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對不是李謙的最好狀態,甚至遠遠不是正常狀態。
即便是外行,都能隱約聽得出來,他的聲音很疲憊、嗓子很疲憊,所以聲音帶了些微微的沙啞。
但是,琴聲如流水,歌聲如細沙。
清澈的,透明的,溫暖的。
觀眾席上,不少人從一開始的安靜,轉而變為沉默。
安靜,是因為他們期待看到李謙的出現,期待聽到李謙的歌唱、李謙的新歌,但沉默,卻是因為有一首歌、有那么一個疲憊的聲音,不知不覺就走進了他們的心里——前者是在克制自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而后者,卻是已經無心說話。
于是,全場寂靜。
數萬人的體育場內,安靜地只剩下那把吉他,和那個沙啞的嗓音。
歌聲如近耳的呢喃,旋律簡單而優美,講述著一個距離每個人都絕不遙遠的故事。一個有關青春的、有關回憶的故事。
淺淺緩緩,但動人心腸。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不知不覺間,有些人的眼神呆滯起來。
何娜抓緊了身邊陸杰的手。
王南浩聽得神采飛動,滿臉都是夸張的驚艷的神色。
而后臺,謝冰抿著嘴唇,看著屏幕上那個略顯滄桑的男人,看著他動情卻又微微克制地唱著歌,有些心疼,也有些吃醋。
少見的,這一刻,她真的是有點吃醋的感覺。
要知道,她性子很好,說句不好聽的,其實是有點綿軟好欺負,更何況她心知肚明,自己是個無話可說的后來者,是個插隊的人,所以,在平常,她甚少會去吃任何女人的醋,不管是王靖露,還是周嫫…至于廖遼,就更是不會,她們倆平日里在公司低頭不見抬頭見,關系相處的還算不錯。
然而,今天,看見他一臉憔悴,卻坐在攝影機前為廖遼唱歌…她突然就吃醋了,而且是很吃醋很吃醋那種吃醋!
于是,嘴唇越抿越緊,以至于慢慢地撅起來。
有些委屈,有些鼻酸。
“等到這一波活動做完,我一定要去探班!”她在心里默默地、卻狠狠地發下誓言,“別管誰在,或者誰要去,我要讓他把她們都趕跑,不,我直接就去,拼著不要臉,也要把她們都趕跑,我要到他身邊去呆幾天!哪怕是每天給他做個小劇務,幫他端茶倒水也好…總比這樣看著人家親親熱熱的要好!”
而這個時候,王靖雪微微側首,眼睛雖還看著屏幕,但目光已有些茫然。
很顯然,她走神了。
在身邊的這些人之中,何潤卿是美式鄉村風格的鐵桿擁躉,廖遼獨愛搖滾和爵士,孫若璇比較喜歡…好吧,她的音樂信仰,的確是不那么明顯,勉強可以說,只要是她覺得好聽的,她都會喜歡,而謝冰,很奇怪的是,她那么溫柔甜美的女孩子,最崇拜的居然是甄貞那種大氣的路子,雖然她自己根本唱不來。
然后,王靖露是周嫫的鐵桿歌迷,據說周嫫也是周嫫的鐵桿歌迷。
齊潔說她以前曾經很喜歡聽那些流行歌,尤其是那些你愛我我愛你之類的傷心情歌,但最近幾年,據說她開始喜歡聽搖滾了,而且跟廖遼偏向于輕搖、慢搖,乃至于爵士風不同,得益于公司每年都大批量的從國內外購入很多的各種風格的專輯供音樂人們借聽,齊潔最近喜歡上了黑暗搖滾——很瘋狂的一個路子。
而只有她,只有她這么一個所有人都認為冷若冰霜的家伙,最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溫暖的、有情懷的、又帶著些淡淡傷感的民謠。
或者,界定得更詳細一些,就是李謙的民謠。
比如那首《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比如那首迄今為止只出現在一盒錄制粗糙的磁帶里的《當你老了》。
再比如眼下這一首目前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作品。
真好聽。
然而,《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是給何潤卿的?反正《當你老了》肯定是給小露的,而這首歌…應該算是廖遼的了。
她目光徹底失去焦距,只是微微地抿起嘴唇。
不知怎地,突然覺得自己好累。
下意識地抬起手,她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眼眶微微地紅了起來。
只是,這一刻,沒有人會去關注她到底怎么樣了。
場內,后臺,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全部毫無保留地放到了自己身前的大屏幕上。
“那些飄滿雪的冬天,
那個不帶傘的少年,
那句被門擋住的誓言,
那串被雪覆蓋的再見。
吉他輕掃,有著弗拉門戈特有的輕快。
他的身體微微晃動著,狀態似乎正在越唱越好,整個人也越唱越投入。他聲音中那獨特的充滿著磁性的中頻,在這一刻,簡直充滿了訴說感。
“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燈下的人在等,
人群里的風,風里的歌里的歲月聲,
誰不知不覺嘆息,嘆那不知不覺年紀,
誰還傾聽,一葉知秋的美麗。
兩個和弦之后,吉他聲住,他抬起頭來,笑笑,對著鏡頭道:“這首歌,叫《月光傾城》,送給大家,希望你們能喜歡,也預祝廖遼這次全球巡回演唱會能夠取得圓滿成功!多賣票,多掙錢,多給大家好好唱歌,唱好歌,然后,萬一我這部戲要是賠了…你們懂的!”
