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搶

　　呂奇接到消息的時候，是早上七點半。

　　當時剛起床，洗漱完畢，準備去隨便吃兩口早餐就要去趕飛機了。

　　然后，許冠一啪啪的敲門，門一打開，他張口第一句話就是，“呂臺，《新白娘子傳奇》的收視率又漲了！”

　　呂奇很淡定，扭頭看到許冠一頂著一雙黑眼圈，還有些詫異，問：“多少了？十八？二十？”

　　許冠一說：“昨天晚上十一點接到臺里打來的電話，是三十五點四。”

　　呂奇點點頭，繼續地扣扣子，但一個扣子沒扣完，他就愣住，緩緩扭頭，眉頭大皺，滿臉驚詫，“多少？”

　　“昨晚第十集，最高三十五點四個收拾點。”許冠一認真地回答道。

　　他能很深刻地理解呂副臺長此刻的感覺，因為昨晚接完電話之后，他有足足半個多小時，都是陷入到了這種感覺之中。

　　呂奇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會子，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但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干澀，“三十五點四？”

　　許冠一點頭，“三十五點四。”

　　“沒錯吧？這個數據…”

　　“絕對沒錯！”許冠一回答道：“我昨天晚上也是不信，讓臺里的人幫我回頭查了，今天早上又核對了一下，絕對沒錯！”

　　呂奇又咽了口唾沫。

　　扣子也不扣了，咧著袖口，原地走動幾步，然后走向沙發，一屁股坐了下去。

　　“三十五點四！三十五點四？”

　　他皺著眉頭，自言自語，且聲調抑揚頓挫，每念一遍這個數字，都飽含著各種復雜的情緒。

　　許冠一也不敢說話，就在原地愣愣地站著，等候呂副臺長的決斷。

　　毫無疑問，16.8個收視點是一個概念，35.4個收視點，卻早已是另外一個概念了。

　　前者，是一部當紅大戲，是值得所有電視臺為之拼搶的，而后者，卻已經是一只腳邁入了經典的門檻——如果不出意料，哪怕過去多少年，只要人們一提到1999年，《新白娘子傳奇》的開播，就必將成為人們記憶中很難忘記的一個節點了。

　　足足兩三分鐘過去，呂奇又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開口，聲音略有些異樣，像兩把生了銹的刀在互相摩擦，鐵銹嘩啦啦往下掉，“這個收視數據…應該超過《開元盛世》了？”

　　許冠一愣了一下，趕緊搖頭，“沒有！我昨天晚上睡不著，還特意查資料了，《開元盛世》的最高收視率是三十六點五。”

　　呂奇微微松了口氣的樣子，似乎《新白娘子傳奇》的收視率并沒有超過《開元盛世》，對他來說，有著特別重大的意義似的。

　　但偏偏，這個時候許冠一猶豫了一下，又補上了一句，“不過看它這個架勢，今天晚上的第十一、第十二集，哪怕稍微漲那么一點點，超過《開元盛世》都是絕無問題的了。”

　　呂奇沉默著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緩緩地點了點頭。

　　許冠一又繼續道：“一旦超過《開元盛世》，《新白娘子傳奇》這部戲，就將成為近十年來國內所有電視劇的收視率第三名！考慮到《西游記》和《三國演義》的特殊情況，說它是第一名，都沒多大問題了。而且，它還在漲，昨天晚上我接到消息，睡不著了，就一直在尋思，這部電視劇幾乎是一天一次飛躍，它的收視率到底漲到多少才會停下腳步，我心里已經是一點數都沒有了。”

　　呂奇又艱難地點了點頭。

　　這時，突然響起敲門聲，然后有個聲音在門外道：“臺長，咱們該去吃早飯了，九點就要出門去趕飛機。”

　　呂奇沉默不語。

　　于是許冠一主動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呂奇的秘書進來，見許冠一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問好，這才又看向沙發上的呂奇。

