實在不是一個會擺嚴肅臉的老師，所以坐下之后，李謙還是忍不住嘟囔了兩句，“要我說吧，其實陸師兄賣相不錯，搞藝術的嘛，胡子拉碴也不是事兒…”

　　鹿靈犀瞪過來。

　　李謙嘿嘿一笑，道：“我主要是想說呀，陸師兄太沒誠意了，連個號碼都沒留，還說常聯系，這讓我怎么跟他聯系？”

　　鹿靈犀笑笑，端起茶杯，喝之前抬眼看看李謙，笑道：“行啊李導演，兩個來月沒見，嘴皮子又有進步了哈！”

　　等到從鹿主任那里又拿了三個月的請假條出來，李謙遇見路斌和宋玉品，一打聽，才鬧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宋玉品這個包打聽在，順天電影學院里幾乎就沒有什么秘密可言。

　　過去十年間，隨著影視市場的日趨繁榮，作為這個行業的殿堂級學府，順天電影學院的人才也呈現出一種噴涌式的爆發，演員方面不用說，順影向來占據國內電影電視劇演員高端圈子的半壁江山，在導演、攝影等關鍵性的位置上，順天電影學院也貢獻了多個新生代的領軍人物。

　　比如89級導演系的吳涵，比如90級攝影系的陸平，再比如金漢，都是影壇70后一代的佼佼者。

　　吳涵專注票房，至今還不到30歲，已經先后有兩部票房成績相當不錯的作品，是目前國內電影圈子里很受資本和影視公司追捧的新銳商業導演。

　　陸平則專注文藝，雖說畢業作品《老鎮》只在順天電影學院引起了一片驚嘆，連發行的資格都沒有，就被直接封禁了，但他畢業之后這四五年的工夫，又先后拍了三部電影，雖然先后沖擊戛納和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都是空手而回，但在國內已經拿了不止一個獎了，而且奇跡的是，他的文藝電影玩出來，雖然賺的不算多，但從不賠錢！

　　既有格調，又能掙錢，就基本可以歸類為雅俗共賞的范疇了。

　　當下國內三十歲以下的導演里，他算獨一份。

　　所以嘛，人一旦有了些成績，膽兒就開始肥了。

　　擱在以前，鹿靈犀雖說在國內影壇籍籍無名，只是個電影學院的講師、副教授而已，但“鹿師姐”的那個形象在心里實在是太過強大，所以陸平一直都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今年年初，拿到了國內電影長城獎的最佳導演，成為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長城獎最佳導演獲得者，陸平終于覺得自己積累的差不多了，不缺錢了，也不缺地位了，這才開始發動了對鹿靈犀的攻勢。

　　李謙最近一年都沒怎么回學校來上過課，當然不知道，但宋玉品他們在拍完《新白娘子傳奇》之后，就回來老老實實上課了，所以，陸平這種剛拿了大獎的知名導演、師兄，那么頻繁的出現在電影學院的校園里，還是只要一來就去找鹿靈犀，一來二去，消息是藏不住的，宋玉品他們自然是很快就知道了。

　　當然，人家陸平怎么說也是玩藝術的，而且現在勉強也算功成名就，所以還不至于那么俗，沒有玫瑰花，也沒有玩什么場景之類的，就是隔三差五跑過來，聊天，談構思，邀請鹿靈犀幫個這小忙，幫個那小忙的，反正混臉熟。

　　不過，據說鹿老師那里似乎對陸平不怎么感興趣。

　　當然了，這都是八卦，而且眾說紛紜，真實情況如何，恐怕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了。

　　李謙如愿地拿到了請假條，此行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一半。

　　從鹿靈犀的辦公室出來之后，正好趕上第二節課快上課了，李謙就跟路斌他們約好了中午一塊兒吃飯，然后掏出手機，給朱強打了個電話，一問才知道，他在學校禮堂呢，一幫人都正在討論畢業大戲的事兒，不過一聽李謙已經到學校了，他表示要馬上過來，反倒是李謙說了中午一起吃飯的事兒，讓他不要耽誤課，中午再見，他才答應了。

　　掛了電話，正好那邊上課鈴響了，李謙就跟路斌他們一起去，準備好歹上節課意思意思，但是還沒等進教室呢，鹿靈犀的電話又突然打過來，說：“你到院長辦公室去一趟，孫院長聽說你回來了，讓你過去一趟。”

　　于是，李謙的上課計劃報銷了。

　　孫國璋院長還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樣，等李謙敲敲門進去了，他笑呵呵地道：“聽說你又回來請假了，我尋思抓住你一次不容易，就趕緊給你們鹿主任打了個電話，還好，還沒走。”