因為歌聲停頓、吉他停下之后,他的話緊接著就說出口,完全沒有留給現場歌迷們反應的、鼓掌的時間,所以,一直聽到這里,安靜的體育場內突然“轟”的一聲,不少人笑了出來,隨后,掌聲如潮水般響起,口哨聲也突然就再次回歸!
后臺里,不少人也笑著開始鼓掌、起哄。
謝冰撇了撇嘴,半情愿半不情愿地鼓掌。
王靖雪抿了抿嘴,半情愿半不情愿地鼓掌。
孫若璇搖頭嘆息著、心里贊美著,一邊鼓掌一邊回頭看向這邊,然后又看向那邊,眼睛眨了眨,她最終還是選擇把一肚子的贊美之詞都收了回去。
現在這個情況,貌似跟誰說話都不合適。
就在體育場內掌聲如潮的時候,大屏幕上的畫面里,拍攝所在的那間房間里,也正是掌聲如潮。
就在一首歌的功夫里,大約也就是兩分鐘?那座看上去不小的房間,已經擠得滿滿當當,尤其是其中還有不少演員也進了房間,以至于鏡頭里的人們,不但有現代的短袖短褲,也多的是古典仕女和黑衣的衙役,大家甚至還看見了一個帶著烏紗帽的古代官員!
“好!”
大屏幕上,不少人翹起大拇指,為李謙叫好。
李謙笑笑,一邊拿著吉他站起來,一邊道:“行了啊,起什么哄啊,都趕緊回去,該忙什么忙什么去,待會兒要開拍了啊!這一段可是電影攝像機,跟你們說,膠片很貴的,誰敢浪費我的膠片,我跟丫死磕!趕緊的!”
說話間,他笑呵呵地轉過身來,一邊作勢要把吉他遞給廖遼,一邊道:“行了吧?”然后還沖著鏡頭的方向招手,“哎,哥們,行了,關了吧!”
然而…不行。
廖遼又使出大殺器,也不接吉他,推著他回去,一把摁到椅子上,“不行,你至少還得再唱一首,這才一首歌,你打發叫花子呢!”
李謙撇嘴、攤手,“行了啊,回頭再錄行不行?我這兒真拍著戲呢!你知道他們的片酬都多貴嗎?這浪費的不是你的錢啊?”
“咦…”
沒等廖遼說話,房間里的演職員們已經非常一致地喝起倒彩來!
廖遼哈哈大笑。
李謙也無奈地笑笑,伸手沖著大家晃著手指,“你們就造反吧!”
回應他的,是更大的噓聲——“咦!”
然后,房間里幾乎所有人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廖遼也笑著,起哄架秧子,“大家說,讓他再給咱們唱一首好不好?”
“好!”
大家都樂得多歇一會兒,再說了,現場聽李謙唱歌的機會,也不是那么多的——劇組里可有不少人都是李謙的歌迷。
于是,所有人群起相應。
而此刻,正在觀看視頻的體育場內,居然也有少說半數的觀眾,竟然也隔空跟著起哄起來,一時間,喊完了一個“好”字,大家又都紛紛笑起來——這個時候喊,肯定是沒有用的嘛,純屬自娛自樂!
李謙無奈地攤攤手,手掌拍了拍吉他,做好了,然后豎起一根手指,“就一首了啊!”
廖遼的背影當時就趕緊點頭,“就一首,一首就行!”
李謙看看她,“你就鬧吧,回去咱再說事兒!”
房間里,不少人都笑了笑,但沒什么太大的動作,但這一刻,反倒是屏幕之外、體育場內的數萬觀眾,有不少人都有樣學樣的跟著喝起了倒彩!
“咦!”
然后,大家又哄堂大笑起來。
正在背對觀眾席看屏幕的廖遼,不由得就回過頭來往觀眾席看了一眼——實話講,拍攝完之后,她曾經也想過要不要剪輯一下,畢竟演唱會時間有限,拿那么多很“無用”的鏡頭來占時間,她怕會為人詬病,后來還是思之再三,才決定一刀不剪,盡數保留地拿到演唱會上來放。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是做好了被人批評的思想準備的,卻是全然都不曾想到,現場那么多觀眾,對于這些“沒用的廢鏡頭”,卻非但沒有絲毫討厭的意思,反而好像是很喜歡,居然看著看著就自娛自樂地嗨起來了。
這倒是有點意外之喜了。
不過仔細想想…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相比起自己、何潤卿、周嫫,或者玫瑰力量等,李謙的知名度毫不遜色,甚至因為他身上那個在當今國內娛樂圈幾乎無人能及的才子范兒,使得他的擁躉們顯得更加的鐵桿,而偏偏,跟自己等人經常會出現在觀眾和歌迷們面前不同,他又是一向都深居簡出的,低調得很,所以,只要是跟他有關的,別說視頻、唱歌了,哪怕是一張新照片,對于喜歡他的人來說,都顯得很珍貴。
此時的廖遼當然不知道后世有個詞兒叫“饑餓營銷”,但以她的聰明,這其中的道理,還是稍微一想就能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的。
這段視頻,交待起來顯得很慢,但其實并不算長,就在現場觀眾自娛自樂瞎起哄的時候,李謙已經坐好了,又想了想,開始彈起了吉他。
但這一次,他的吉他聲剛起,一個前奏都沒彈完,廖遼已經張口道:“這首不算啊!這首我都學會了…”說完了,她居然張口就唱,“我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對不對?是不是這首?”