　　呂奇頗有些糾結地伸手捏著自己的額頭，但片刻之后，他松開手，霍然站起身來，在屋里走動兩步，下令道：“把機票取消了吧！”然后對許冠一道：“老許，你幫我查查，看廖遼到底哪一天回國！還要查清楚她現在在哪里！”

　　許冠一聞言先是答應一聲，然后道：“現在？她現在肯定在國外呀！”

　　呂奇抬頭看著他，緩緩地道：“別說在國外，哪怕是在月球上，只要有必要，咱們也要立刻飛過去！”頓了頓，他道：“她是咱們最大的希望了！”

　　許冠一聞言想了想，一臉認真地鄭重點頭，“呂臺長，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馬上去查！”說完了，他風風火火地推門就走了，一副干勁兒十足的模樣。

　　呂奇的秘書還愣著呢，等許冠一走了，他問：“臺長，那咱們…不回去了？”

　　“回去？”呂奇笑笑，“拿不到這部劇的第二輪，咱們絕不回去！”

　　他的秘書聞言又愣，“還要爭？您不是說…再說了，您…不生明湖文化的氣了？”

　　呂奇扭頭看看他，笑了，“生氣？”

　　他想了想，笑道：“是啊，我當然生氣呀！但只要他們手里的電視劇能給我帶來收視率的飆升，生氣算什么？只要他們現在點頭把第二輪給咱們，讓我給李謙端茶倒水，我都樂意！”

　　早上起來，李謙和周嫫洗漱完畢了，結伴出門慢跑。

　　立秋一個月，大晌午頂的時候，還是比較熱的，但一早一晚，順天府這邊已經開始有了些許的涼意。這一路跑過去，不斷地有人跟李謙打招呼，李謙也都笑著回應，有時還跟人聊兩句。

　　實話說，他比周嫫更像是常年住在這里的人。

　　而最近幾年下來，這條胡同里的居民們不但早已適應了跟周嫫這種大明星做鄰居的感覺，也早已習慣了時不時的就看見這對明星夫妻一起跑步、手拉手散布的樣子。

　　胡同口的早餐攤熱氣蒸騰，倆人跑過去，略喘幾口氣，李謙掏出零錢來，倆人熟門熟路地買了早點，正準備拎回去，突然就有個女孩子搶到身前來，錄音筆刷的一下就杵到了跟前來。

　　然后就聽那女孩語速極快地道：“《新白娘子傳奇》的收視率達到了驚人的35.4，請問您對此怎么想的，能說說嗎？”

　　李謙的眼角余光，也在當時就捕捉到了不遠處的照相機正在咔嚓咔嚓地拍照。

　　他微微瞇了下眼睛，面帶笑容，“喂，買個早點而已，就不要拍了吧？”

　　在這里吃飯的不少街坊，經歷過類似的情形已經不止一次了，都當成生活中的一點小樂趣，一邊笑嘻嘻地看著，一邊還插話，“剛才他們采訪我們來著，我們都說你拍的電視劇好看！”

　　“對，好看！”

　　“好看！”

　　“白娘子真漂亮！”

　　大家七嘴八舌，嘻嘻哈哈。

　　李謙笑笑，轉身沖大家晃了晃手里的豆腐腦。

　　那女記者開口道：“就問幾個小問題，好不好？教主，我是你的忠實歌迷，現在也是你的忠實觀眾，回答我兩個問題吧。”

　　李謙手里還拎著豆腐腦和油條呢，卻依然抬手護住周嫫，倆人扭頭就要往外走。

　　那小姑娘有點急了，追著不肯罷休，“我就問一個問題行不行？”

　　李謙繼續往外走，那早餐點的老板娘給一個客人拿完了油條，沖這邊喊，“哎，哎，周嫫李謙，沒找你們錢呢！”

　　周嫫擺擺手，“明天我繼續來買，存著吧！”

　　那女記者眼看李謙果然是一如傳言中的那般拒絕任何采訪，不由得就追著喊，“就一個問題都不行嗎？我是個實習記者，如果能拿到你一條采訪，我就可以轉成正式記者了，幫幫忙好不好？”

