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張桌子上坐著的一個女人,引起了楊以辰的注意。
風衣,只有兩三公分高的矮靴,黑色的彈力褲,短發,不算漂亮但很有那種英姿颯爽的氣質,相信如果是換上一身軍裝,想必會更加的具有魅力,這是作為一個男人看到的東西,而作為一個高手,看到的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刃,隨時能夠割斷你的喉嚨。
女保鏢,有點意思。
看到她,楊以辰不自覺的想到了師輕舞,甚至還很小家子氣的想到了她執行安保任務的時候,保護的是不是也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呢?
不過,也只是一閃念,在鐘野的面前你很難被其它事情真正吸引,他那股子陰柔的氣場始終會成為你視線內最想要關注的東西。
端菜出來的服務員,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看到楊以辰多看了兩眼,并沒有說什么,楊以辰能感覺到她看自己的目光不是看明星的狀態,倒像是看一個許久未見的熟人,而以自己長相,能被她錯認的,就只有…
“這家店,幾十年了,以前,我和你媽媽,我們就常到這里來吃飯,那時,這家店的張叔張嬸還在,她…”鐘野的眼神瞄向走進后廚的中年女子:“那時還是個農村來的小丫頭,現在嫁給了張叔張嬸的兒子,成了這家店的老板娘,體重是一年漲幾斤,隔個兩三年不來,你都認不出她來了。”
楊以辰點點頭,沒有說話,今天,他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不需要說什么,該說的對面這個男人都會說,不該說的多一個字他都不會說,越是從沈靖等人的口中了解到鐘野的故事多一點,心中對他的敬畏和抗拒就多一分,這是一個能讓你夜不能寐的角色。你就總覺得他那雙眼睛能直接看穿你的內心。
鐘野也沒有讓楊以辰跟著自己對話的打算,一瓶小二,分別倒給兩個人,桌上的幾道菜。也是隨處可見的家常菜。
尖椒干豆腐、魚香肉絲、辣炒牛肉、清炒菜心外加一個小碗的疙瘩湯,淡淡的香氣傳來,沒有一般小飯店那種重油重色的感覺,就連筷子都不是一次性的筷子,是那種純木質的筷子。你看在眼里就覺得很干凈,夾起一口魚香肉絲,嗯,回味無窮,各種配菜的味道混合到肉上,吃了一口就想要吃第二口。
都很好吃,都是將家常菜發揮到極致的味道,每一點點的配菜都準備的很充分,無論是在刀功亦或是在用料上,都透著一股子認真。讓你覺得這一盤菜,即便比小吃部貴一些,也是物有所值。
“你的路,自己選自己走,沒有人能在旁邊說三道四,今天我只是單純請你吃飯。”鐘野喝了一口酒,夾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不一會兒,酒就喝光了。又開一瓶,又倒一杯,那英姿颯爽坐在一旁的女子,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看那意思是想要開口,猶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并沒有說話。
這之后,兩人是默不作聲,各吃各的,偶爾舉起杯。遙舉一下示意喝酒,一口接著一口,喝完了就到,不一會兒,桌上就擺了好幾瓶小二,那英姿颯爽的女子實在坐不住了,站起身過來作勢要將酒杯拿走。
一個常年被癆病纏身的人,不咳嗽了,那并不是他好了,只是當前他的狀態差到了極點。
此時此刻的鐘野,喝著酒,臉上的血色越來越濃,看起來精神狀態越來越好,一聲也沒有咳嗽,但常在他身邊的人知道,這樣的狀態并不是好事,很可能這頓酒喝完,他就要在醫院里躺上兩天。
鐘野沒有抬頭,手搭在酒杯上卻也沒有松開,那女子不敢對他說什么,轉而看向楊以辰,眼中帶著警告意味,示意他不要繼續跟鐘野喝下去了,這是在喝他的心血,平日里別說這么多酒了,即便是首長請吃飯,也要照顧一下他,桌上從來不擺酒。
楊以辰一口將杯中酒喝光,放下筷子,又開了一瓶,探手給鐘野剩下的半杯酒斟滿,這舉動讓那女子更是憤怒不堪,對他怒目而視,那模樣恨不得下一秒鐘就KO掉楊以辰。