李謙抬頭看向她的方向,有點無奈,不過還是點點頭,把吉他停下了。
視頻里,廖遼說:“來個我沒聽過的!別推,我知道你肯定有的是!”
但視頻之外,現場無數的觀眾卻是一下子就好奇起來——我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這是神馬歌詞?看來也是教主的作品,聽前奏,和廖遼唱的第一句,估計也是剛才那樣的民謠?只是很可惜…看來是不準備唱這首了。
然而,這還是其次的,問題是,廖遼親口說的啊,李謙手里的作品還“有的是”!——如果再考慮到剛才教主親口說的,說他給廖遼唱過至少一兩百首歌,這說明什么?這說明教主手里還有大量的、并沒有發行專輯的作品!
想想都知道,教主自從出道,就從來不曾翻唱過任何人的作品!而且僅有的幾次公開演出,他唱的也都是自己的作品,其中還有好幾首都是未曾公開發行過的!——以他的才華和驕傲,想來也應該是不屑于去翻唱別人的作品吧?
那么,他手里到底有多少好作品,還沒有被大家聽到?
這個時候,李謙抬手,蹭蹭鼻子,想了一陣子,突然點點頭,道:“想到了,這首,你肯定也是沒聽過的!不過…”頓了頓,他露出一副蹙眉苦思的模樣,“我得想想該怎么編個和弦…嗯,好吧,就這樣,開始了啊!”
說話間,他的吉他聲已經響起來。
一瞬間,本有些噪雜的體育場內,瞬間恢復到極度的安靜,每一個歌迷,都非常自覺的收聲斂息。
而這一次,似乎是剛才的一首歌,讓李謙找到了唱歌的感覺,他的吉他,和他的歌唱,都顯得越發地從容起來——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怎么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
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么溜走,
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不知不覺間,時針已經指向了九點五十分。
按照常規來說,這場演唱會拖到現在,已經必須結束了,再晚了,哪怕別的都不去考慮,至少就要開始擔心會有附近的居民投訴主辦方擾民了。
不過,跟其他歌手的演唱會越到最后越是情緒激昂不同,今天廖遼的順天演唱會顯得有些異常——這一次,是剛一開場就進入了大高.潮,然后,隨著演唱會的推進,情緒越來越舒緩,節調也顯得越來越溫暖。
然而,盡管越到后來就越是沒有了歡呼尖叫與音響里的重低音,但現場數萬歌迷心里的滿足感,與整個現場那種難以言喻的情韻,卻是讓整場演唱會都顯得是那么的迷人,是那樣的令人沉醉。
而在這一刻,當清脆的吉他聲再次響起,當李謙的聲音回蕩在體育場內,當他又為所有人帶來了一首全新的作品,這種充滿了整座體育場的氛圍,顯得越發濃重了許多——雖然全場寂靜,只是安靜地聆聽,但偏偏,每個人心里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今天,已經知足了!
“蒼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飄泊,
尋尋覓覓長相守是我的腳步,
黑漆漆的孤枕邊是你的溫柔,
醒來時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或許明日太陽西下倦鳥已歸時,
你將已經踏上舊時的歸途,
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
生命終究難舍藍藍的白云天。
就是這樣的民謠風,淺緩的敘述,似乎每一首歌的背后,都有著一段年少的蘊藉的過往情事。
簡簡單單的一把吉他,簡簡單單的一把略顯沙啞的嗓子。
流淌在每一個人心里的,是淡淡的傷感,與說不出的溫暖。
生命終究難舍藍藍的白云天。
不知不覺之中,在全場的安靜中,吉他聲已經收住了。
一時之間,無人鼓掌。
片刻之后,鏡頭止住于李謙起身的動作,然后,鏡頭一切,畫面回歸到了舞臺中央追光燈下的廖遼身上。
仍然無人鼓掌,大家都略有些呆呆地看著舞臺上的、又或者大屏幕上的廖遼。
廖遼吸了吸鼻子,緩緩地開口道:“其實當時在錄的時候,我就很喜歡這兩首歌,但當時,并沒有覺得怎樣,但是在剛才,跟你們一起聽,我突然…你們也會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嗎?”
沒等人回應,她卻又突然搖頭,“導演跟我說,馬上要結束了,不要再煽情了!”
“哈哈哈哈!”
全場突然響起哄堂大笑。
然而這一次,笑聲中,似乎微微帶了那么一抹的傷感。
有不少心思敏感細膩的歌迷,在這一刻,不知不覺間就已微微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