　　李謙聞言倒是停下，扭頭看看她。

　　小姑娘臉上果然還帶著幾許青澀的校園氣息。

　　于是他嘆口氣，“行吧，就一個問題啊，幫你一把！”

　　那女孩聞言兩眼放光，趕緊回頭給拍照的同伴遞個眼神兒，那小伙子蹭蹭蹭幾步過來，開始找準了咔嚓咔嚓的拍。

　　周嫫主動地把李謙手里的油條又給接過去了。

　　雖然這一幕場景，實話說并不稀罕，很多記者都拍到過，但是怎么說呢，兩大頂級明星、頂級的話題人物一塊兒出來買早餐、拎著豆腐腦油條的這種照片，老百姓們、歌迷們就是百看不厭，所以，價值依然很大，要多拍。

　　但這個時候，那女記者卻有點作難了，說的是沒考慮清楚，等李謙終于答應接受采訪了，她又猶豫起來了——好多問題想問啊，該問哪一個呢？

　　然后，好吧，雖然周嫫什么時候出新專輯也很值得關注，但誰讓現在《新白娘子傳奇》才是最熱門的話題呢？

　　于是，她問：“據我所知，白玉京在拍攝您這部《新白娘子傳奇》之前，已經退出演藝圈好多年了，能說一下，你是出于什么考慮才決定選她來飾演白娘子這個角色的嗎？您又是怎么說服她重新出來演戲的呢？”

　　李謙笑笑，“你太貪心了，這是倆問題。只回答第一個，因為她最合適，謝謝。”

　　說完了，他扭頭就走，一邊走還一邊道：“別追了啊，要言而有信！”

　　小姑娘欲哭無淚，眼看著李謙拎著豆腐腦走遠了，他扭頭看看自己的小伙伴，哭喪著臉道：“我問的問題是不是太簡單了，他幾個字就回答了。”

　　那攝影記者一臉驚奇地看著她，“還行啊我覺得，能從他嘴里掏出這幾個字就足夠啦！我跟過那么多記者，能從他嘴里掏出幾個字來的，都不多！就這幾個字，你回去添油加醋，主編至少給你一千五百字的版，放心吧！”

　　小姑娘有點不信，“真的？可是就幾個字啊！”

　　攝影記者義正辭嚴地道：“可是那幾個字是李謙親口說的呀！”

　　今天上午，不知道有多少本來已經準備打道回府、甚至連機票都已經訂好了的各地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在接到消息之后，突然決定繼續留下，也不知道有多少本來就準備要過來順天府和沒打算過來順天府的人，突然決定訂機票，直飛順天府。

　　總之，在收到譚德章在電話里傳過來的數據之后，這一夜，齊潔覺得自己睡的前所未有的踏實，雖然前半夜興奮地一直睡不著，但這一覺睡下去，雖然才四五個小時就醒了，卻覺得精神前所未有的飽滿和健旺。

　　她知道，李謙已經做好了他的那一份工作，而且是做到了近乎無可挑剔，《新白娘子傳奇》這部電視劇，已經出色到足以讓所有的電視臺，在自己面前都毫無架子可言了。

　　而接下來，自己所需要去做的，就是盡力把這部電視劇的收益最大化。

　　當然，這種最大化，并不一定就代表著要賣出最多的錢來，也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在未來幾年規劃中肯定要走上影視劇制作道路的明湖文化，需要在全國那么多的電視臺之中，選擇出幾家，來培養成未來的長期合作伙伴。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點，甚至比當下多賣個幾百萬還要重要！

　　而這個，就是接下來這段時間她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

　　對此，她嚴陣以待。

　　而事實上，她這邊還在吃早飯，還沒出門，就已經接到了公司那邊的電話，保安部的人特意提醒他，“這才剛八點多一點，公司門口就已經來了很多人了！”