　　聽了這話，饒是李謙心理年齡四十大幾的老男人了，還是忍不住覺得有點臉上發燙——開什么玩笑，一個大學在校生，卻居然常年在學校里看不到人影，連校長想找都得瞅他回學校請假的工夫，這個實在是太讓人羞愧了。

　　于是他趕緊說：“我知道您老這是在批評我，那什么，我這學期肯定爭取多回來上課。”

　　孫院長笑呵呵的，招呼他坐下，道：“不批評，不批評！”說話間，他也起身走過來，在李謙身邊坐下，笑瞇瞇地道：“我聽你們鹿主任說，你又請了三個月的假，這回是準備干嘛去？是做新專輯呀，還是準備再拍片子？”

　　面對自家老院長，李謙特別老實地回答道：“暫時倒是沒有自己拍的打算，不過我準備投資幾部戲，接下來就該逐漸著手籌備了，然后，年前我要做幾張專輯。”

　　“哦！”孫院長聞言點點頭，神色間略有些失望。

　　李謙看著他，“孫院長，您…有事兒？”

　　孫國璋呵呵一笑，道：“其實吧，也沒什么大事兒！這不你們這一屆面臨畢業了嘛！你也知道的，每年夏天，咱們學校肯定要做一個小型的學生畢業作品展，我找你來呀，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下，看到時候能不能把你那部電視劇拿過來，算作是你的畢業作品？或者你接下來有別的作品，也行！”

　　李謙愣了一下，“電視劇參展？”

　　孫國璋點了點頭，然后又道：“你們這一屆，怎么說呢，從導演系這一塊兒來講，是咱們院的小年，也就一個孫玉婷，我看她的幾個短片作業，還是挺有靈氣的，其他的同學，實話實說，你是自家人，我也不怕你笑話，略遜一籌啊！”

　　頓了頓，他道：“所以，我這才覺得，最好還是把你那部電視劇拉過來，給咱們學院的畢業作品展，撐撐門面！”

　　李謙聞言猶豫了一下，道：“我把這部電視劇拿過來倒是沒問題，但是，拿一部電視劇參展，好像是不是有點兒…不太好？”

　　孫國璋聞言笑起來，“不要有偏見嘛！影視歷來不分家！再說了，單純說藝術水準，我可不覺得你那部電視劇就比咱們國內這些年那些亂七八糟的電影差到哪里去！它已經是公認的經典了嘛！更何況，你那部電視劇還是學生作品！不是我自己看自己學生好，整個影視教育圈子里找遍，也找不到一部你這個水準的畢業作品了！”

　　這個李謙倒是不臉紅。

　　《新白娘子傳奇》雖說是電視劇作品，但是其經典程度，讓李謙這個電視劇導演，心里的底氣也是足足的。更何況孫院長都這么說了，李謙也就沒什么好說的，當下就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中午，在電影學院后門外的小街上，朱強終于見到了李謙。

　　在學校期間，他跟李謙的關系，并不如路斌他們那么熟，但一起打籃球，一起去拉片室看片子的時候，經常碰面，關系也已經是相當不錯，再加上有了《新白娘子傳奇》拍攝期間那幾個月的合作，彼此之間自然就越發熟悉起來了。

　　朱強作為當下電影學院學生中絕對的名人，這一路出去，自然是不少同學都主動跟他打招呼，等到了小街上，還有人看見他，主動邀請他過去坐下一起吃東西喝酒，朱強都一一婉拒了。

　　來到大家說好了一起吃飯的老李餃子館，見李謙他們還沒來，朱強就一邊跟幾個正在吃飯喝酒的同學打招呼，一邊開始主動地張羅著要酒要菜。

　　有略熟悉一點的人見了，覺得還挺納悶，要知道，朱強一向都不是那種會主動張羅飯局的人，更何況現在人家紅了，只有別人拉著他吃飯未必拉得動，他就更沒有可能主動跑過來張羅這些的可能了。結果，過了沒幾分鐘，有人一抬頭，看見李謙和路斌、孫玉婷他們幾個一起過來了，這才頓時心下恍然——如果是請李謙吃飯，那就正常了。

　　誰都不能不承認，李謙絕對是朱強生命中的貴人！

　　就沖他當初選了朱強去飾演許仙這個角色，朱強這輩子什么時候見了他，都得主動請客吃飯才對——像這樣的貴人，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碰不到一個，而朱強呢，大學還沒畢業，就已經碰到了。

　　所謂貴人，要么是在關鍵的時刻，把你往正確的道路上推了那么一把，要么就是在萬千人中看中了你，然后把你往上托了一下。

　　就這一下，一輩子受用不盡了！

　　如無意外，明天或后天的，就可以回家了。

　　這段時間更新那么廢，大家還能一如既往的支持，實在是謝謝了！等我回去，先補更，再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