楊以辰還是什么都沒說,斟滿之后,看了對方一眼,旁邊上的一小盆飯熱氣漸漸散去,兩人心有靈犀,酒杯不動,分別盛飯,然后搭配桌上的菜,風卷殘云,就像是比賽一樣,看著兩人吃東西,從后廚走出來的中年女子,會心一笑,從抽屜里拿出一些零錢,算好了多少,擺放在身前。
四菜一湯,一小盆飯,兩個大男人,全部消滅,最后的湯水都泡了飯,空空如也,一掃而空,餐巾紙擦擦嘴,一杯酒,端起,一飲而盡,一切盡在不言中。
鐘野將手伸向兜里,楊以辰先一步站起身,走到那中年女子面前,看到她面前桌上的零錢,心領神會,從自己兜里掏出二百塊錢遞給對方,然后將桌上那零錢拿起來:“下次,我還會來。”
“下次,給你做醋溜白菜片。”
楊以辰愣了下,笑了笑,沖著對方微微點頭:“走了,姨。”轉身大步離去。
一道能讓人記住二十多年的菜,有心了,當得起這一聲姨。
一聲姨,將對方也叫愣了,腦中閃過回憶的畫面,那是一個好女孩,從未嫌棄自己是個鄉下來的丫頭,跟自己聊天,教自己認字懂得加減乘除好給顧客算賬,給自己來來衣服鞋子…
手中那二百塊錢,被她放在了玻璃柜臺上,壓在了柜臺上的透明桌布下,心里默默的應了一聲:“欸。下次你再來,姨給你做醋溜白菜片。”
空有樓閣在,卻無閣中人。
時光苒荏二十余載,物是人非,小店未變,當年的一幕幕猶在眼前,自己胖了老了,這個強大的男人也變得這般弱小,那個可親可敬的姐姐卻早已經遠離我們而去。
這飯吃的,在旁人眼中簡直就是不可思議不可理喻,什么亂七八糟的,就像是那英姿颯爽的女子,根本就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鐘野站起身,身體晃了晃,拒絕了她的攙扶,搖著頭,嘴里碎碎念:“不懂就是不懂,說了你就能懂?”
“今日痛飲慶功酒…”說罷,還興致高漲的唱起了小曲,一邊唱一邊走到中年女子身旁,從她的玻璃柜臺旁邊的夾縫,摸出一支煙,不足十塊錢一盒的煙,略顯有些褶皺。
點燃,鐘野吐了一個煙圈:“裝作察覺不到可不行,我得給后面那家伙上點眼藥,今天晚上,讓他睡沙發。”說完笑著離開,而那中年女子也笑著搖了搖頭,從自己兜里翻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塞到了那個夾縫里。
英姿颯爽的女子見了,很不理解,她也察覺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似乎在這個看起來很平凡很市井的女人身上,能夠得到。
“既然不反對自己的丈夫抽煙,又為何要擺出這樣一副陣勢?”
中年女子抬起頭,看了她兩眼,嘆了口氣,這一口氣,嘆得英姿颯爽的女子臉一紅,眼神之間的交流很多意思都能夠傳達,苦命的女人單相思注定難以有結果,這一聲嘆息,是她送給她的忠告,也是她對她的理解。
“這樣,他能少抽一點,還不需要我整日嘮叨,破壞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話說完,中年女子也沒停,直接就將對方想要知道的說出來:“那孩子給他倒酒,是對他的認可,趁著他還有半杯酒的時候倒,是希望他少喝一點,至于他們想要說什么,又做了什么事,我不需要知道,想必你會清楚,將飯菜都吃光,是他們都不是那種留有余地的人,做事情做就做了不會后悔且一定會把事情做到極致,兩個內心偏執的家伙,也就只能是坐下吃一頓飯了,再想看到當年大家都喝多拍著桌子去唱一首首跑調的歌曲,難嘍。”說完,站起身,走到桌前,開始收拾碗筷,她不知道他們為了什么而來,她只知道,有些關心,有些彼此的理解,以他們大男子主義的狀態,不會說出來,只會做出來。
這樣的男人,不實惠。
掀開后廚的簾布,看到的是一個慌里慌張將煙掐滅的胖男人,別人家的小飯店后廚那都是臟兮兮的,在這里,每一處都透著干凈整潔的光亮,如果前后不放置一個布簾,讓客人能看到這后廚,相信食欲會大增。
胖廚師從上到下,帽子衣服圍巾通體白,跟這廚房一樣,干凈的讓人覺得在這里吃飯信心十足。
“走了?”
“嗯,走了,怎么不出去見見?”
“你明知故問,你知道我害怕他,每一次來,看我一眼,我都怕你三年,生怕我對你有一點不好,他抽我一嘴巴。”
“過幾天咱爸過生日,他留了一個電話號碼。”
“哎,真想看看雨姐的孩子。”
“打開電視去看,你每天不都看得到。”
“這回這個怎么樣,跟鐘野那家伙你看有沒有戲?”
“難,鐘大哥的心,早就沒了。”(