　　齊潔知道，那應該是各大電視臺的購片部主任們。甚至，說不定還有副臺長的級別。

　　總之，都是其他影視公司當爺爺一般捧著，都不一定能請過去的人。

　　順天電影學院的規矩就是，大二大三開學最早，因為他們需要配合校方的安排，組織迎新生，大一其次，大四開學最晚。

　　事實上來說，到了大四這個時候，校方給安排的課程，已經近乎沒有了。別管怎么堅持學校的本色，但市場環境就是那樣，固執如順影，也不得不隨著形勢調整自己的授課計劃，至少，他們的課程安排，必須盡量的方便自家的學生出門實習，為接下來畢業之后的工作，做個鋪墊。

　　所以，接下來的這一個學期，別管什么系什么專業，大家的重頭戲只有一個，那就是：畢業作業。

　　表演系要排大戲，導演系要拿出自己的小作品，制片系、攝影系、美術系，等等，反正校方要看到你做出點東西來，而且在電影學院的畢業評分體系中，這個畢業作業，占了很大的比重。

　　學表演的，你考試分數再高，理論再牛逼，一站到鏡頭前就發憷，那也沒什么用！

　　大二大三早已開學，大一新生報到則是正在進行時，不過像李謙他們這些大四學生，則只需要在9月3日之前到學校報個道就可以了。

　　甚至如果有其他安排，直接遞張請假條，要幾個月批給你幾個月。

　　朱強的戲昨天就徹底殺青了，一幫子平日里相熟的劇務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私底下給他自己辦了個殺青宴。當然，劇組里幾位重要演員半道殺過來紛紛祝賀朱強殺青，到最后連導演宋旭東都特意跑過來，還坐下跟朱強碰了一杯，就是題外話了。

　　朱強到現在為止，一共進過三個組。第一次那是進去客串了一個只有幾句臺詞的路人甲，鏡頭拍完立馬閃人了，人家劇組甚至都沒把他的盒飯算到數目里，自然就談不上什么印象不印象的。

　　但第二次，和這第三次，他基本上能夠做到跟劇組的每一個人都相處融洽。

　　只不過這一次，情況和上一次又有些不同。

　　最初，他只是一個小演員，有角色演就高興，下了戲就跟劇務們打成一片，但是到了后來，正如當初周玉海所說的那樣，即便是他自己還把自己看成一個小演員，但他周圍的那些人，卻顯然是已經不那么認為了。

　　周一晚上，《新白娘子傳奇》一口氣打著滾兒的沖到了16.8個點，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幾乎是一口氣不停地接到了十幾個電話，到最后，去上戲之前，他甚至不得不關掉手機，這才讓自己稍稍平靜，然后找到角色的感覺。

　　至于打來的那些電話，當然，聽過的沒聽過的，著名的非著名的，反正，全部都是影視公司、經紀公司！

　　有的約吃飯，有的約談談，有的表示想要馬上就過來影視城這邊，還有的，則在電話里就直接開始給出了各種許諾！

　　達藝影視公司的藝人部經理戴玉鳳昨天也再次打來電話，因為她是第一個主動聯系自己的經紀人，所以朱強對她的印象比較深刻。

　　在電話里，戴玉鳳的態度，似乎與上次頗有不同。

　　她沒有說別的，只是關懷備至地道：“我聽說你自己是沒有車的對吧？我找你們導演問了下，他告訴我你的戲今天殺青，那這樣，影視城離市里挺遠的，我下午就過去劇組接你好不好，咱們找個地方，一塊兒吃頓飯，好好聊聊！”

　　但朱強當時猶豫片刻，果斷地告訴她說今晚要跟劇組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婉拒了。

　　然后，他選擇了關機。

　　但一夜宿醉之后，第二天早上起來，他收拾了東西準備默默離開劇組，坐公交車回順天府，但是，才剛剛走出酒店大門，他卻突然發現門口停車場好幾輛車突然打開車門，男男女女好幾個人先后下了車子，目光都是直接鎖定了自己，迅速地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